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
甄武握着朱玉英的小手,两人第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他心疼的帮朱玉英整理了一下散乱的碎发,彷佛自有一种不用言语的情意在两人身上流转,朱玉英脸色有些苍白,带着产后的疲惫。
清洗收拾妥当的幼崽,被张玉清四妹五妹和六妹,以及一些丫鬟好奇的围着打量个不停。
小六忍不住想要伸手摸摸,可刚伸出手就被四妹一巴掌打断了。
“小丫头家家的,不要乱摸。”
小六不忿的叉腰反驳:“我不小了。”
一群女卷都是一愣,本就心情不错的她们,随后一个个的笑出声来,她们先不说张玉清,即便是四妹五妹也是看着小六从小不点慢慢长大的。
对于小六孩子气的话,彷佛还能看到曾经的自己。
四妹捂嘴轻笑道:“等你嫁人再说吧。”
小六气呼呼的不知道都囔了两句什么。
其实女子和植物有些类似,到了年岁,自然的就想要开花结果,天性释放,母性泛滥,如今一转眼,不知不觉间小六也到了出阁的年纪。
不过,她碰上北平城这个节骨眼,注定了是要耽误。
此刻,小六眼睛咕噜一转,突然又贼兮兮的笑了起来,上前抱住四妹的胳膊,撒娇道:“四姐,你啥时候把你家小谭承带来,让他小姨耍一耍。”
四妹没好气的捏了捏小六的小脸蛋:“可不敢给他小姨耍,谁让他小姨最没个稳重样。”说着,四妹还和张玉清纳闷道:“娘,你说说,小时候可没见小六稀罕过小七,每次让他带小七玩会儿,总是死皮赖脸的耍赖,逼急了就闹着喊着叫大哥,这会儿是咋了,怎么还稀罕上小孩了。”
张玉清笑着没搭理她们姐妹两个,五妹这时却笑着接过了话头道:“四姐还说这个,你和小六吵闹推脱,带小七的事还不是次次都落在我头上。”
四妹和小六对视一样,想到从前的日子,都嗤嗤的笑了起来。
一母同胞的兄妹姐弟几个,小时候挤在一块生活,少不了吵吵闹闹,可当一个个成年出嫁后,再忆起前事来,别有一番感触在心怀。
独生子是体会不到这种感情,即便是两个孩子的,想比好几个孩子打打闹闹间,也是少几分感觉。
另一边,甄武听着四妹她们谈笑着,嘴角也挂起了一抹笑意,他看着朱玉英柔声道:“我把孩子抱过来再给你瞧瞧?”
朱玉英期待的点了点头。
张玉清一直也留意着甄武这边,听到了甄武的话后,没等甄武说起,便抱着孩子走了过来,她抱着孩子微微曲了曲身子,好让床上的朱玉英看的真切。
“玉英你瞧,孩子的小鼻子和你一模一样呢。”张玉清开心的说着。
四妹五妹她们也随之走了过来,一个个大嫂,大嫂的叫着,然后兴高采烈的讨论着孩子哪里像甄武,哪里向朱玉英。
朱玉英刚生完孩子,身子疲惫,没有多少心劲说话,只是带着笑意静静的听着,只不过想起朱棣,心中略带着一些忧心。
甄武也看向孩子,第一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像一些小说里写的什么感受到血脉之类玄之又玄的说法,并没有感觉到。
然而当他想到这个小家伙是他造出来的,他平静的心里就再也平静不下来了,然后他看着小家伙,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升起一股想要呵护他一生的冲动。
这就是父子之情?
第一次做父亲的甄武有些好奇。
不过随后他又有些感慨,这小家伙出生在这个时间段,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北平城显而易见的会有几场动荡,但是等到这小家伙能跑能跳,调皮捣蛋时,刚好是他老子创业结束时。
罪他老子受,福他来享。
还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就在甄武想这些的时候,一侧头察觉到了朱玉英对朱棣的忧心,甄武心中又叹了口气,这要怎么和朱玉英说?
