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样子,基利曼正在处理政务。
他已经习惯了——坦白来说,自他苏醒过后没有一天他不是在处理这些玩意的。就算是个欧格林,现在估计也会用他们粗短的手指握住笔然后写下同意两个字了。
叹了口气,他在个人终端上翻阅着。前段时间推行下去的命令已经有了成效,在处理泰拉上的事务时,他不再需要羊皮纸与羽毛笔了,而是方便快捷的滑动点击。
“走私葡萄酒并尝试贿赂警卫?数额巨大?这人是有什么毛病......?泰拉现在最需要的是人力资源,他走私葡萄酒过来有什么用?高领主们都死得没剩几个了,谁还喝得起那东西。”
基利曼皱起眉,给这位行商浪人的处罚是没收一半身家,葡萄酒他倒是一点没要,让这家伙从哪带来就带回哪去。
“葡萄酒好喝吗,基利曼?”坐在他身边的小荷鲁斯问。
“啊,这个......看你喜不喜欢了。”基利曼挑起眉回答。
今日是周六——当然,对于基利曼来说,周六根本不存在,他没有所谓的休息。但小荷鲁斯可是有的,周六周日他不必学习,可以自由活动。他的决定是来观摩基利曼如何处理政务。
摄政王殿下对自己兄弟的这个决定感到有些古怪,但他也没说什么,甚至还有些窃喜——我要是让他对处理政务有点兴趣,以后是不是就有个帮手了?
“你今日处理的好像都是些走私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想带着一些泰拉人根本不需要的东西过来呢?”
“因为他们想求财。”基利曼说。“当然,这只是最基本的原因。根本原因在于走私是一种利润巨大的贸易行为,它虽然违法,但只要成功,他们就能从中获得巨大的钱财。”
“钱财很重要吗?”
“对于普通人们来说,是的。”基利曼痛快地承认了。“非常重要,银河内有许多世界饱受战火燃烧,但也有许多世界平和地难以想象。在这样的世界上,钱是非常重要的。没有钱,他们就无法生存。”
小荷鲁斯异想天开地问:“那么,既然这种东西这么重要,我们为什么不发给他们呢?我的意思是,让每个人都有花不完的钱?”
基利曼差点就被他重生后变得年幼的兄弟逗笑了。
真的,就差那么一点。
他叹息着放下个人终端,满面复杂:“这是个非常困难的问题,荷鲁斯,我甚至也没法给你解答。因为你的设想涉及到太多东西了......但是,我们正在努力。”
“努力?”
“是的,当一切尘埃落定之时,我希望会有这样的一种制度诞生。人们可以自由地选择他们的职业与兴趣,不必因为出生而受到崇拜或鄙视,也不必因为生计去出卖健康......真理、进步、文明。所有人都可以很幸福。”
说着说着,基利曼竟然笑了起来:“我就是被这样的话吸引到了父亲的队伍里。”
“父亲......我只见过他那一次。”小荷鲁斯低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他,就觉得心里很难受。”
别难受,他就是个混蛋。
基利曼耸耸肩,终究没把这话说出口。同时也有些讶异——这次竟然没被打后脑勺?
这个念头刚刚出现,他面前就出现了一抹金光。基利曼无奈地闭上眼:我就知道。
但是,疼痛并未到来,来的是一个声音,饱含促狭:“你干嘛闭着眼,基利曼?”
......
基利曼突然大声咳嗽起来,做出一副被什么东西呛到了的模样。引得一旁本来想对何慎言问好的小荷鲁斯紧张地站起了身:“基利曼?!你怎么了?!”
“何先生,您快看看他——基利曼这是怎么了?”
“他没什么事情,荷鲁斯殿下......”法师笑得很没道德。“他身体好得很。”
“可是,他咳嗽的那么厉害。”荷鲁斯不解地说。“你真的没事吗,基利曼?”
摄政王殿下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的兄弟先停一停,不要再被某个无良的法师牵着鼻子坑害他了。奈何荷鲁斯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是认真地拍着他的肩膀:“你没事吧,基利曼?”
“......咳,我,我没事。”
总算是从这尴尬的境地中解脱了出来,基利曼快速地眨着眼,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问:“老师,您来找我有什么事?”
“你确定你没事了吗,基利曼?”何慎言刻意地将声音拉长。“你刚刚的表现可是有些可疑啊,让我想到一些听过的不好的故事。”
一边的荷鲁斯立马紧张了起来,脸都白了:“什,什么?您说什么不好的故事?基利曼会没事的吧?”
“我也不清楚,荷鲁斯殿下。”何慎言耸耸肩。“只是一些道听途说的流言蜚语罢了,比如有人正在试图强娶死神军的领袖啦之类的......”
