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
官家什么人,会轻易被某些文人的风言风语影响到?
其实姚麟主动辞职,官家欣然同意,是因为自辞书里有说官家一向坚持“官以任能,爵以酬功”。
姚麟说他他灭夏之功,已被封郡公,现在又被授予枢密使一职,却是才能难以匹配,所以恳请官家另选合适的有才能之人,出任枢密院使。官家这才点头答应。
现在把枢密院使除去崇政殿大学士加衔,这意味着什么?
有聪慧的人隐隐猜出,官家这是把军政分割继续往前推进。《国事大诰》里有言,大宋皇帝是大宋所有军队的最高统帅,再往下,枢密院、东西南北宣徽院分别掌握着大宋绝大多数的马步军和水师。
而且这个体系越来越成熟,越来越自成一体。
苏携和许临想得更多,枢密使加崇政殿大学士,那么与他并列的东南西北宣徽院使,要不要加呢?
再说了,枢密院使跟宣徽院使一样,官阶尊荣,但实际上近似虚职。枢密院实权被军咨使、典军都虞侯和军需都制置分走,宣徽院实权则掌握在四院承宣司手里。
既然如此,干脆都不加崇政殿大学士衔,不跟三省搅合在一起,继续各自一套。
许将还在前面继续地念道:“长孙墨离加垂拱殿学士,领山北宣抚使;曾保华加垂拱殿学士,兼知北平府事。”
念完,许将又开始解释:“燕京克复,尽在近日,所以官家做好了提前准备。燕云十六州,新设北平府,治燕京城,辖怀柔、密云、昌平、良乡、范阳、渔阳、潞县、香河以及在泥沽寨基础上新设的天津县...”
“其余州县划归河北郡。云州、蔚州、朔州等划归河东郡。燕山以北,辽东辽西,渤海黑水等地,暂且划归山北宣抚司...”
“...蔡京移中书省右资政,除垂拱殿学士...”
有得意的,自然也有失意者。只是大家没有想到,失意者第一位是蔡京。
他坐在那里,继续保持着天高云澹的气度,旁人见了后,都忍不住感叹,果真...能装!
蔡京什么样的性格,在场的人十有八九都知晓。
学识才干这方面,卓越超群,这是公认的。但非常热衷权势,也是大家心里都清楚的。
上一回没冲上太宰,已经非常遗憾。这次还是没冲上去,恐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心里不知道有多凉,却还要在这里保持着气度,确实有些难为他了。
御笔上谕里的事情,许将一一念完,又介绍了一番燕京方面的进展,这次中枢副部级以上官员通气会,结束了。
蔡京回到府上,门一关,他觉得脸上的肉都僵硬了,哆嗦了半天,也没有从笑容恢复成阴郁。
“四郎五郎呢?”
“回老爷的话,四郎五郎在龙泉书院念书,老爷没有吩咐,我们就没有去请回来。”内管事小心翼翼地答道。
“大郎呢?”
“小的马上去请。”
“快些!”蔡京催促道。
蔡京有七子,老大蔡攸,老二蔡鯈早卒,老三蔡翛外放地方,老四老五下面的老六早逝,老七蔡脩年纪还小,在开封景灵宫小学读书。
蔡京换好衣服,坐在书房里等。
他喝了一口热茶,越想越气闷,很想找人说说话,排泄心中郁愤。天子刻薄寡恩,越是有为君主越是如此。
想我蔡某人,为官家殚精竭力,顶住了那么多压力,推行赋税新法,充裕国库。背了多少骂名,结果呢?用完人家就甩到一边。
太宰,太宰!为臣者做不到太宰,还有什么意思!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该支持官家,改去支持十一哥。说不定是另外一番局面。
当然了,蔡京知道这只是自己心里的发泄和牢骚。真要是站到端王那一边,恐怕下场跟邢恕差不多——轻飘飘一句“还在啊”,就被了结了性命。
蔡京心里烦躁的就像几十盆火在烧着,他看了看桌子上的座钟,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
“大郎怎么还没来?”
“老爷,小的们已经去请了。只是大哥不在府上,小的到处寻去了。”
“不在府上,那去哪里了?”
“小的不知。”
过来一会,蔡攸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
他坐下来后端起蔡京的茶杯——里面的茶已经凉了,一口气就喝完了。
“爹爹找我?”
“你去哪里了?”
“儿子去叔父家,给他贺喜去了。太宰之位,还是要出在我们蔡家。”
蔡京气得浑身都在抖动,太阳穴两边的血管,彷佛是在用铁锤勐烈地敲击。
蔡攸看在眼里去,却不当一回事。
“父亲休要责怪儿子。父亲要去中书省养老,可是儿子的前途,还有四郎、五郎、七郎的前途,现在都系在叔父身上。”
蔡攸的一番话,就像寒冬腊月里在屋子外面迎头浇了一盆冷水,蔡京感觉自己的气息都被冻住了。
“父亲大人,其实你也不要责备四郎五郎,没有他们闹出的那件事,官家也不会让父亲你做太宰。”
“事后诸葛亮,算得挺准的。”蔡京冷笑道。
“父亲,官家的心思,谁猜得中,谁不是事后诸葛亮?”蔡攸不以为然地答道,“父亲长于理财,这是优点,却也是劣势。”
蔡京愣了一会,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捋着胡须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父亲,理财之道,官家的主意比谁都多,缺的是一位领悟他的意思,进而彻底执行的人。父亲正好就是这样的人。对理财之道有独到的见解,能轻松理解官家的意图,处理事情的手段也有...可是太宰,需要的不仅仅是手段,还有魄力。”
“魄力?”蔡京冷笑一声,“蔡元度同样工于心计,他比我有魄力?”
“父亲,叔父被先帝安置在靖州,知道自己被贬是官家的手段后,立即暗中投向了官家,为他争储即位出谋划策。这份魄力,父亲有吗?”
蔡京一时哑然。
蔡攸继续说道。
“其次,叔父能忍得能耐得。他明明知道,官家不可能让父亲和叔父相继为太宰。太宰之位,给了父亲,就不可能再落到叔父头上,反而会被挪去中书省做个资政。父亲政绩越显着,继任太宰的呼声一阵高过一阵,叔父越隐忍不语,依然小心翼翼地在资政、权侍中的位置勤勉不怠。”
蔡京默然无语。
蔡攸的话切中要害,过去他有些太张扬了。因为他觉得只要能办实事,性格跟章惇一样张扬,照样能做太宰。
可是自己想错了。
章惇的情况跟自己完全不同。先帝身体不适,群臣议储,向太后力挺端王,章惇是毫不犹豫地坚持拥戴官家。
而且他有魄力、有手段,还早早定下攻夏方略,符合官家想法。所以他个性张扬,群臣不容于他,官家还是坚持让他做太宰。
自己却没有这份本钱,应该学许将,勤勤恳恳做事,不争不怨...看来元度对官家心思的揣摩,在自己之上。
可蔡京心里就是气不顺!
“四郎五郎金钱巷出丑,就不应该找元度去周旋。你以为他是善人?他要是善人,官家争储时会先把他和邢恕扳倒?”
看到父亲这个样子,蔡攸知道他一时半会是没法消气,也懒得管他,只是在心里盘算起来。
叔父的六十大寿已经过去两三年了。唉,当时自己完全没有料想到有今天这一出。要不然就算卖光了家产,也要献上一份称心如意的寿礼。
现在还来得及,他毕竟是自己的亲叔叔,血浓于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