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邋遢老人的话,甘夫人先是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
“不用通知哥哥跟父亲专门回来,但麻烦徐老让人把消息带给他们,这件事还得哥哥自己定夺。”
听完甘夫人的决定,邋遢老人也赞同的点了点头,大军才刚出发,此时召回甘云非,确实有些不太合适。
“唉,就是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公输家那群小辈们的决定,还是公输长老也点头了?”
邋遢老人叹息着,说出了自己的忧虑,虽然如今的机关堂堂主并不是那位公输长老,但老爷子辈分与实力都摆在那里,不论在机关堂还是墨家,都有着极高的话语权。
两个人忧心忡忡,另一边的刘政与李黛圣,也听出一点眉目来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刘政猜测,恐怕自己的那位算术先生,大概率是不会再来了。
“夫人也不要太过担心,如今事情尚不明了,墨家那边还有长老们压着,机关堂一时半会儿脱离不了。”
“比起这个,我还是更担心夫人的安全,机关堂不会无故反水,我害怕背后与其密谋的人,会对夫人与少主不测!”
说出这句话时,邋遢老人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脸上充满了愤怒与忧虑。
巨子刚刚跟着大军启程,结果墨家就闹起了分裂,自然让他这位墨家遗老心里不爽。
但忠于巨子这一脉的墨家弟子,又全都被带了出去,如今的公、安墨家总坛内,对方的力量比他们还要强盛一些。
这让包括邋遢老人在内的一众莫家长老,也投鼠忌器,根本不敢乱来。
“放心吧,徐老,我们不会有事的。”
甘夫人安慰了邋遢老人一句,但同时也是对她自己内心的安慰。
军队刚刚离开,墨家弟子也走了大半,撇去诸葛亮设计的几处天险,如今的公、安可以说空虚的吓人。
但甘夫人作为刘备的妻子,同时也是墨家情报部门如今最高的掌权者,两重身份,让她不得不坐镇后方,以安前线将士的心。
要知道这里可不止有刘备的家眷,还有无数将士的家眷,有多少人是为了自己老婆孩子的安全,才硬着头皮跟刘备去迎击孙权的。
“我会增派墨家剩下的弟子,对夫人这座军营进行防备,如果方便的话,夫人自己也可以让糜先生那边,重点看顾一下。”
说完,邋遢老人便不再言语,直接转身离开。
他口中所说的糜先生,自然就是曾经给过刘政一把玉质小剑的糜竺。
这一次刘备大军开拔江夏,他被任命留守后方,一方面负责对前线的补给,另一方面也负责公、安的防务。
邋遢老人走后,甘夫人又在营帐内独自踱步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而刘政与李黛圣就坐在旁边,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干嘛。
好在没过多久,甘夫人就恢复了正常,叫来杨曦给了她一卷竹简后,又再次回到座位上,看起了情报来。
刘政与李黛圣不敢打扰,只好偷偷溜出了营帐。
“你和夫人是不是会有危险?”
来到了外面,李黛圣终于问出自己的疑惑。
小姑娘虽然很有灵气,比同龄人聪慧许多,但毕竟也才七八岁大小的孩子,能从甘夫人与邋遢老人的对话里听出来这些就已经不错了。
反观另一边的刘政,却是已经看到了这次事情的严重性。
和他心中所料的一样,这次真的是墨家机关堂想要脱离出去,而且听邋遢老人话里的样子,这背后还与其他势力有关。
以前的墨家,在刘政心里始终带着一股神秘面纱,他们团结,有信仰,懂规矩,组织严密,做事也从不拖泥带水。
可今天公输琪的出现,还是向他证明了墨家与寻常江湖势力也没什么两样。
江湖、江湖,没有纷争,怎么能叫做江湖呢?