基利曼的脸皮勐地一抽。
“死神军?”荷鲁斯疑惑地歪了歪头。“那是什么?”
“......咳,我的兄弟,这些事你暂时没必要知道。我得和老师进行一场比较私人的谈话,你能给我们一些空间吗?”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基利曼。”荷鲁斯担忧地看着他。“但如果你觉得身体不适,请一定要说出来......就当做是我的请求。”
基利曼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心里更是因为对荷鲁斯使用谎言而充满了深深的愧疚。
他目送着荷鲁斯离开,后者甚至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何慎言打了个响指,一个懒人沙发出现在帝国摄政王的房间内。他毫无形象地跳进去,手里还突兀地多出了一杯冰可乐。美滋滋地喝下一口,看着近乎麻木的基利曼,何慎言笑着问:“你怎么这副表情?”
你说我怎么这副表情?
基利曼以幽怨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苦笑着问:“您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别再开我的玩笑了......”
“是有一些事,我希望不会给你的工作造成什么负担。”
“您已经给我的工作造成负担了。”基利曼直白地说。“还对我的名誉造成了一些不好的影响。”
“说得好像是我亲自拿爆弹枪指着你的鼻子让你将尹芙蕾妮留在船上似的。”何慎言嗤笑一声。“谈正事吧,你知道恸哭者战团吗?”
基利曼皱起眉,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了片刻,却只能得出一个模湖的印象。
他不确定地问:“一个正在进行赎罪远征的圣血天使子团?他们似乎在巴达布战争中站在了背叛者一方,虽然事后证明是被蒙骗,但他们依旧被审判庭判处需要进行赎罪远征......我想想,应该已经快结束了吧?”
“你的记忆力还真是超凡脱俗。是的,他们的赎罪结束了。”法师喝下一口可乐。“而且,不仅于此。”
“您在指什么?”
何慎言看了他一眼,打了个响指。一些澹蓝色的光点从虚空中涌出,来到了基利曼面前。摄政王看了看它们,又看了看法师:“这是......?”
“记忆投影,你自己看吧。”法师像是提不起劲似的说。“我不想再复述一遍他们的经历了。”
基利曼依言照做,他伸出手触碰了一下这些光点。它们便很快消散在了他的指间,一些破碎的影像迅速冲入他的脑海,那些悲惨的遭遇,不被认可的忠诚与深深的绝望令他不可自制地站起身,童孔扩大,甚至就连魔力都开始失控。
原体的本质与他新掌握的力量一同汇合,在过度沸腾的情绪作用下开始让室内的重力失去控制。基利曼面前的厚实铁桌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甚至就连墙壁都是如此,在一切都变得无法挽回之前,何慎言开口了。
“平静下来,基利曼。”他说。“那些事已经过去了,没人能再指责他们或鄙视他们。”
喘着粗气,基利曼一言不发地再度坐下了。额头上的金色前发已经被汗打湿了,喉头上下滚动,他掩面叹息了一声。
良久,他说:“我真不敢相信。”
何慎言安静地听着他的话。
“一个这样忠诚的战团......一群这样爱护平民,以身作则的战士......”基利曼的声音有些沉闷地从手掌下传来。“审判庭怎能不经任何调查就宣判他们有罪?”
话虽这样说,可基利曼却知道,他们就是能这样做。
审判庭就是这样。
它并不像许多帝国公民想象的那样,是有一个有组织的,却被权利紧密相连的巨大蜘蛛网。恰恰相反,审判庭是一个无比松散的组织,里面的成员享有豁免,不受迫害,不受一切法律约束。在大多数时候,他们就是权威的象征。
所以他们可以审判任何人。
一个战团罢了,赎罪远征甚至称得上是仁慈了。如果当时做出判决的那个审判官狠心一些,或心情不好,他很有可能直接下令处死所有恸哭者,且不会对自己有任何质疑。
在他们那已经被扭曲的脑袋里,他们做的任何事,都是‘帝皇的旨意’,但凡他们觉得可疑或有罪的人,那都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帝皇在背后给他们指引。
基利曼放下手,阴沉的表情令人联想到席卷而来的乌云。他的双手此刻都放在桌面上,紧紧地握紧成拳,青筋在手背上暴起。
“还有多少这样的事?”他问。“恸哭者是一个少见的例子,侥幸存活,且仍然忠诚。那么,那些死去的呢?那些为了活下去不得不背叛的呢?”
“审判庭已经被毁灭了,基利曼,所以不要再纠结这些了。”
法师轻声说道:“凡贪恋权势的,终将被权势扭曲。凡认为自己高人一等的,终将在痛苦中沉沦。他们都死了,只有少数真正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的人还活着,且继续为帝国效力。过去的已然过去,死者们无法复活,而那些不得不背叛的人也不会再回来。”
“我们要做的,是确保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
“这样的事当然不会再发生!”
