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射过薄雾,撒在了蓟都这座,拥有千年历史的古都之上;随着一声鸡鸣,在平章阁中,枯坐了一夜的内阁阁揆上官蒙,也终于等到了该“下班”的时间。
与前来交班的同僚简单寒暄过后,上官蒙走出了紫禁城,翻身骑着来时的所乘的瘦马,一路对着朝阳下的街景走马观花。
不过几里的功夫,上官蒙连身下的马鞍尚未焐热,就已经到了自己位于丰城胡同的府邸;他下马把马匹交给前来接应的仆人,双手一背、自顾自地迈进了院子。
当听仆人汇报说,自己的夫人已经回了娘家探亲,上官蒙便立刻停下了脚步;他思忖片刻之后,转而走向自己在院中第二进的那间书房。
轻轻合上书房的门后,上官蒙在房内隐秘之处,掏出一杆紫竹烟杆(非烟枪,请勿混淆),正想将开口拉绳绕在杆上的烟丝袋取下,门口突然穿出一声异响。
在人前一贯镇定自若的内阁阁揆,此时却慌乱异常,胡乱将烟杆藏在背后,接着如临大敌般望向房间门口。
“爹,是我!”
一个略显稚的男童声音传来,令上官蒙松了口气,他还未来得及说话,又被门口探出的一个可爱脑袋问道:
“您又藏在这里抽旱烟啊……
父亲,母亲已经回了,您无需遮掩,可以光明正大地抽。”
说罢,这男童迈入了书房。
而他口中的母亲,自然不是上官蒙死去的发妻,而是其后面再娶的续弦,年龄比这位阁老小上两轮;老夫少妻之间,想要玩“一树梨花压海棠”,自然就要多多哄着。
“修儿,别说你娘不在,便是她在府中,为父照样敢抽旱烟。”
嘴上犟了一句后,上官蒙慢慢踱到书桌前、坐在了八仙椅上;他用手中的烟杆敲了敲桌面,同时瞥向了儿子。
后者心领神会,忙不迭凑到父亲身边,先解开装着烟丝的锦袋,接着捻出一小撮烟丝、至于烟斗之上,又取来火镰点燃了烟丝。
上官蒙嘬着烟嘴、猛吸了一口,紧接着又长吁一口气,将书桌周围一片区域,吐地烟雾缭绕;而后他淡淡地望向儿子,问道:
“说罢,有什么事情,又缺银子花了?”
上官修并未回答,脸上陪着笑,双手替父亲锤着肩膀,反过来问了一句:“爹爹是否知道,近几日京师之中,有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正想吸第二口烟的上官蒙,问完之后顿了一顿,他瞬间侧过了身子,眼中的目光也突然变的凌厉起来:
“你说的莫不是那倒卖宝钞的交易?
为父不是跟你说过,绝不可插手此事么!”
“儿子没插手……”
上官修嘴里刚蹦出来几个字,便被他父亲厉声喝断:
“你可知道,天子曾经下过口谕,命任何人不得插手此事,你若是有这些心思,赶紧给我收回去;不然便是欺君之罪!”
内阁的诸位官员都敢暗地里抗旨,身为内阁首辅的上官蒙,自然也不会太过在意此事;其嘴上说地这么严重,心里无非是想用天子来吓住儿子。
因为他总是感觉,这贩卖宝钞之事有些蹊跷;但由于一直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所以也并未明说,只是将事情藏在心底。
别人怎么去跟风他管不了,但若自己家人想要掺和这事,上官蒙绝不答应!
“圣旨?”被这么一恐吓,上官修先是一惊,但他随即反应过来,“可杜尚书、张尚书、钱本兵(本兵为兵部尚书别称)他们,都在暗中倒卖宝钞……”
“无凭无据、捕风捉影的事情,休得乱说,小心祸从口出!”
上官蒙三十多岁才有了这个儿子,也算得上半个“老来得子”,因此对儿子管教颇为宽松;而上官修仗着父亲这层宠爱,罕见地顶起了嘴:
“那些前去售卖宝钞的商户,多是背后有朝中高官庇佑的,若是说京中权贵跟这事没有瓜葛,谁会相信?
只不过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把事情戳破……”
上官蒙带着鼻音重哼了一声,同时板起了脸,“我不都说了,你不许掺和此事!莫非你把为父的话,都当做耳旁风了吗?”
“父亲听我说完,再下决断也不迟吧……”上官修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第二次顶了嘴,后面更是要挟道:“不然我就把父亲偷偷抽旱烟的事情,全部告诉母亲。”
“你敢!”
闻言的上官蒙当即挑起了眉毛,这逆子居然敢威胁自己,怕是平日里被娇纵惯了,从而不知家法森严。
不过踌躇片刻之后,他还是缓和了语气:
“说说吧,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作为一家之主,上官蒙倒不是真怕了妻子,府中财权归他管辖,又有三从四德约束,小小女子翻不起什么波浪。
只是妻子高兴之时,在闺中才会逢迎地极为卖力,自己也得身心愉悦;若是惹了她不高兴,夜深人静之时,难免房中会少了良多的乐趣。
再说上官修这边,得到父亲的首肯之后,脸上装出个可爱的笑脸,随即又开了口:
“父亲,三日前布列提使臣开始收购宝钞,收购的价格为二两纹银一张宝钞;而当时从民间的收购价,约摸是六两十张,这随便拿个几千张宝钞去卖,便能获利万两;
而随着第一日卖出,一干权贵见真的有利可图,又加大了收购之力度,为了争夺市面剩余的宝钞,所出的购价也水涨船高,一度超过一两三钱;
经过这三日的收购,暂时也没什么宝钞了,为了尽可能多的收购到宝钞,那布列提人在昨日闭庄之前,又宣布会提高价格——到每张三两!”
被灌输了这么一通消息,上官蒙脸上却还是古井无波,他缓缓地扭过头来,问儿子道:“说完了么?”
“父亲,这银子多了又不烫手!”一见父亲不为所动,上官修又急了,“现在下场收购,还来得及!”
“此事无需再说!”
态度骤然强硬起来的上官蒙,斩钉截铁地回了一句。
年仅十二三岁的上官修却不依不饶,他轻轻把头倚在父亲肩上,双手摇着其上臂,伴出一副可怜的模样,顺势还要再劝。
这位阁老却视若无睹,反而将手中的烟杆的烟灰磕尽,用烟杆狠狠地敲了儿子一下,以示自己态度之坚决。
他身居高位,知道什么时候该克制欲望,就算吸旱烟的事情败露,惹得妻子生气,那也不过几天的事情,事后再哄便是。
这种明显透露出诡异的事情,他绝不会贸然参与。
就是因为始终如此谨慎、保守,他上官蒙才得以历侍三朝,始终官运亨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