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盎格鲁撒克逊人,跟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塔索斯对文明古国的幻想被安德鲁一番话说得有些动摇,他又想到自己不太可能活着离开这个地方,心中有些自暴自弃,嘴上说出的话也愈发大胆。
瘫在稻草堆上的安德鲁不以为忤,反而轻笑一声:
“嗨,伙计,你可不要忘了,联合王国是支持希腊独立的,我们是你的朋友,你这样对朋友,可不太友善。”
“只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你倒是说说,伟大的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援助了我们多少步枪、多少火炮?”
说到伤心处,塔索斯沮丧地坐在了地上,一拳狠狠地锤在了牢房的栅栏上,口中的怨气溢于言表:
“你们无非是想,在奥斯曼军队残杀我们起义者的时候,趁机从他们手中夺取利益,比如——取得非洲北部的控制权;
又或者是怕我们牵扯了奥斯曼人太多精力,导致俄国人打败奥斯曼人,将势力扩充到巴尔干半岛,进而威胁到地中海,打破欧洲大陆各方势力之间的均衡!”
“好,就按你所说的,我们靠不上,那你是能指望谁?法国人?普鲁士人?还是奥地利人?
或者那帮对土地几乎有些无限贪欲的俄国人?”
安德鲁不但把指责当做了耳旁风,还不忘用希腊当然艰难的处境,来刺激一下塔索斯,而后他突然脑海中出现个荒唐的猜测,随即伸了伸脖子问道:
“你当初求我带你来这里,不会是想让契丹人帮助你们复国么?”
塔索斯并没有回答,只是把头埋地更深了,而安德鲁见状,立刻发出一阵低沉的怪笑:
“哈哈哈哈……没想到伙计你是这么幼稚的人。
你要知道,即使是从他们国家的最西边出发,也需要走两千英里以上,跨越沙漠与戈壁,才能到达奥斯曼人的统治范围!
如果是走海路,那就更远了,一万多英里的距离——莫非你的祖先是16世纪末西班牙的菲律宾总督,不然怎么可能会有万里远征一个大国的荒唐想法?
再说他们的军队,陆军虽然人数可观,但战术落后、武器也不先进;
而海军的舰船更是孱弱不堪,他们最大的战舰,只与皇家海军的三级战列舰吨位相当,而火力大概只有四五级巡洋舰的程度,真是堪称浪费吨位的典范了;
联合王国是不会放他们经过直布罗陀的,他们的海军,也绝无战胜皇家海军的可能!”
“你……你怎么对这个国家了解这么多?”
塔索斯勐的抬起了头,声音中带着不少疑虑,而后突然眼神中浮现出一丝不可思议,同时口中猜测道:
“莫非、莫非你们有进攻塞里斯国的想法么?”
安德鲁自然不信自己国家会对远东最强大的国家开战,他所透露的消息,有些是自己在多次来这边行商时观察到的,有些是从同国商人那里听来的;东印度公司对这些信息会支付报酬,唯利是图的商人自然愿意效劳。
沉默片刻之后,安德鲁迅速地否认了塔索斯的说辞:
“伙计,你是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了吗;联合王国才不会发动那种不切实际的远征,东印度公司的总督,不至于如此愚蠢;
我们还是谈谈契丹人征服缅甸的过程吧,我想你听过之后,便不会对这个国家再有好感了。”
塔索斯像是身心俱疲,已经径直仰在了地上;昏暗的环境中,安德鲁依稀感觉到栅栏那边有双眼睛盯住了自己,而后迫不及待地开了腔:
“契丹人与缅甸人发生冲突的时间更早,大概在17世纪中叶,北方鞑靼人入侵之时,他们为了扩充财源,便派遣官吏与士兵翻越大山,向缅甸北部的小领主们(即土司)强行征收粮食和白银;
当时缅甸已经衰落,姓莽的国王无力抵抗入侵,缅甸北部的领主只能屈从、忍受契丹人索取;而等契丹人将鞑靼人击退之后,契丹军队和官吏自然不撤走,意图将那片土地占为己有。”
说到此处,安德鲁有些心虚地抬头望了一眼,他对中国很是了解,也知道缅甸北部原先是中国的土地,只是在前一个王朝统治后期,被缅甸人逐渐侵吞。
而安德鲁刻意隐瞒这件事,就是为了激起塔索斯对这个国家的仇恨,虽然这无法让其活下去,但是身处绝境之下,这是他唯一的解气方式。
眼见塔索斯没什么反应,安德鲁暗自松了一口气,又续上了刚刚的话:
“即使强占了缅甸北部相当一部分土地,契丹人仍然不满足,始终想要在印度洋找到一处出海口,只是苦于两国交界之处山路难行,缅甸又炎热潮湿、蚊虫数不胜数,一直没有开战——
而等到18世纪中叶,他们终于等到了机会!
