渐渐的。
燕军打算掘堤,水淹济南城的消息,在济南城中流传了出去,甚至是普通百姓都已经知晓,一时间济南城中的百姓人心惶惶。
这直接导致本就风雨飘摇的济南城,越发的动荡起来。
“混蛋,消息怎么就泄露了出去。”
议事厅中盛庸愤慨的声音响起,语气中满满的恼怒和暴躁。
一旁的铁铉正揉着深陷的眼窝和太阳穴,试图再激发出一些身体当中的精气神,这时听到盛庸暴躁的声音,眉头一皱,叹了口气:“盛将军稍安勿躁。”
铁铉又捏了捏眉心道:“燕军倔堤的动作并未掩饰,城头许多将卒皆看在眼中,消息传出去不足为奇,早有预计,亦有对策,将军可以把咱们打算降了的消息散出去,便可安定城中百姓之心。”
盛庸瞳孔收缩道:“可这般不妥吧?若是把咱们打算降了的消息散布出去,军卒们可不晓得我们只是假降,许多不明真相的军卒必将再无血战之心。”
“无妨。”
铁铉摆了摆手,坚定道:“只要能杀了燕王,燕贼大军必将不战而溃,而军心自然因此而涨。”说到这里,铁铉转头看向盛庸,问道:“城门上的千斤坠可装置妥当了?只要把燕王骗至城门处,一坠下去,绝对要了他的命,哪怕将来皇上责难,我亦无惧。”
盛庸和高巍听到这话,齐齐看向铁铉,他们两人眼中也带着坚定,两人对视一眼后,盛庸说道:“千斤坠这事先生们不必担忧,我定然不会让此出现意外,而将来若是皇上责难,我也与你们一齐担之。”
铁铉颔首。
房间里一时静了下来,可却有一股志同道合的信念在悄悄流淌。
不过,下一刻,高巍有些担心的问道:“请一些长者去燕军说项,燕王便真会信吗?我总是有些担心,怕燕王不会上当。”
铁铉嘴角一勾道:“等咱们把投降的消息散出去后,再请一些百姓去城头哭诉,全城百姓皆有降心,燕王又岂能不信,更何况燕王苦于兵困河间久已,济南城的诱惑他挡不住。”
高巍想了想,铁铉的话很有道理,随即也不再多说。
他内心中缓缓浮现出前段时间在北平燕王府中,被甄武砸的那几记重拳,心中突然开始期待起燕王被砸死的画面。
他承认他之前小瞧了燕王。
可逆天之路,必自取灭亡。
等到燕王身死那刻,不知那浩浩荡荡的二十万燕军又该做何想法。
……
时间过的很快,济南城很快就寻到了一些长者,一群人颤颤巍巍的在两个年轻士卒的带领下向着燕军军营而去,而城头上,铁铉也让许多百姓爬上城头哭诉。
百姓们这些日子过得很差,天天担惊受怕又缺食少水,不需铁铉渲染什么,一个个看着尚有血迹的城墙,便全部嚎啕大哭了起来。
朱棣得知这一幕后,整个人都迷茫了,这济南城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过,等到他把那群长者请到他的帐中后,听闻这些长者之言,顿时大喜,连眉毛也忍不住的跳动着欢愉。
其余众将也是神色一喜。
打到现在,济南城降了就是最好的结局。
可下一刻,包括朱棣在内的所有将领都又皱起了眉头。
只听一个长者站出来说道:“如今朝堂奸臣当道,让大王发雷霆之怒,兴兵讨之,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我们这些老家伙懂,而我济南城几十万臣民本是高皇帝的子民,大王又是高皇帝亲子,自然是愿意降了大王,但是我东海之民,不习兵戈,见大王大军压境,军威摄人,亦有许多人不明白大王以安天下的意思,又恐大王进城后,尽害我济南臣民的性命,所以聚而抵抗至今,警惕之心更是丝毫不敢放下…”
说到这里,这位老者神色上有些犹豫。
朱棣见状,开口道:“你们是何意思,尽可直言。”
老者看了一眼朱棣,跪了下来:“我们想请大王退军十里,以安济南臣民之心,大王则可亲至济南城,我们必将准备酒水相迎大王,到时候大王可同全城百姓共欢,亦可让全城百姓见到大王的宽厚至仁,济南城全城百姓自然便不会再抵抗大王。”
帐中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让朱棣单独前去?
