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面前的天使,在听完自己的介绍之后,脸上反而由轻松、渐渐地转变为若有所思;张宪秋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妙;手上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册的动作,也僵在了原地。
他犹疑了片刻后,将那本线装册捏在左手中,并特意将左手背到身后;而后神色愈加恭顺,轻声试探道:
“天使,卑职是个粗人,若是在天使面前,哪里欠缺了礼数,还请莫要怪罪。”
“哦,我所思考的事情,跟张局总所讲之事无关,请不必放在心上。”
李云棠先按下了心中之事,朝这位局总摆了摆手,示意其放宽心态;接着又见到张宪秋像是将什么东西藏在了身后,便开口问道:
“张局总,你手上拿的是......”
一见对方主动询问,张宪秋知道自己欲擒故纵的举动有了效果,忙不迭将线装册双手奉上,同时解释道:
“天使,这是我警跸南衙所辖两千余人的详细名录,请天使过目。”
李云棠不由地多看了一眼这位局总,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一个遮掩的举动,心中生出一丝戒备,然后手上接过书册,仔细端详起来。
揭开第一页,只见上面序目部分,按甲、乙、丙、丁、戊五局的顺序,分为五个回目;再往后掀去,越看李云棠越感觉这张宪秋可能有着别的意思,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在又翻了几页之后,李云棠终于压不住心中的疑惑,出口问道:
“张局总,你这名册上面,局总、旗总、队正我知道是各层的职官,可写于姓名之后的,如‘踏白’、‘游奕’、‘探马’等后缀,是个什么意思?”
“天使,这是高宗皇帝,为我警跸南衙,专门定下的品轶。
由于本衙与官府并无关系,所以不使用朝廷的九至一品,而是从下至上,共分为‘探马’、‘斥军’、‘游奕’、‘踏白’、‘选锋’五阶。
每人入衙门前,都是最低一级的‘探马’,通过探得讯息立下功勋,方可逐级升阶;但与官员品级不同,若是在衙门内评定不过,则还会降阶。”
哦,原来是类似于绩效考核之类的玩意儿。
李云棠微微点头,表明自己已经理解,但他知道这位局总肯定不止这些话,于是眼睛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张宪秋,示意有别的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天使见谅,只是这件事情颇难启齿,因此便只能使个小把戏。”
张宪秋见心思被看穿,又是一通告罪,等到李云棠不耐烦地挥手示意直说时,他才说起了正事:
“天使,自从太后杀一干顾命大臣之后,警跸南衙便再未得天眷,而衙门中又有铁律,我等不可主动向上联系,因此只能静待天使前来——
发放......俸银。”
前半句李云棠听得很是舒服,尤其是话中称被杀的人为“顾命大臣”而非“妨国奸佞”,直截了当地阐明了警跸南衙的立场——完全倒向皇帝一方。
但后一句直接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弯,变成向自己讨薪,差点没把他的腰给闪着。
不过话说回来,这伸手要俸禄并不是什么不敬,更不能说明警跸南衙的人不忠于皇帝。
正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给皇帝办事的同时,讨要自己合理的所得,并没有什么不妥。
更况且他们也不是一上来就要俸禄,更没有流露出“等钱拿到手了之后、再听差办事”的倾向。
而是先将所有事情交代清楚,然后旁敲侧击地向李云棠讨要俸禄,这种态度,已经相当良好了。
李云棠前世最讨厌拖欠人工资的老板,自然不会觉得人家“恶意讨薪”,当即问道:
“那欠了你们多少俸禄,待我回去禀明皇爷,一次补齐。”
“多谢天使。”
张宪秋长吁了一口气,然后详尽地说出了明细:
“南衙内的俸禄,按照品秩发放,探马月俸4两,斥军月俸5两,游奕月俸8两、踏白月俸12两、选锋月俸18两;
本衙共有选锋3人,踏白39人,游奕142人,斥军443人,其余皆为探马;
合计俸银23706两。”
这番算账,直接把李云棠给讶地目瞪口呆。
惊讶的原因,倒不是那两万多两的俸禄总额;而是因为,这警跸南衙对内的待遇,简直太过优厚了。
达到选锋这一阶品秩,一年收入总和就是216两银子,比朝中一品大员的俸禄足足高了36两!
虽然朝臣的俸银只占其部分收入,但仅从这一方面,也可以略窥警跸南衙的待遇之高。
再说最低品的探马,月俸都有4两之多,一年便是48两;作为对比,素来重武的大汉朝,待遇最高的禁军士卒,月俸是2两银子加六斗米,全折成银子,将将才达到3两。
至于土里刨食的长工短工,一年下来,能拿到个六七两,已经非常不错了。
同时,李云棠也明白了,自高宗皇帝起,是如何保持这警跸南衙的隐秘与忠诚的:
首先,将这个部门游离于官场体系之外,没有官身的他们,想要独自投效官绅,便比较困难,也容易露出马脚;
其次,掌控其经济命脉,以高额俸禄为主,辅之以君臣纲纪,从物质和精神两方面入手,维持他们的忠诚;
第三,则是李云棠从小皇帝嘴里听说的,警跸南衙之内,有互相检举的制度,检举同僚泄密、叛变之事,一经查实,检举一方直接获得被检举方全部家私,被检举方则全家人口落地;
第四,则是李云棠自己猜测的,由于没有设立统一管辖之人,各局互不统属、彼此制衡;甲字局也只有协调功能,没有发号施令的权力,所有决策权,都归于皇帝;
四管齐下,虽然不能说是天衣无缝,但起码目前还没出什么差错;懿安太后以及各个朝臣完全不知道有这个情报部门,以及警跸南衙依旧只听命与皇帝,就是明证。
心中捋清楚思路之后,李云棠转向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张宪秋,承诺道:
“张局总,此事我尽快会回禀陛下,该结清的俸禄,一文钱也不会少。”
张宪秋闻言长抒了一口气,后退数步,对着李云棠行了个深揖,后者不等他行完,已经起身靠近,低声道:
“接下来,请张总局与我讲讲,卫戍皇城的禁军六卫,具体情况又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