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这位黄门如何称呼,可否告知一二内情?”
祖逍长于世故,满面笑容地相待,后面董昭默契地递过来一颗明珠。
那黄门白胖的脸上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叫高布,听说是皇后向陛下推荐的卢君,应该是有所封赏吧,不用担心。”
虽然猜到是因为献药方的事情,但祖逍对此行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刘曜为人聪明绝顶,又残暴多疑,一点不对劲就有可能降下雷霆之怒。
幸好诏令中没有提到王羲之,祖逍自然也不会自找麻烦,刘曜当年也在西晋都城待过一段时间,谁知道他会不会认识羲之的父亲。
高布得了他的好处,一路上态度十分殷勤,祖逍也不放过机会,装作闲聊,有意无意地探听了不少消息。
刘曜似乎并未痊愈,方才进城时很可能是强装的姿态,因此祖逍估计,召见他的应该皇后羊献容。
前赵的宫殿其实就是以前的西晋行宫,稍微修缮了一下,在规模上要比洛阳宫殿逊色不少。
这座宫殿后来毁于战火,到了盛唐才重建,当然规模也比这宏伟壮观多了。
进宫之后,祖逍立刻噤声,目不斜视,表现得十分守礼,甚至还有些拘谨的感觉。
这是敌国皇宫,表现得越出色,他出事的几率也就越大,不如中规中矩是最保险的。
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成,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能平安离开此地。
眼看着行至无极殿西堂,这里是皇帝寝殿,祖逍心中一惊,莫非他估计错误,还真是刘曜召见他不成。
西堂门口守卫森严,有层层把守,一名级别比较高的女官接过了带领任务,高布立刻陪着笑脸恭谨退下。
这女官祖逍见过,那日在刘府拜见皇后的时候,她就跟在羊献容身后。
女官将他引至一道垂珠门前,躬身请示:“皇后,卢君已经带到了。”
“唔,进来吧。”
里面传来羊献容漫不经心的声音,似乎正在忙碌,祖逍随着女官入内,却发现此处是间书房。
此时羊献容一身家常便装,正在案前看奏章。
虽然祖逍一开始就知道她参与朝政,但却没想到,连奏章都可以公然批阅,看来她在朝中的确有些势力。
“卢逍拜见皇后。”
祖逍不敢怠慢,小心地行礼,羊献容抬头看了看他,微笑道:
“赐座,今次还要多谢你的药方,不知卢君想要些什么赏赐?”
“这药方逍已经赠予了朋友,所以皇后应该感谢的是她,与在下并无半点关系。”
祖逍垂首答道,他是真的不需要前赵朝廷的感谢,更不敢居功自傲。
羊献容意味不明地一笑,“不管怎么说,这药方都是你拿出来的,哪怕并非尔之本意。”
她这么一说,祖逍也不好继续推脱,只得一笑置之。
羊献容却歪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我是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何身份?”
顿了顿又笑道:“瑕儿怀疑你是司马家的人……”
她一边说一边暗中观察着对方的脸色,却见后者露出有些好笑的神情,于是话锋一转。
“我却觉得不像,怎么看你都不像是皇室子弟,倒是有几分英武之气,应该出身将门,是也不是?”
不愧是羊献容,眼力果然不凡,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出身。
祖逍故意讪讪一笑,“家祖确实曾追随太祖征战,只是后辈早已不成器,真是愧对祖宗啊。”
他这话绝对没撒谎,只是却云山雾罩,看似透露了许多信息,其实仔细一想,又什么也没说。
羊献容摇头一笑,却也没有追根问底,“既然你在南边不得志,不若到我大赵来,我保你能得任用。”
她的话半真半假,祖逍觉得应该试探的意思更浓一些。
“多谢皇后美意,只是我父母家人都在江东,岂能连累他们性命。
若果有走投无路之时,再来投奔,不知皇后到时候还会不会收留呢,哈哈……”
祖逍打了个哈哈,一样半真半假地回答。
“如此说来,我也不好强行相邀了,这点谢礼是我的一点心意,任何时候都可以凭此物来找我。”
说罢让身边女官递过来一枚小小的青羊玉佩,雕工精美,玉质通透,想来是她的信物了。
这次祖逍没有推辞,“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羊献容又与他闲话了几句,正好有臣子求见,便挥了挥手,“你且去吧,若要离开长安,可以让子瑜来帮你讨一份手令。”
这便是打算放过他的意思了,祖逍心中感激,他感觉得到,羊献容虽然在前赵颇得宠爱,但对南边人事还是多少有些念旧。
并未如传言那般恨之入骨。
原来在长安流传着一则故事,几乎人尽皆知,传言刘曜曾经问羊献容:
“我比起那司马家的小子如何?”
作为亡国之后,更作为一名二嫁之女,这问题可不好回答,一个不慎,就会惹怒刘曜。
结果羊献容却回答得很得体:“这如何能相提并论?陛下您是开创国家基业的圣主,他则是个亡国暗主。
他连自己与妻儿三人都无法保护,贵为帝王却让妻儿在凡夫俗子手中受辱。
当时妾真想一死了之,哪里还想得到会有今日之荣华。
妾出身高门世家,以为世间男子都如他一般,但自从侍奉您以来,才知天下真有大丈夫是也。”
这个故事流传甚广,甚至健康朝廷都有耳闻,也因此更加剧了她的恶名。
被人讥为“委身强虏,献媚贡谀,我为中国愧死矣。”
当然,羊献容也凭着这番言语,得到了刘曜的加倍宠爱。
但祖逍设身处地想想,却觉得羊献容在当时的处境之下,除了如此回答,也别无选择。
但这些夫妻间的私房话,是如何流出宫廷,甚嚣尘上的,却让人不得不深思。
这其中又是谁在故意传播,推波助澜,使得羊献容再无一丝退路,只能一心一意侍奉刘曜的?
以祖逍的推测,刘曜本人的嫌疑最大,他对羊献容不能说没有真情,但更多的是为了满足虚荣心和征服感。
自古以来,大部分帝王都以接收对手的妻妾为荣耀,这是一种赤果果的武力炫耀。
也是对他战绩的奖赏。
此时祖逍告辞出了西堂,在门口遇见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面容沉静,目光十分犀利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祖逍突然有些遍体生寒的感觉,好锐利的气势,此人绝不是普通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