而比起机关堂的反水,真正让刘政忧心的还是那站在背后操控一切的神秘势力,这次刘备大军尽出,对方绝不会只满足于策反一个机关堂。
“姐姐,在父亲打完仗回来之前,咱们最好不要离开这个军营,哪怕有李伯伯保护也一样。”
刘政面色严肃,对着旁边的李黛圣说道。
他这句话既是在回答对方的问题,同时也是在对李黛圣作出警告。
小姑娘虽然预判出了危险,但却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作为少主,刘政当然有义务让李黛圣明白对手的强大。
“我懂了,以后我就在夫人的营帐外保护你们!”
听完刘政的话,小姑娘若有所思的点头道。
接下来一下午的时间,甘夫人都没有作出任何的部署,军营内一切照旧,安静中掺杂着一丝无形的肃杀之气。
刘政与李黛圣,也恢复到了正常的生活节奏中。
危险该来的迟早会来,天天盯着也没什么用,只是到晚上的时候,刘政还是发现,周围那几个原本已经空出来的帐篷里,重新亮起了灯火。
不用说,这些自然就是邋遢老人安排来保护甘夫人的墨家弟子。
而另一边的军营外,也在第二日多出了几道关卡,虽然甘夫人始终没有去找糜竺说过,要给军营增加防卫的事。
但墨家的动作,还是没能逃过这位大商人的眼睛,他虽然不明白墨家到底出了什么事,但保护好甘夫人绝对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第三天上午,就在刘政与李黛圣慵懒的晒着太阳,享受为数不多的温暖时,邋遢老人带来了甘云非的回信。
与这封信一起回来的,还有那把在老人背上背了不知多久的巨剑。
这把剑,既是甘长老的武器,同时也是墨家执法长老的象征,剑在人在,虽然甘云非没有亲自回来,但足以看出他对这件事的重视。
甘夫人在看完甘云非的回信后,只对邋遢老人说了一句话。
“去请公输长老,我有话问他。”
全程旁观这一幕的刘政与李黛圣,赶紧钻入帐篷内,早早的选好了前排吃瓜的位置。
而那位曾与刘政有过一面之缘的须发皆白的老者,也在半个时辰后,与邋遢老人一起出现在了甘夫人的面前。
这一次,李慈与杨曦,没有再像往常一样等在营帐外听候甘夫人的吩咐,而是一个站在甘夫人的身边,另一个坐在营帐大门前。
这种架势,足以表达他们对那位机关堂公输长老的重视与忌惮。
可让刘政意外的是,想象中剑拔弩张的场面,却并没有出现。
再次见到那位公输长老时,对方的脸上布满了皱纹,身子佝偻,比起上一次,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
而且老头子走进帐篷后,就安静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根本不像是要与墨家众人分道扬镳的样子。
“公输爷爷,琪妹子的事,相信您已经知道了,哥哥只让我问您老一句话。”
上方的甘夫人率先开口,眼神明亮,语气严肃。
可老头子还没等她把话说出来,就直接打断道。
“云丫头,你不用跟我老头子说这些,他们想走就让他们走吧,我公输梁为墨家辛辛苦苦几十年,早已经不欠谁的了。”
“如今子孙不孝,老头子人也老了,没办法管教他们,但你放心,只要老头子还在,墨家机关堂就倒不了。”
老人没让甘夫人把话问出来,但从他的回答来看,显然是早已经猜到了甘夫人想问什么。
一开始,刘政还以为,会是整个公输家带领机关堂判出墨家,如今看来,形势远比想象中的要好很多,至少眼前这位公输长老,还依然站在墨家一边。
而且看老人的样子,应该是与公输琪在内的公输家成员交流过,但是结果显而易见,对方并没有听他的劝告。
“有公输爷爷这句话,云儿心里确实踏实多了,但琪妹子要带走的,可是大半个机关堂的弟子,您老忍心看着老祖宗传下来的这些东西,分崩离析吗?”
听完白发老者的话,甘夫人脸上确实平和了许多,包括一旁的邋遢老人与李慈、杨曦二人,都露出了好不容易松口气的神情。
这位老头子,在墨家威名极盛,而且成名已久,谁也不敢保证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够将之击杀。
与这样一位江湖宿老为敌,就是他们也丝毫不敢大意。
而对方刚才的话,显然是与那些想要脱离墨家的机关堂弟子,撇开了关系。
“哼!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学了点机关术的皮毛,就以为能翻天了,老祖宗的东西又岂是那么好懂的!”