这事怎么听都有些风险。
可老者的话说的有理有据,让人也挑不出毛病。
朱棣此时脑海也在快速的思索着,他倒是并不相信老者的车轱辘话,什么知道他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什么东海之民不习兵戈,全他娘的扯淡。
但是朱棣的心中也是另有思量,试想济南城抵抗他近三个月,杀害他燕军士卒过万人,他们即便是想要投降,焉能不担心他算后账?
更何况倔堤之事,让济南城无计可施,他们除了投降还有什么活路?
恐怕这些老头过来的意图,就是想要投降,但前提是要他保证到时候不和济南城百姓计较之前的事。
这有何难。
他朱棣从来不是小气之人。
只要能拿下济南城,那些旧怨便不值一提。
想到这里,朱棣面上浮出一抹笑意,他从座位中走了出来,亲自把老者扶了起来,笑呵呵的和老者亲切的交谈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曹小满好像不知道规矩似的,急忙忙闯了进来,在朱棣等将领的注视下,来到甄武的耳边,附耳轻声道:“这群使者中有一个年轻士卒,借腹痛之机,想要求见右将军,他说是受石冷之托。”
石冷?!
甄武整个人顿时一惊。
他向着曹小满郑重的确定了一下,随后抱拳向朱棣请示离去片刻,朱棣不明所以,虽不满意甄武这般没有规矩,但是出于对甄武的信任,还是挥了挥手让甄武下去了。
帐内朱棣接着和这群老者和善的聊着,不知不觉中已经开心的尽数答应了这群老头的要求。
等到甄武回来时,这群老头已经开口想要告辞离去。
甄武沉着一张脸,看着朱棣把那群老头不慌不忙的送走,然后等到帐中只剩下他们几个高级将领后,甄武这才开口道:“殿下,我得到消息,铁铉他们意图假降,诈殿下进城,恐要害殿下之命。”
“什么?”
在场所有将领都是一惊。
朱棣更是惊问:“你哪来的消息?”
甄武深吸了一口气道:“消息是带领那群长者的一名年轻士卒送来的,而让他送消息过来的却是我相交十多年的故友,更是我家老三的大舅哥石冷,殿下应该知道,我家里有些买卖,而石冷早些年为了打开山东局面,便移居济南城,当年为了防止济南城其他商人排挤石冷,我还特意央求殿下使人给他开具了一份济南户籍。”
说到这里,甄武掏出一封信递给朱棣,接着说道:“这是他给我送来的信,信中言及,济南城虽说有投降的风声,可他特意寻人打探过,整个府衙依旧外松内紧,不管是军粮还是防守物资的调度,依旧在有条不紊的准备着,而更重要的是,西城门在前几日已经尽数全部换成了盛庸的亲兵。”
如此种种迹象岂会真降。
朱棣看完信后,气的直接把信重重的拍在桌上,众将见状,大骂铁铉奸诈,群情激奋的请命再攻济南城。
朱棣没有应声,看向此刻沉默下来的甄武,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甄武沉声道:“这两个月的攻城,足可见守城之人并非庸人,即便我们掘堤,可难保对方不会想出其他法子应对,而且掘堤之事与殿下名声总归有碍,若让我说,不如将计就计。”
“详细说说。”
甄武点头,详细道:“我们既然知道他们假降,便可提前做好准备,他们不是让咱们大军退十里吗,我们大军可退,但依旧可以偷偷迂回万余军卒于济南城附近,殿下则带五十位精锐士卒亲至济南城,我们可藏盾牌与华盖马车之内,城门口狭窄,再加上石冷会带人在城内呼应,定能抵挡片刻,而片刻后,我们济南城附近兵马必至,万余兵马涌入城中,任谁一时半刻也驱赶不出去,等到大军至,济南城则必下。”
“只是…只是若行此法,便使殿下身处险境,所以如何抉择还看殿下。”甄武说完,便再次默然下来。
