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长久的,不间断的尖叫声正在禁堡中响起。
这建筑与皇宫基本融为一体,贯穿了整个喜马拉雅山峰。宏伟无比,但只有少数人能够被允许来此,他们的职责与数量相比完全不成正比。
星炬庭在过去的岁月里始终维持着一万名灵能者的成员数量,对比起那维持燃烧星炬的巨大责任来说,这一万名灵能者实在是有些微不足道。但他们只是维持星炬,真正起到引导作用的,还是人类之主。
禁堡的顶峰是一座被掏空的山峰,内里被凋刻而成了星炬大厅。恢弘,除了粗大的缆线与那些复杂的仪器以外没什么装饰。分外单调,甚至没有一把椅子,空旷的大厅内不断传来冷风的呼啸。
石壁还维持着原始的模样。在过去的一万年间,每天都有一万名灵能者在这里念诵经文,虔诚的使用着自己的灵能来为人类的未来添砖加瓦。
而今时今日,他们正在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不停地死去。
又是一声尖叫,何慎言的手指因为这声尖叫而抽动了一下。
一个坐在后方的侍僧完成了他的仪式。他的血肉开始颤抖,骨骼扭曲着透体而出,在令人牙酸的的声音中变为了恐怖的模样。
然后是他的皮肤,发皱、变得透明。深蓝色的灵能光辉从体内穿透了出来,短暂的停顿过后,灵能突兀地暴戾了起来,将他整个人都点燃成了深蓝色的火炬。
血肉开始融化,那令人不安的细密声响足以昭示侍僧在经受何等的痛苦,他的尖叫声始终未停,但他燃烧自己的动作也始终未停。
有时候,人类可以单凭意志拒绝一些东西。
钱财、长生不老的诱惑、美丽的异性,又或者是生命。忍受痛苦,忍受折磨,忍受一切,只为了一个目标。
三十秒过去,侍僧成为了一滩还在冒着青烟的澹蓝色灰尘。
他的灵能从那灰尽中升腾而起,狂躁的无主灵能在灰尽上盘旋了一会儿,于山洞内发出空洞的回响,和侍僧们的诵经声混合在一起。最后,它呼啸着没入了法师体内,令他发出一声闷哼。
他的额头已经布满细密的汗珠,合十的手掌也颤抖不已。此前与纳垢作战留下的伤势还未痊愈,这些暴躁的灵能入体反倒起到了反作用,不仅没有加速伤势的愈合,甚至令他的痛苦愈发剧烈。
每一次都是这样。
他颤抖着呼吸,肺部火燎般的疼。和吸取灵能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是他身体的一种错觉,一种自我保护机制,用于警示他。他在短时间内吸取了太多能量——先是亚空间内的那些星球,再是这些灵能者。
复杂的能量混杂在一起会产生极多复杂的反应,讲的通俗一些,那些能量正在他体内产生爆炸。而何慎言刻意没有去阻止这个过程,他需要这种疼痛。
如果他想主导星炬的光辉,他需要以下几个条件。
第一,和帝皇同等的意志力。
第二,和他一样或至少比较相似的灵能波动。
第三,痛苦。
一万年间,他不间断地引导星炬的光辉来为帝国的船只指引方向,引导前路。星炬早已熟悉了他灵能之内无处不在的剧烈痛苦,如果想要绕过星炬的自我保护机制,何慎言就必须这么做。
这种方式让他想到了一个词语。
献祭。
以四千七百人的灵魂破碎为代价,换取一个机会。
他们心甘情愿被献祭,被充当祭品换取一个不确定的未来。何慎言没有保证他一定能成功,也没有给出任何成功率,他只是将那计划说了出来,然后说自己要去试一试。
仅此而已。
全体侍僧没有浪费多少时间,实际上,就连一分钟都不到,他们就同意了。他
四千七百人的死亡耗费了半小时,灰尘铺满了地板,发出难闻的焦湖味。他们的最后馈赠漂浮在何慎言头顶,一个接一个的没入他的身体。一旁观看的基利曼将自己的后槽牙咬得紧紧地,脸部线条无比坚硬。
他不知道帝国的未来会怎样,实际上,精于思考与计算的政治家罗伯特·基利曼现在什么都不愿去想。
他只是衷心地祝愿法师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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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格朗还坐在那长长的台阶之上,他熟悉这里。两个平行的世界,一些东西截然不同,另外一些东西却极其相似。好比他屁股下的台阶。他放空着自己的脑海,竭力地让自己不要想起吉瓦多伦,他不想再次变得愤怒起来。
一个人接近了他,安格朗连头都懒得抬,只是平静地告诉他:“我正在试图保持冷静,你最好不要尝试激怒我。”
“跟你搭话为何会被视为激怒你呢?”
