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去看元荆, 眼睫蝶翅般的低垂著,像是睡着了。
待气息平复后, 何晏起身穿衣裳。
元荆忽然翻了个身,目不转睛的盯着何晏。
“要走?”
春深夜长。
烛火映着那人的脸, 格外的沉静平和。
何晏想了想,又摇摇头。
身上的汗液早就蒸干,元荆抬手去扯里头的锦被,有气无力。
何晏系好最后一颗盘扣,将锦被拉过来,盖在他身上。
元荆缩在里头,朝一边儿蹭了蹭, 腾出些地方来。
见何晏没有过来的意思, 便开口道:
“要走?”
何晏咬了牙,转头却强挂了笑出来,
“…..不是说了么,不走。”
元荆音色淡漠, “方才你只摇头罢了, 谁知道你是不走,还是不留呢。”
何晏见他寒一张脸,凤目微沉,似怒非怒的摸样很是可心,便不自主道:“自然是不舍得走。”
元荆微蹙了浓眉,径自生出些不怒而威的气势,
“胡扯, 若当真想留,你还穿什么衣裳。”
何晏见他说了这样的话,像个闹别扭的小孩儿,便无奈笑道:“..我不就才穿了中衣么,你总不能让我光着睡罢。”
元荆登时坐起身,“那朕也要穿上。”
言毕,便想去够那扔在榻边儿上的衣裳,可才伸了手,便给人摁了回去。
何晏道:“我脱便是了。”
接着三两下除了衣裳,掀被躺下,“往里去些。”
元荆又往里蹭蹭,“这回呢?”
何晏道:“你倒是躲的太远了些罢,再过来些。”
元荆再度挪了地方,“这回呢?”
何晏道:“又有点挤。”
元荆冷声道:“下去!”
何晏闻言道:“这回刚好。”
接着眼望着元荆,四目相对,咫尺之间。
足足一盏茶的时间,两人都未有吭声,各怀心思,却是掩不住的情深入骨。
元荆肌肤退了微红,又白的透明,润一层浓长眼睫,神态格外柔软,
“你在外头住着,可还好?”
何晏默然良久,涩声道:“恩。”
元荆道:“那为何生病。”
何晏一顿,“谁知道。”
元荆道:“总觉得你同前些日子大不一样。”
何晏扯一副笑面出来,“没有罢。”
元荆斥道:“不许假笑。”
何晏毫不避讳的直视着他,“…是真的。”
***
二更天,月如玉钩。
付府。
田崇光已经走了多时。
付雪川端坐与厅堂之上,却是久久不能回神。
只想着方才田崇光笑意深沉,
“既然是那种关系,这入宫面圣可便成了一件极好的事。”
“此话怎讲?”
“付大人呐….俗话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一旦染了那无用的东西,这人就较平日迟钝许多。”
“你这意思,是叫何晏…”
“乱其心智,暗度陈仓。”
付雪川微微颔首,“好…好一个暗度陈仓…”
***
跪在帘子后的小太监早就受不住困,睡的熟了。
床榻上的人相视交谈半宿,却依旧不够似的,低声软语,笑意纯粹。
何晏有些熏熏然,全然没了起初那沉郁的心思,听元荆说朝廷上大臣的趣事,也不由得笑的展颜一笑,
“那皇上定是要笑死了罢?”
元荆道:“没有,他一腔忠血,便是言辞愚钝,也不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拂他的面,朕只安慰他一句,顺道在心里偷笑罢了。”
后又道:“倒是喜连,脸都憋的发红,浸血一样。”
何晏似笑非笑,“这样说来,皇上是明君?”
元荆一顿,全无笑意,
“不是。”
何晏静了片刻,“我可觉得皇上像。”
元荆即刻否认,
“不是!”
言毕便微拧了刀锋一样的利眉,在对面人的眼里,竟莫名的生出些楚楚可怜的意味来。
何晏心头一动,忍不住凑的近了,在那淡色薄唇上轻啄了一下。
黑眸些许诧异,元荆垂了眼帘,转过身,默不作声的回绝。
何晏见元荆肩脊清瘦,心里情愫莫名,便狠狠的触上,自那脊背上烙下一串胭脂吻迹,
元荆觉着身后人气喘和燥热“…别了…腿疼。”
何晏捏了那紧致细腰,将人一把揽入怀里,“不该罢…就腿疼?”
元荆面皮发热,“你…..”
何晏微微扬唇,细长手指顺着臀/缝而下,摁在那幽/密之处,陷了进去。
“既然这里无事,不如在来一次?”
元荆怒道:“滚!”