朱棣深思片刻后,脸上狠色一闪道:“这些年什么险境没遇到过,就依此计行事,济南城若是真降最好,若是假降,那咱们就趁机打进去。”
张玉这时,一边想着,一边也开口道:“五十人是不是太少,这样对殿下风险太大。”
朱棣摇头道:“是不多,但是没办法,人一多,铁铉盛庸等人定然心生警觉,不会大开城门。”
“殿下,你看可不可以在你身后辍着几辆马车的人,就说是给他们送粮的,济南城一则应该缺粮,还有一点就是,马车并不与殿下同行,他们若是想要谋害殿下性命,应当不会因此不让殿下进城,而只要打起来,这些人就能最快的速度支援殿下。”
“此法可以,不过马车也不宜过多。”
……
随后帐中,众将领七嘴八舌的讨论声,开始都响了起来,他们群策群力,一点一点的把胜算增加至最大。
接下来的日子,燕军先是大军后退十里,然后朱棣坐在一辆豪华的马车中,带着五十精锐向着济南城而去,在在其身后,数辆马车上面一层摆满了粮草远远的跟着。
到了济南城下,朱棣从马车中出来,骑上甄武送过来的一匹马,冲着城上的守军,示意他们放下吊桥。
这五十精锐全是燕军中千里挑一的好手,甄武,朱能,张武,薛禄等全部混在其中,他们看着吊桥慢慢的放来下来,济南城的城门也从里面缓缓的打开,不约而同的都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朱棣一马当先,带着众人向着城中走去。
城头上铁铉,盛庸等人看着朱棣慢慢走了过来,脸上都浮现出一抹笑意,他们仿佛已经看到朱棣身死的画面。
朱棣一死,战争也将停歇。
他们在心中慢慢的数着秒数,而城门内特意悬挂着的千斤坠泛着黝黑的光芒,让整个通道冰冰冷冷的好似黄泉路一样。
他们就想砸死朱棣,对朱棣身后跟着几两马车并不在意。
而这个时候,朱棣等人全部都已经暗中警惕起来,在朱棣旁边的甄武,更是全身的肌肉都已经在暗暗调动起来,连坐下的马匹都感受到了一丝夹力。
一步,两步,三步…
终于,朱棣走进了大门,城内前方无数南军眼巴巴的看着朱棣慢慢的走到一个位置后,突然齐齐高呼:“千岁到。”
这个声音是有些突兀,可亦合情理。
声浪卷卷而来,传进朱棣的耳中,让朱棣稍稍有些愣神。
可甄武却猛然的从马上一跃而起,向着朱棣猛扑了过去,他是被全军重托,近身保护朱棣的,其他人都可以松一下心神,唯独他不可以,所以当突兀的声音响起后,甄武不管这道声音有没有问题,都必须要第一时间保证朱棣的安全。
甄武动如脱兔,快如奔雷,从空中穿过,直接把朱棣从马上扑了下来,随即两人落地都是一个前滚。
一声巨响,随之响起。
声音之大震的甄武的耳膜都有些刺痛,可眼中所见却更让他心有余悸,只见朱棣的马匹已经被落下的千斤闸砸的稀巴烂。
微热的马血溅到四周,也溅在了甄武和朱棣的脸上,让他们感觉异常的炙热。
朱能等人立马反应过来,催马把朱棣护在了身后,而城门前方的无数南军已经全部掏出了弓箭,尖锐的箭头闪着夺命的光彩,向着他们如雨一般的射了过来。
“避马腹。”
“速取盾牌。”
……
好几人同时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声音高到破音,甄武和朱棣也一个翻身起来,连忙找遮挡物。
噗噗噗。
无数箭矢飞来,箭头射入马身上的身音连续响起。
鲜血伴着战马的嘶鸣声飞溅。
许多战马都瞬间被射成了马蜂窝,而有些躲藏或者防备不全的士卒,也在漫天的箭雨下丧命。
一轮箭雨终于止歇了。
这个时候所有的燕军士卒皆动了起来,他们都是身手矫健之辈,也皆是多年沙场老兵,知道一轮箭雨止歇后,必然有几个呼吸空档,这时不取盾牌,何时来取?!