“因为我现在不想与任何人进行交流。”安格朗生硬地说,语气好似坚冰。他的手指正在巨斧的斧柄上摩挲着。
来人在他身边坐下,与低着头的安格朗不同,他是抬起头的。白色的长发披肩散在脑后,他抚摸着自己脸上浅浅的伤疤,凝视着空中那金色的太阳,轻轻地说道:“我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如果我没记错,你曾经背叛过。”安格朗咧开嘴,笑了。“在那些日子里,难道你未曾想过这种局面?我还以为你们日日夜夜都期盼着这样的场景呢。”
福格瑞姆倒也不生气,凤凰只是笑着摇起头:“在这里,你同样也是个背叛者,安格朗,可不要忘记了这点。看看那些帝国之拳与禁军看着你的表情吧。”
“我觉得他们应该是在看着你。”安格朗毫不留情地说。“任何有眼睛的人应该都能分辨出我和那个人之间的不同之处,但你——哈。”
他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嘲笑,头顶的太阳依旧悬挂在那里,却没有传来丝毫温度的实感。一丝一毫太阳应有的温度它都没有,只是纯粹的冰冷。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试图和我吵架吗?”
福格瑞姆无奈地问:“何呢?可别告诉我他和我们一样束手无策。”
“他在半小时前带着基利曼消失了,那帮极限战士现在可是急得要死。看他们那焦急的样子。”
安格朗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嘲笑,嘲讽兄弟部队显然不是明智之举。但考虑到他的情绪,福格瑞姆也就由得他去了。凤凰开始思考更为现实,更为沉重的话题。
如果......何失败了,他的父亲,人类的帝皇真的死去了,那么帝国该如何继续维持下去?
他们的社会是一个繁杂、庞大且无比臃肿的体系,由极权统治,被披上了宗教的外衣。
人民愚昧且毫无理性可言,除非他们的祖上是贵族或立下了功劳的军人,否则究其一生可能都会在工厂里一直到死去。他们是消耗品,可代替品与零件。这样的零件在整个帝国之中多的难以计数。
他们从出生开始就被灌输应该信仰谁,应该摒弃谁,是无脑的狂信徒,是全身心奉献的愚者......也是,没有选择权的人。
如此可怕的统治,谎言包裹着真相遮蔽了人民的视野,他们不允许被得知真相,有时甚至不被允许活着,仅仅是因为看见了一些东西。
可是,这却是在这个冰冷的黑暗宇宙中保护他们的唯一方式。
帝国国教是一神教,如果在今日之后,那个领头的神明死去......
会发生什么?
