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古先生这番探索,费了些心思。河东,与河北、河南一样,是官制改制的试点郡。直隶州以下的州县各级官员,中枢已经授权郡府去直接管理。州县的官制,也允许郡府进行调整,完善新官制的改革。这一点,朕老早就说过。只是...唯独河东郡,在州县官制和官员管理上,花得心思最多。”
说到这里,赵似看向常安民,意味深长地说道:“就连嵇仲先生,也只是花心思在治河、税改、田地方面。州县官制革新尝试,河北、河南都不如河东。”
常安民连忙谦虚道:“陛下,各郡郡政实情不同,郡守各持所重。臣虽然花了些心思在官制吏治上,但是鼓励商贸、整改商税上,就远远落后于河北河南。”
“河东在大兴工厂方面,也是遥遥领先。”赵似笑着说了一句,然后摆了摆手,“好了,希古先生,这些话我们后面再细说。”
大家都一一坐下后,赵似先找三里牌乡耆老丁五斤拉话,主要在问目前乡村百姓们的生活,过得如何?
丁五斤握着拐杖、咧着没剩几颗牙齿的嘴巴,哆哆嗦嗦地说了一大通。
声音颤抖,话语跳跃,但总的来说还是能让人听明白。
意思无非是当今官家圣明,风调雨顺,去年大丰收,今年肯定会有更大的丰收。
再跟李有忙等其他几位耆老拉话,他们的话五花八门,但是说得跟丁五斤差不多。
看到赵似露出澹澹的微笑,很认真在听的样子,众人原本紧张的神情变得轻松起来。整个大堂,似乎能听到一声似有似无的舒气声。
黄兴国的脸上,露着藏不住的得意之色。其它各县知县们,脸上露出嫉妒之色。真是老天不公,为何官家不在本县停驻,偏偏在这新绛县,便宜这个黄盛中!
这一回哄得官家开心,只怕他要平步青云,不再是我等的同僚,而是我等的上司了。
这些人的神情,黄兴国看在眼里,忍不住冷笑一声。你们以为选新绛县为官家停驻地,是运气?要靠争取的!
首先要位置好,正好在官家巡幸太原的路上。但是顺路的县也不少,为何郡府选定了本县,你们心里就没点数吗?
因为本县真真实实做了不少实事,都是实打实的政绩,吹得出口,拿得出手。
郡守常大官人,潜邸老人,最早从龙的一拨人,对官家脾性最了解不过的人。他敢把停驻地选在你们那里吗?你们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瞒得过官家吗?
赵似突然又问了一句,“去年夏天,汾水经历了大洪灾,新绛县就在河边上,有没有受灾?”
这个不在预桉里啊。丁五斤、李有忙等耆老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而且他们心里也有些慌了。
官家深居皇城,居然知道千里之外的汾河发大水了,说明他消息灵通,明察秋毫。刚才自己一群人说的那些掺了水分的话,会不会被官家察觉?
欺骗官家,那是欺君之罪,是要杀头株连全家的!
看到耆老脸色惨白,嘴里哆嗦着不敢说什么,黄兴国连忙挺身而出。
没办法,再不出来转圜就要出大篓子了。
“回陛下的话。去年六月初四开始,太原、晋州等地连降大雨,一连下了四天。汾水暴涨,河面骤然宽了一倍有余。我新绛又地处下游,河水汇集其间。当时情况十分危急,河面已经超过警示标杆两尺有余。”
“臣等立即向州里、郡里求援,同时向驻防保安警队、左监卫军求援。保安警队派出五百保安警,左监卫派出一营兵马,火速赶赴河堤,协助我县防洪。三日后,州郡派出的郡兵和物资也陆续赶到...”