“摆阵。”
一个盾牌防守圆形阵,在第二轮箭雨的冲刷下,死了好几个士卒的情况下,终于艰难的摆了出来。
而与此同时,济南城中无数的地方升起了大火,石冷也亲自带着人开始攻打起城门处,而城外远远跟着朱棣的几辆马车中,燕军士卒翻身出来,向着城门处支援。
丘福则带着迂回过来的精骑,用着最快的速度杀了过来。
城头上的铁铉等人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变化,在他们心中本以为朱棣必死的,哪怕退一万步,让朱棣侥幸逃的性命,可他们也不至于有破城之忧。
盛庸急的连忙高呼:“所有人给我上。”
城内南军蜂拥的向着甄武等人冲了过来,如同滔滔的河水,而甄武等人就仿佛是一块磐石一般,牢牢的定在了城门处。
甄武马槊时不时从盾牌阵中穿出,必然带走一个南军士卒的生命,不一会儿盾牌阵旁便积累下不少的尸首。
不过南军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
片刻后。
朱能破音高呼道:“艹他娘,有战车,闪避。”
可那还来的急。
战车轰的一声,把甄武他们的阵型撞开了,好几名士卒当场被压死,可这个时候来不及伤感,无数的枪矛已经向着甄武刺来,甄武连忙闪避,顺势马槊横扫,围在他身前的南军士卒顿时全部被甄武横扫了出去。
这时甄武眼见朱棣身有险境,心中大急,随手捞起旁边一根早已死去的马腿,胳膊上青筋顿显,他大吼一声,生生的把一匹战马抡了起来。
无数南军将士被砸的吐血飞了出去,而甄武瞄准朱棣的方向,直接松手,把战马摔到了朱棣的身前,吓的围攻朱棣南军将士,全部慌忙逃命。
甄武一瞧这他娘的好使,上前又抡起一匹战马横扫了起来。
朱棣,朱能等人,以及南军士卒都在心里咋舌,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能把战马抡的和个小鸡仔一样。
而远远看到这一幕的铁铉等人,心中更是忍不住的惊撼。
早有传言,甄武为燕军第一猛将。
可他们怎么也没想不到能猛到这种地步。
这还是人吗?!
他们是在和一般人类做斗争吗?!
……
不过即便甄武再悍勇,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也改变不了甄武他们的人员越来越少,而每少一个人,他们所有人的压力都倍增几分,逐渐的甄武他们已经开始有些挡不住了,就连甄武也心生杀出重围,带着朱棣等人开溜的念头。
就在这个时候,城外马蹄声响了起来。
丘福率领着精骑冲过吊桥,冲进大门,一瞬间把围攻甄武等人的南军士卒冲的四散而逃,丘福等人在马上灵活的收割者一个个生命,显得极具好看。
甄武在这时终于松了一口气。
终于他娘的来了。
济南城,也总算是要被拿下了。
甄武回望朱棣,朱棣此刻也忍不住脸上露出了笑意,济南城可不同于河间等地,此战略意义,足以称的上是转折性的,他不由得觉得,这个鱼饵当的值,这个险境也闯的值。
不过这个时候,还不是泄气的时候,朱棣鼓舞士卒,和众将士开始追杀南军,等到城门处的南军全部被杀或者被打跑,他也不贪功冒进,所有人就牢牢守着这个打开的城门,等着大军过来。
小半个时辰后,燕军大军在张玉的带领下终于到了。
无数燕军开始攻入城中,收割属于他们的战果。
随着战果的一步步扩大,济南城再无抵抗力量,一身血迹的铁铉站在城头上,看着大势已去的济南城,悲愤的吐了口鲜血。
他看着向着他围困而来的燕军,纵身站在了城头上,他仰天大怒:“朱棣你倒行逆施,必将受到天谴。”
随后他从城头一跃而下,摔死在了城下。
而高巍躲到一个民居后,哭的满脸泪水的找出一条绳索,看着南方京师的方向悬梁自尽,他们两人无愧他们之前的承诺,亦无愧他们的信念。
盛庸则率部从另一个城门杀了出来,向着兖州府逃去,路上他看着尽挂燕旗的济南城,想到铁铉和高巍被困城中,又想到朝廷之后所面临的局势,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一战,朱棣再次震惊了天下。
而一直信心百倍的朱允炆,第一次开始慌乱了起来,也第一次升起了他可能会输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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