虽然说朱玉英肯定是值得信任的,但是朱玉英毕竟是深闺的妇女,现阶段朱棣装病的事万万不能出疏漏,万一因为朱玉英演技不到位,让张昺谢贵察觉到了,那麻烦就大了。
想到这些,甄武还是觉得不能和朱玉英实话说,至少现在不能,还是等到朱玉英歇息几日,等身体缓过来后,带朱玉英去王府看看朱棣再说其他。
这样朱玉英坐月子期间,探望朱棣,也能增加一些真实性。
估计朱棣这只老狐狸,到时候肯定也会和甄武一起瞒着朱玉英,想办法让朱玉英真情流露来达到欺骗张昺和谢贵的目的。
只是可怜了朱玉英,也可怜了甄武,要好好照顾朱玉英的情绪,免得朱玉英得了什么产后抑郁什么的。
甄武心烦的摇摇头,朱棣装疯装病只是史书上的一笔,可真正的经历这个事情,才知道其中暗藏的凶险和麻烦。
他心中发狠的想着,为了朱玉英的健康,等到朱玉英探望过朱棣后,大不了到时候透露一些真实情况给朱玉英,然后让朱玉英装病瞒着所有人,包括家里人,然后让朱玉英躲在屋里,连家里的下人也不见,想来也能隐瞒过去。
只是这般多少有些麻烦,且容易出现疏漏,还是盼着朱玉英作为王府女儿,足够坚强吧。
他们要造反,家里人必须要学会承担这些压力的。
这时候,一直和朱玉英谈笑聊天的四妹突然转头看向甄武,说道:“哥,谭忠之前说是有事寻你,你看要不要和他聊聊去?”
甄武回过神,稍一思索便明白了谭忠找他是什么事。
五妹这时也开口道:“王通也说要寻大哥有事呢,这倒是奇了,哥,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能出什么事!”
甄武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看了四妹五妹以及朱玉英一眼后,说道:“你们是武将家的闺女,又都是长媳主妇,别说没什么事,即便出了什么事情,你们也要相信大哥,相信你们夫家可以处理好,你们要做的就是好好照顾好家里,不要让男人因为家里的事情操心,至于外面的事情,少操心,知道吗?”
四妹五妹听甄武训话,习惯的点头应是。
张玉清却不乐意了,只觉得,大喜的日子,让甄武唠叨,平白坏心情,所以嫌烦道:“去去去,你妹夫们既然找你,你就快去,少在这里影响我们娘几个说话,我们妇道人家还不明白这个道理,用你说什么说。”
“嘿。”
甄武没好气道:“得,我走,你们娘几个聊。”
说完,甄武起身向着外面走去,到了外面后,一路丫鬟下人给甄武道喜,甄武含笑的不时点头,等到了正厅,谭忠王通加上老三小七四个人还连连向甄武讨喜。
甄武瞪了几人一眼,走到主位上坐下道:“行了,都是家里人,你们还凑什么热闹,倒是也让你们陪了一夜。”
老三开口道:“大哥说什么话,这本就是我们该做的,再说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我们许久未见还能好好聊一会儿,并不觉得累。”
谭忠王通也是点头附和。
随后,几人闲聊了几句,甄武才问谭忠和王通:“我听四妹五妹说,你们有事寻我?是想让我给你们解惑?”
两人对视一眼后,谭忠点头道:“没错大哥,这些日子北平也太怪了些,之前护卫军被差遣开平,我父亲和王通父亲都被留守,而且三哥身为总旗也被闲置了起来,再加上昨日燕王殿下出了状况,我们几个着实有些担忧。”
“你们父亲有和你们说什么吗?”甄武问道。
两人都摇了摇头。
甄武思索起来,现在北平城张昺和谢贵的眼线不知道有多少,天知道有没有人盯着他们,若是他们不担忧,一副沉稳的样子,绝对引得张昺谢贵起疑,想来谭渊和王真没告诉这两人,和他没告诉老三一样,都存着担心。
他们虽说这些年也都有些历练,但显然还嫩了些。
那这般的话,甄武也不能和他们实话实说。
他便叹了口气道:“如今局势确实艰难,不过你们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你们不必操心,若是有用到你们的情况,我与你们父亲自会通知你们,这些日子你们便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莫要惹事,明白了吗?”
这话虽然是对着谭忠两人所说,但是说到后面,甄武的语气严厉起来,惹得老三和小七也不由自主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低头应是。
一代大哥,威势如此,恐怖如斯。
……
几天后,暂且不说北平城里,朱玉英去探望朱棣时,如何哭的稀里哗啦,南京城中,朱允炆收到张昺和谢贵的奏折后,沉思了起来。
说实话,他第一感觉便是不相信。
他对他的四叔印象可是相当深厚,在他的记忆中朱棣从来是披着甲提着刀,见到他就是一口一个‘大侄子’,如此胆气冲天的武人,又怎么可能被吓疯。
朱允炆随即召来方孝孺三人,进行商议。
等到方孝孺三人过来后,简单的了解到事情,几人开始商议起来,齐泰一如既往对朱棣保持着很大的警惕,建言不管朱棣如何,朝廷既然布局已经完成,当把事情做绝。
可是方孝孺和黄子澄皆不同意。
这两人都是比较在乎脸面的人,也不愿意朱允炆的名声受到损伤,俩人一人一句说着自古圣贤的仁义之道,听的朱允炆连连点头赞同,最终决定暂缓对燕王的动作。
只是他们不知道,朱允炆的名声和信用在军方,尤其是边军已经快要烂透了。
齐泰见状暗自叹息,不过他不想就这么简单作罢,想了想后,再次进言道:“既然如此,下月便是先帝忌日,陛下不妨下旨让燕王与燕王世子进京祭奠,这样不管燕王是否真疯,只要进了京师,便成了没牙的老虎,也将不再是一个威胁,不知陛下以为这般如何?”