老人虽然坐在下方,但说话时中气十足,嗓音浑厚霸道,气势丝毫不比上边的甘夫人弱,与他那佝偻着的身体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看得出来,此时的老者十分愤怒,虽然他如今已不是机关堂的堂主,但作为公输家辈分最高的一位长者,都快临近仙逝之期了,还遇上子孙反出墨家这样的烂事。
换谁,谁不愤怒?
至于他所说的对方只学了点皮毛,刘政却并不太信,毕竟墨家机关堂休养生息这么多年,多少还是会出现一些天赋绝伦的弟子。
而今一股脑儿反出墨家,其损失可想而知。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要是将墨家的机关术传播出去,那他们机关堂,还能拥有如此超热的地位吗?
可惜这些话,甘夫人显然是不能说的。
“既然公输爷爷都这么说了,那云儿也不再多言,只是对于琪妹子那些人,您老认为应该如何处置?又或者说……我们该如何对待?”
甘夫人突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老人的面前,原本站在她身后的杨曦,脸色顿时变得有些紧张,洁白的玉手不断握成拳状又放开。
可是老人并没有轻举妄动,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一眼在场几人,只是自顾自的说道。
“云儿,不是老头子倚老卖老,你琪妹子的父亲死的早,所以这才让她对墨家没什么归属,这里面有老头子的责任,但同样也有墨家的责任!”
“所以……老头子在这里恳请你一件事,这次就放他们离开吧,机关堂,老头子会帮墨家再带出来,你孩子的算术,以后也由老头子亲自来教!如何?”
虽然老人嘴上说的是恳请,但从他说话的语气来看,压根儿就没有请求的意思,反而更像是在命令。
可这一刻不管是甘夫人还是邋遢老人,都不敢不答应他的请求。
因为如果仅仅是公输琪带人离开,最多也就是让墨家元气大伤,让机关堂出现一大段人才空白期。
但若是眼前的老人也决心离开的话,那恐怕就不只是元气大伤那么简单了,不但机关堂会从墨家消失,无数为了墨家机关术而来的弟子,也都将随之而去。
这是能动摇墨家根基的!
公输琪选在这个时间反水,何尝不是看明白了老人的心思,而且也猜到了墨家剩下的人,会拿他们毫无办法。
终于,甘夫人在长叹一声后,点了点头。
“既然公输爷爷您这么说了,那我答应您,可以放他们安全离开,只是希望您也不要忘了自己的承诺,我孩子的算术不算什么,墨家机关堂,一定不能有差错!”
说到最后,甘夫人也罕见的露出了一抹严厉的神色,眼前这个老人,大家怕归怕,但也并不意味着就拿他毫无办法。
墨家不止有一个机关堂,也不止他一个公输长老,甘云非既然托人带回来了这把剑,就没想过会妥协到底。
这还是刘政第一次见到甘夫人展现出这样的威势,就连一直坐在座位上,脸色淡然的白发老者,也不经露出了讶色。
最终老人只是点了点头,直接起身朝着营帐外走了出去。
等到他走远后,刘政看到,包括甘夫人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禁松了口气,方才若是老者直接反水,挟持甘夫人,他们恐怕也是毫无办法。
但这一次,终究还是甘夫人赌赢了。
傍晚时,包括甘夫人在内的所有墨家弟子,都站在了油江口的岸边。
江水上,飘荡着几只大船,船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每艘船的船头都挂着一杆大旗,上面只有两个字,公输!
原本白发老者说自己不会离开时,刘政还以为公输琪带走的只是少部分人,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为什么包括甘夫人在内的所有墨家弟子。
都会对公输琪的这一次反水,反应如此剧烈。
因为比起那几艘船上满满的人头,岸边站着的墨家弟子只剩寥寥数百人,两相对比之下,简直有些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