旁边打盹的小太监,给皇上这一声厉喝惊醒。
还想着自己服侍不周,赶忙跪正了,狠磕了头,正欲道一声‘奴才该死’,就又觉得不对劲。
这皇上才骂了一句,内殿里便只剩了唇舌相缠,纵/情交/欢的声响,
小太监叹口气,抬头朝外殿看去,瞧着宫人都退的差不多,只剩了几个值夜的。
心想着皇上也该爱惜自己的身子,这眼瞅着就要去早朝,却还在这里连夜宣/淫,累坏了自己不说,还害的旁人连个安生觉也睡不不了。
御书房外,喜连抱着膀儿,面皮青白。
顺顺倒是知道好歹,眼看着入夜人还未出来,便回未央宫去睡了。
只可怜自己在外头守一晚上的夜,也不见皇上消气。
***
直等到了五更鸡鸣,东方鱼肚,这才有人唤喜连进去。
躬身进了殿,喜连眼下青黑,直接跪在地上,
“皇上息怒,奴才该死。”
元荆此刻正给几个宫人伺候着,金冠龙袍,已经收拾妥当。
“起来罢。”
喜连磕两个响头,“谢皇上。”
接着站起身,毕恭毕敬的跟在元荆后头,缓步出殿。
床榻上的人动了动,睁开眼。
许是还未睡熟,何晏醒了,便不欲在待下去。
旁边的宫女太监瞅见人醒了,也不敢怠慢,恭敬上前服侍。
待净面擦牙后,顺顺也到了殿外。
给人服侍穿衣的空挡,何晏抬了眼,去看龙案上堆着的奏章。
昨晚上元荆虽给说了点朝廷上的事,可都是无关紧要,半点用处都没有。
面儿前的宫女将何晏腰间的玉带束好,福一福身子,“主子,妥了。”
何晏没听见一样,径自拿了个折子端详。
一边儿的宫人见其不动声色,便也不再立在一边候着,各自去忙了。
顺顺在外头等了足足一柱香的时辰。
正寻思着何晏在里头磨蹭什么,抬眼却见者喜连过来,面皮倦怠,像是一宿未睡。
喜连见了顺顺,赶几步迎上去,“咱家正想着找你呐。”
顺顺恭敬颔首,“却不知喜公公这样早寻奴才,所为何事?”
喜连自袖儿里掏出几个腰牌来,“给你家主子收好了,以防万一。”
顺顺点头收下了腰牌,“奴才知道。”
喜连微侧了头,朝里殿里头看去,“人还没起?”
顺顺摇摇头,正欲否认,却听得身后声音漠然,
回过头,只见何晏眉眼寒凛。
“顺顺,回府。”
***
福寿殿。
东南告急,宁月关苦守城池,眼瞅着便要箭尽粮绝。
朝廷上争吵不休。
“皇上,只守不攻,待粮草耗尽之际便是流贼破城之时,依臣所见,眼下只能北将南调,且北疆林总督身经百战,定能退寇。”
“皇上,万万不可啊,北将南调无异于饮鸩止渴,蛮夷虎狼之势,前两日还攻城而不得,若是真调走了北疆总督,后果不堪设想!”
“迂腐!若真坐视不管,折损宁月关事小,失了大平半壁江山事大!”
“赵大人此言差异,京城距北疆不过千里,若真失了边城,则大平于蛮夷再无障碍,到时候蛮夷来犯致使京城失陷,天子蒙羞,这种罪名,赵大人可担当的起?”
那人气急,嘴唇哆嗦着,“你….”
元荆烦不胜烦,面上戾气横生,
“你们这些个人,国难当前没一个能为国选材亦或清兵出战,就只会推卸争吵,实在该杀!”
言辞一出,方才还吵成一锅粥的众臣,顿时静如死水。
元荆眼若寒潭,去看立在九龙金漆坐下绯袍玉带的大臣,
“田崇光。”
田崇光心头一悸,“微臣在。”
“你怎么看?”
田崇光顿了顿,“臣以为,京城都统赵立赵大人可当此重任。”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元荆许久未有说话。
田崇光垂了头,额涔细汗。
方才众人争论之时,田崇光就于心底筹谋许久。
东南战事告急,这消息再自己听来却是喜忧半掺。
喜的是,眼下除了赵立,朝廷却是无人可用,若是真的去了,对自己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忧的是其实这赵立也并非合适人选,大平前景甚忧,再者,皇上早就对自己起了疑心,未必会同意。
元荆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思索片刻,便拿定了注意,
“准”
田崇光暗喜,正欲谢恩,却听得头顶音色冷寒,
“田爱卿行思谨慎,国之栋梁,不如便随性督军,一同南下罢。”
田崇光一愣,抬头正对上元荆阴厉目光,
“拨京师五万,随你们一同而去。”
田崇光掩不住的惊骇。
皇上快刀斩乱麻,可谓狠辣绝然。
且别说皇上信谁与否,这一下谁都不用京城待着,自己费尽心血安插的那数万北骑,看来也难逃调动之命。
前功尽弃,实在出乎自己料。
田崇光却也无话可说,毕竟圣命难违,
只得跪地道一句,“…臣遵旨。”
***
暮春,繁华落尽。
软风将雪白樱瓣吹落,落入桌案上青花白瓷的笔洗里,缓缓的打着转儿。
落在笔架上的羊毫,是当初元荆送何晏那一支。
何晏折好信件,递给顺顺。
“去田府候着。”
顺顺低低应一声,揣起来,转身而出。
何晏负手立于窗前,看外头落英缤纷,春/色大好。
面儿却寒冬一样,冷冽如冰,
今儿早上在龙案上翻了几个折子,最后一个,便是赵立的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