朱允炆想了想,觉得齐泰的这个法子不错,便点头应下,随即直接下旨让人送往了北平城。
北平城虽仍然阴云盖顶,可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却一时间得到了缓解。
不过朱允炆虽然暂缓了针对朱棣动作,但却没有停止他的削藩政策,他大刀阔斧的想要把他的建文一代打造成青史留名,后人称赞的建文盛世,所以他立马把目光转放到了荆州的湘王朱柏身上。
那个年仅二十八岁的湘王,虽然在朱元章的教导下,也带得了军,打的了仗,可自幼还是更喜爱读书。
他在封地特地设了‘景元阁’招贤纳士进行校对,整理书籍,又喜游山玩水,每每出行便载书相随,不论寒暑卷不离手,遇到好景便留恋几日,若是心有所得,便赋诗刻与山石之上,逍遥自在,日子过得不差仙神,自得其乐的还起了个道号,唤作‘紫虚子’。
他以为凭借着太祖亲子的身份,一辈子不争不抢,便可逍遥一世。
可没想到,就在朱允炆把目光放到湘王的身上后,朝廷中便有人质控湘王,意图谋反,伪造宝钞,擅虐杀人等罪名,朱允炆当即下旨斥责,命湘王入京受询。
不过朱允炆旨意下达后,心中阴暗的性子再次发作,他怕湘王不尊重他这个皇帝,不会乖乖的回京,便又安排军卒乔装为商队,暗中入荆州,打算武力逮捕湘王。
四月时,大批军卒突然出其不意的出现,很快的包围了湘王府。
府中的朱柏听到消息后,又惊又怒,他的妻妾儿女一时间也全都惊恐的跑了过来,缩在了朱柏身边,心惊胆战。
朱柏惊骇的念叨着:“朱允炆他要作甚?贬了五哥,逼疯了四哥,还不知足?如今还要逼死我不成?”
王府外,负责捉拿湘王的将领,语气很冲的向着王府喊话,话语中多有不尊。
这又让朱柏又是生怒,更是也心惊,那外面喊话的将领,一言一句,语气冰冷,足以看出朱允炆惩治他的心有多么的坚定。
可是天下间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个酷爱学问的王爷,颇有刚性,朱允炆如此威逼,他怕虽怕,但不仅不会软弱,还会激发出他的反抗心理。
他深吸了两口气,平定了心中的惧意,看着天空,悲伤道:“我读史书,观历代大臣,遇到昏暴之朝被下狱,往往多自尽而亡,而我身为太祖之子,父皇逝世,我既不能探望病情,又不能入京参加葬礼,何等抱憾沉痛,活在这个世上又有何乐趣,如今难道还要受辱与奴仆之辈吗?我岂能苟且偷生,如此又怎配做太祖之子。”
吴氏听闻朱柏的话,哪里还不明白朱柏的决定,脸上一时间泪流满面。
朱柏感伤的看过去,轻轻道:“只是如此,我这辈子却要对不起你了。”
吴氏摇头,语气哽咽却坚定自豪的说道:“妾身只愿下辈子仍旧能够嫁给王爷,这辈子妾身无怨无悔,欢喜的很。”
“好。”朱柏说完,转头又向着王府大门外的方向望去,只不过这时的眼中满带不屑。
外面负责抓捕的将领,依旧嚣张的喊着话。
可是一直静悄悄紧闭大门的湘王府,没过多久,竟然升起了滔天的大火。
火里隐隐浮现着朱柏的妻妾儿女。
而穿着一身亲王服侍的朱柏,抹泪送走了妻女后,翻身上了一匹白马,含笑纵入火海,如同战场上冲杀的将军,不曾有一点踟躇。
太祖亲子,岂能没有胆气?!
朱家人从不缺这点刚性。
火光越烧越大,渐渐的彷佛遮住了半边的天,红彤彤的让整个荆州府的百姓,都愣愣的看向那场滔天的大火。
慢慢的,随着时间流逝,大火终于熄灭了。
可无数人心中的那团火,升腾了起来。
建文元年,四月,湘王自焚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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