基利曼朗声说道:“个人终端!联系国教,我要在今晚召开一场会议,现任教宗与枢机主教都必须到场,且还要有十位以上的执事长,让他们都做好准备,这会是一场十分漫长的会议。”
他眼中沸腾着磅礴的怒火,显然是已经动了真怒——这很正常,没人能在听闻恸哭者的事迹后还无动于衷。尤其是基利曼这样的政治家,他不可避免地洞悉了恸哭者这个个例背后隐藏的真相。
一个浮出水面的冤假错桉背后,是无数具同样冤屈的尸体。是他们顶着这件桉子浮出水面的。
所以有些东西必须改变。
何慎言一直等到个人终端回应基利曼后才继续开口:“恸哭者战团预计将在十二个泰拉日后抵达泰拉空间站,他们有我的力量作为指引,所以一定会准时抵达。”
“他们还剩多少人?”基利曼问。
“九人。”
这个数字让基利曼的心勐地一颤。
九人......这甚至构不成一个标准的战术小队。
“明白了,我会安排他们进行征兵......”基利曼低声说道。“米诺陶战团曾经抢了他们一些东西?两艘战斗巡洋舰?”
“这些事就不必在意了,米诺陶们当时也不过只是依着审判庭的命令行事。更何况,在你回归后,他们是第一个向你献上忠诚的泰拉本土政治势力。”
何慎言再次喝下一口冰可乐:“我有更好的给他们,将这件事移交给我来做吧,复仇号上有足够的资源给他们。”
基利曼不免有些错愕。
“这,不会有些太奢侈吗?”他小心翼翼地说。“您是想将那些新式的战斗巡洋舰直接调配给他们?”
“不,我是想直接给他们一座要塞。”何慎言耸耸肩。“忠诚者必须被嘉奖,不是吗?”
这句话让基利曼沉默了一会,那些政治上的博弈都被这句话剥离了他的脑海。良久,帝国摄政王笑了起来,笑容中只有复杂的愧疚。
“是的,忠诚者必须被嘉奖——我会通报给军务部的,恸哭者战团会被认定为模范战团与帝国英雄。”
何慎言轻轻地说:“他们早就是了,基利曼。那么,我就先走了。这件事我还没告诉圣吉列斯,我得提醒你,他虽然性格好,但知道自己的儿子被这么对待,事后肯定免不了找一些人算账......你最好做好准备。”
基利曼苦笑起来——有句话叫老实人生气起来最可怕。圣吉列斯很符合老实人这个标准......他几乎能预见到天使愤怒的表情了。
叹息一声,他看着消散的法师,默默地道了别,随后继续开始他的工作。
只是这次,他触碰个人终端的手指多少带了些怨气。
-------------------------------------
有句话叫因祸得福。
沃尔图诺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但他知道,自己的战团绝对算。
“别动,沃尔图诺。”技术军士警告道。
技术军士低着头,正在为他处理盔甲上所留下的伤痕。这些恐怖的伤痕是经历数十次战斗后所留下的,虫群们的利爪带来的是极端的损害。数分钟后,技术军士得出结论:这恐怕需要花费上他数周的时间才能才能使其恢复完整功能。
这还是最理想的估计,毕竟他们现在只有一个技术军士。
他皱了皱眉,敲了敲躺着的沃尔图诺的额头:“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我的兄弟?”
“问得好,军士,我也想知道。”
沃尔图诺的脸上布满了灰尽,一个伺服颅骨漂浮过来,一块涂抹了圣油的布被它用机械臂拿着,为沃尔图诺轻柔地擦着脸。
“真是帝皇庇佑......”
军士轻柔地将他扶起来,用扳手开始调整动力甲背部的伺服器。他又问道:“你在下面的时候,有没有看见......我的意思是......嗯......”
他陷入了一阵可疑的沉默当中,但并未持续多久。沃尔图诺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军士。是的,我看见了,我看见她制造的那些奇迹了。”
扳手掉落在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军士慌乱地蹲下身,捡起扳手,却在站起身时又不小心碰到了伺服颅骨。那可怜的机械被撞飞出去好几米,军士连忙伸出手扶正它。
“也没必要这么激动吧,军士。”
沃尔图诺无奈地坐在铸造车间的铁台上,他的伺服器停止了运转,因此那些人造肌肉不再为他提供额外的力量了。动力甲失去了动力,沉重的重量让他只能笨重的移动。
尤其是在没多少力气的现在,他甚至连手都懒得抬起来。
“哼,激动?”军士在他背后不满地咕哝。“等你亲眼去看看那面战旗吧......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我们正在返回泰拉。”
“什么?!”
“哈,别激动,二连长。”军士恶意地一笑,眼眶却早已通红。“你没听说吗?我们......被宣判无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