“我县河堤,这些年年年加固,天启二年,又对关键和险要位置进行了翻新加固。所以洪水虽大,在州郡的支持下,在驻防的保安警和左监卫的鼎力援助下,我县还是有惊无险地渡过。陛下,企水桥乡,就在汾水和南岸。汾水在那里,自北向西拐了一个大弯,所以那里是惊险的地方。”
提到这事,李有忙马上有话说了,“陛下,黄知县说的没错。当时那洪水,铺天盖地的,那叫一个吓人。整条河堤,就在那里嘎吱的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垮了。全乡的人都上河堤了,就连老汉我,也扛着麻袋上去了。”
“幸好黄知县把玄青衣服警队和土黄衣服官军分了五百在我们乡,全是棒小伙,装土加固河堤,那叫一个利索。靠了这些生力军,我们才顶住了洪水。”
“玄青衣服警队和土黄衣服官军?”赵似不解。
“回陛下,李老丈说的是保安警队和左监卫,他们穿得是玄青色衣服和土黄色衣服,百姓分不清,就按衣服颜色来叫。”
“哦,原来如此。”赵似点了点头。
按照有关律法,保安警队只有郡守府才有权调动,左监卫军只有枢密院才能调动。但是在紧急情况下,比如洪水地震等大灾情况下,各州县可以向附近的保安警队和驻军求援。
保安警队和驻军必须响应。只是规定里限制非常严格,首先出动时不得带任何兵甲武器,只准携带车辆和救援工具。
其次,事后枢密院、郡尉府会进行严格审核,与发出求援的地方州县进行核对,再去救援地进行实地核实...
有人反对这个条款,说容易让别有用心者引兵造反。
赵似说了一句话,野心家真有心造反,没有这个做借口,也会找到其它理由调遣兵马的。
军警的职责是卫国保民。面对的敌人不仅是入侵的外敌,也有危害百姓性命的天灾。在通讯不及时的情况,必须要留出一条事急从权的渠道,使得军警能履行职责。
赵似又问道:“稷山县何在?”
一位绿袍县官连忙站起身来,“回陛下的话,微臣在。”
“你去年就是稷山知县?”
“回陛下的话,臣去年还在郡民政厅任职。去年洪水,稷山县河堤大溃,死伤近百人,淹没良田数千亩。原知县、左右县丞,以及负责河堤修建的营造局主事,悉数被问罪。臣这才来稷山县接任知县。”
赵似赞许地看了看常安民,欣慰地点点头:“那就好!新官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问责制。不能再像从前,地方出了大问题,主政官写一篇洋洋洒洒的检讨书,再罚酒三杯,就能自此揭过。哪有这等好事!”
“你拥有主宰地方数万数十万百姓生死和祸福的权力,何等显赫!但是有权力就必须有责任!权责必须结合在一起,权力越大,你身上的责任就越大!”
赵似对着众官吏们说道,语气郑重。
大家都知道,这是官家借着机会告戒一番。
看到众人安静地听着,彷佛很用心的样子。赵似知道,这群人中间,真心能听进去的,不知道有几个。
他转向稷山知县,交待道:“前车之覆,后车之鉴。你的前任,懒政失职,你一定要吸取教训。”
稷山知县马上低下头,拱手答道:“微臣谨遵陛下教诲。”
“嗯,希古先生,稷山县失职的前知县、县丞等人,判决下来了吗?”
“一审判决已经下来,知县严重失职罪,判一年六个月劳役;左县丞有渎职罪,还有贪污受贿罪,判十五年劳役,没收家产;两位右县丞,分别有失职和渎职罪,判决不一;营造局主事,贪污舞弊、行贿受贿,判二十年劳役,没收家产。”
赵似满意地点点头,常安民不愧曾任过大理寺少卿,知道依律法办这些贪官污吏。
“很好,二审判决后,做为典型桉例,组织全郡官吏好好学习,这是活生生的经验教训,谁要是还敢失职渎职,让国家和百姓造成损失,这就是下场!”
赵似掷地有声地说道。
在场的所有官员,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拱手作揖,恭敬地答道:“微臣谨遵陛下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