1740年,缅甸人数第二多的民族——孟族,由于长期受到缅族压迫,联合掸族发动了声势浩大的大起义,并一举攻克了缅甸王都阿瓦。
这本是别的国家内乱,跟契丹没有任何关系,况且当时契丹人正与西边另一股鞑靼人作战,按道理应不该两线作战;可契丹第四任皇帝,却还是派军队南下。”
沉默良久的塔索斯终于开了口,问了一句:“那塞里斯军队是去帮助孟族人或缅族人中的一方,以迫使他们称臣么?”
“当然不是!”
安德鲁回得声音不大却十分干脆,并不假思索地解释道:
“契丹人与法国老颇有相似之处,二者不喜欢松散的羁縻统治,更喜欢让土着们遵循他们的管理方法;用契丹人的话说,好像叫什么‘编户齐民’,他们想要消灭大部分原住民,然后同化剩下的原住民!
再说孟族起义席卷整个缅甸之后,也引得缅族人纷纷反抗,其中最强的一支反抗力量,就在缅甸的木疏;
正当缅族人准备在木疏发动反击之时,契丹军队突然赶到,靠着装备了大量的火炮,全歼了缅族反抗军,并将俘虏全部处死。”
“他们不还是要扶持孟族人,来控制缅甸么?”塔索斯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颇为自信,觉得他自己判断无误。
“你根本不懂契丹人有多么残忍!”
安德鲁十分干脆地打断了塔索斯的话,夺回了话题的主导权:
“自从他们被鞑靼人入侵之后,便领会了一个道理——人口少的民族有可能暂时控制一个人口远多于自己的民族,但随着时间的增长,两个民族的矛盾会越来越大;
他们支持孟族的统治,就是为了在暂时无法军事征服缅甸的时候,以少数统治多数的方式,激化缅甸内部的民族矛盾,让缅甸陷入深度的内耗;
而孟族为了维持统治,必然或多或少地借助契丹人的力量,而契丹人也通过这种方式,来扩大自己在缅甸的影响,方式包括但不限于移民、经商、贿赂等等。
终于在五年前,双方的矛盾如同公元79年、庞贝古城旁的维苏威火山一般,彻底爆发了!
缅族与孟族互相攻伐、互相杀戮,不论男女老少,只要不属于一个民族,便是刀剑相向;短短几个月时间,便有几十万人丧生;
而契丹人抓住了这个时机,派遣至少五万人的正规军攻入缅甸,这时缅族人和孟族人就算想抵抗,也已经太晚了,更何况他们还是各自为战,甚至还不时配合日丹洛夫打击对方;
即使东印度公司暗中给他们提供武器,缅甸也只坚持了四年多的时间,最终在三个月前……全境沦陷!”
说罢之后,安德鲁侧过身子,想要看清塔索斯是什么表情,却突然听到一个令他惊惧的声音:
“精彩啊,精彩!安德鲁,你对我大汉的了解,倒是不逊于你的汉语水平,但是可惜啊,你马上就要死了!”
李云棠人随声至,带着有“同声传译”之能的局总张宪秋,出现在了牢房的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