福格瑞姆可以在一瞬间列举出一千种复杂且残酷的结局。
大崩溃,帝国分裂。异形入侵,大部分星球在混沌的污染之中直接成为四神的掌中之物。余下的人在黑暗的未来中苟延残喘,阿斯塔特们改变不了未来,只能在战斗中绝望地死去。
而那些被他们所保护的人会死在他们后面,死在更深沉的绝望之中。
他欲言又止地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思绪却在下一刻被打断了。
一种剧烈的声响开始充斥他的耳膜,那声音是如此的狂躁,却蕴含着巨大的痛苦。第一秒,凤凰的耳朵传来剧痛,第二秒,他的鼻孔与眼睛流出了粘稠的鲜血,将他的脸染上了猩红。
第三秒。
漫长的第三秒。
巨大的光柱从地面升起,在一瞬之间拔高至天空,金色的光柱同样不带任何温度可言,只有纯粹的痛苦与理性存在于其中。
福格瑞姆跪倒在地,他盯着自己的指甲与手指,在那一瞬间产生了幻觉,自觉彷佛能够看到指骨,恐怖的幻象在瞬间袭来,却被他用自己的意志力统统压下。
一直到安格朗问他有没有事,福格瑞姆才回过神,他喘息着,繁杂的思绪在脑内掀起了风暴,持续了好一会儿,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然后,福格瑞姆意识到,那剧烈的声响是一声尖叫。
“发生了什么?”
他艰难地问,终于有时间环顾四周,阿斯塔特们东倒西歪倒了一地,像他这样灵能较强的人则更为不堪,有好几个甚至已经陷入了昏迷。
“我不知道。”
安格朗咬着牙告诉他。红砂之主在此刻感到一阵想要呕吐的冲动,他竭力压制,强迫自己不要露出任何反应,可福格瑞姆还是从他苍白的脸色中看出了什么。
“好吧,不管他到底在做什么......”福格瑞姆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巨大的光柱。“我都希望他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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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齐基尔也是灵能较强的人中的一个。
三连长和他的小队从复仇号降落开始就一直在战斗。由于他们人数较少,所以并未像钢铁之蛇战团的修士们一样前往皇宫支援,而是乘坐着由帝国之拳提供的战斗摩托在战场之间快速移动。
此时此刻,他正坐在摩托上,凝视着从皇宫方向升起的巨大金色光柱沉默不语。他腰间的链锯剑还在往下滴血,头盔的一侧有了巨大的破损,甚至能直接从那破口处看到他的半边侧脸。
这是一只掠夺者给他留下的痕迹。
那该死的东西从战壕里冲了出来,巨大的力量与那尖锐的爪子险些直接将他的脑袋撕下来,还好尹齐基尔在最后关头后退了一步,免于一死。
他仍旧带着这头盔只有一个原因,尹齐基尔还需要目镜上的指示功能。
“连长......”连内的战斗老兵呼唤着他。尹齐基尔却没有回答,他仍旧坐在那战斗摩托上保持着缄默,视野在一瞬间拔高了——来到了令人难以想象的高度。
这是一片星海。
他见过许多次,但都是在战舰上或是登陆舱准备进行跳帮战。从未真的穿着动力甲站在真空中过,尹齐基尔低头向下望去,瑰丽的景象没能让他心中泛起半点波澜。
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希望你不要怪我不打招呼就将你带到这里,尹齐基尔。”
“......基因之父。”
尹齐基尔转过身去,深深地低下他的头,表达着自己的谦卑。而那个被他称作基因之父的人显然不喜欢这一套。
他叹了口气,随后问道:“我交由你的那片羽毛,你还带着吧?”
“是的,基因之父。”
尹齐基尔伸出手,在胸甲的侧面隐蔽了按了一下,一个卡扣被打开了。从陶钢的缝隙中,他抽出了那片仍然洁白的羽毛。
它安静地躺在深红色的手甲中,莹莹白光从上散发。一只修长的手将其拿了过去,在自己的面前开始细细地端详。
过了一会儿,圣吉列斯无奈地笑了。
“我曾以为死亡就是终结了,尹齐基尔。”圣吉列斯慢慢地说。“现在看来,不是。”
“死亡不是职责的终结......对于我们这样的,”他停顿了一下。“......生物,来说。死亡不是终结,只是一场短暂的休憩。”
“我不明白,基因之父。”
“你不需要明白,尹齐基尔。这些事你们还是不知道为好。”
圣吉列斯伸出手,轻轻地推了一把他。强烈的失重感迅速降临,尹齐基尔感到自己的眼睛都快要从眼眶中脱出了,而后,他听见了圣吉列斯的最后一句话。
“我很快就会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