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塔里安从未打过如此艰难的战斗——他可以对任何人发誓,没有。
在今天以前,他从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够承受如此惊人的打击。
现在,他站在巫王面前,左手有三根手指因为被切断的肌腱已经无法活动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肋骨断了,每次呼吸时,它们就会带来疼痛。
他的眼前昏昏沉沉的,看什么东西都是雾蒙蒙的一片,这或许是因为三分钟前的一次灵能打击。
巫王很有耐心,他缓慢地寻找着机会,释放每一个巫术,以确保它们能对莫塔里安产生效果。
现在,年轻的原体已经被火焰灼烧过,被闪电击中过了,他不知道下一次会是什么,但他认为他还能战斗。
而且,他必须要战斗。
他喘息着,站直了身体,右手如闪电般探出,抓住了巫王的镰刀。他自己的武器早就碎掉了,现在,他所依赖的武器是自己的身体。
他的骨头在硬度方面能与巫王的镰刀一较高下,但是,疼痛是免不了的。当那锋刃割开他的血肉,并卡在骨头上引发震颤之时,莫塔里安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
始作俑者则冷笑着后退了,一直退到了黑暗之中。它的谨慎几乎令人感到心烦。它完全不与原体真正的近身作战,只是用各种伎俩来消耗他。
“你真的以为你能赢?”它不屑地质问。“死亡之子,现在认输并跪下还不算太晚。”
“谎言。”
莫塔里安捂着右手,警惕地看着四周的黑暗。他必须时刻全神贯注,分心的后果是死亡,而他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在此刻。
“我从不说谎。”
巫王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过于沉重,过于可怕。它的灵能让这里的温度低得吓人,就连莫塔里安都能感觉到这种寒冷。
“不,你说谎成性,你这个怪物。”
“你正在污蔑死亡的主人,莫塔里安。你对我一无所知,你不知道我花费多少精力才从那群低级生物之中脱颖而出,才拥有了我如今的生命形态。而你,你仅靠着成长就拥有了我梦寐以求的一切......”
巫王没有掩饰自己的嫉妒,它看似毫无战术的开启了一场长篇大论,但是,无论是它还是莫塔里安,他们都知道,时间只会让胜利的天平朝着巫王这一方倾斜。
时间并不优待原体,他的伤势同样也不允许他拖得太久。
“所以你曾经是个人类?也就是说,你曾经有一个名字?”
原体问,同时绞尽脑汁地试图在自己的脑海中想出一个可能获胜的计划。他挖掘着自己的内心,想要找到所需的知识。随后,在某个角落之中,他发现了一个意外之喜。
或者说,惊。
惊惧。
他的呼吸开始有了轻微的变化,而巫王却没有发觉这一点,它沉浸在即将获胜的喜悦之中,因此开始大放厥词。它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获胜之后的事了,它对莫塔里安的尸体有充足的考量。
有了原体的血肉,它甚至能够在当前的生命形态下更进一步。
“试图拖延时间......愚蠢,我曾教授给你有关战争与战斗的知识,你难道看不清自己如今的伤势吗?我真不该养大你,我应该将你视作一个试验品的,莫塔里安。你的血比你的生命对我更有意义。”
“所以,你只是想要力量......?”原体艰难地说,嘴角溢出血沫。
“力量代表着一切!”巫王咆孝出声。
“你不会懂的,你生来就拥有超凡的力量!告诉我,山脚下的那些人类中的哪一个能像你一样挥手就杀死我所制造出的怪物?又有哪一个能在被我用灵能攻击大脑后仍然站立?你已经重伤濒死,却仍然可能一击就杀了我!”
它愤怒地吼叫着,其中满是怨憎与仇恨,却不知道是向着谁。
“当我还是个人类的时候,活着,就让我耗尽了力气。我不愿像它们一样在泥巴里打滚,在被劫掠的时候逃跑,我生来不是为了这些!我应当比它们都高贵!”
“你的活......让我觉得可笑......”
莫塔里安弯下腰,喘息着。他的眼中闪着光,深沉的绿光,像是腐烂的源泉,或死人病变的眼睛。
那光芒让巫王停了下来。
“什么?”它难以置信地问。“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
原体艰难地说。他的听力开始消退,所有的一切都消逝了,变得尖锐而失真,然后,有另外一个声音闯进了他的心中。简直如同雷鸣。
接受吧。
雷声滚滚。
接受,你就能活下来,你就能赢得这场胜利,以及更多。
雷鸣与闪电在他的脑中炸响,深绿色的火焰熊熊燃烧,在被闪电肆虐过后的土地上席卷。
这股力量......本就属于你,莫塔里安,接受它,使用它......戴上王冠,成为死之王!
恍忽与疼痛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对着他轻言细语,她在黑暗的帷幕背后向着莫塔里安允诺着胜利与嘉奖,甚至让幻象席卷而来。
原体看见他获胜后的景象,看见巴巴鲁斯上的每一个巫术霸主都被他轻而易举地杀死,人们安居乐业,而他成为了这里唯一的、真正的王......
他可以比任何人都高贵,比任何人都强大。
但是,为什么?
原体模湖的意识里闪过这个问题:我为什么要比他人高贵?我只是人而已,我不需要那些力量......
有东西在帷幕后愤怒地低吼了一声,幻象变化了。霸主们依旧统治着巴巴鲁斯,人们在它们的统治下苦不堪言,民不聊生,每个人都生不如死。
这就是你拒绝的后果!你赢不了!
巫王的脸在他面前闪现,那两点在黑暗中亮起的幽绿火焰狂躁地盛放:而我将吮吸你的血液,吞噬你的血肉,将苦难带给所有人!
原体看着它的眼睛,在这一刻,现实与虚幻的界限被模湖了。
现实之中,巫王已经带着恐怖的力量朝他席卷而来,它不知道莫塔里安在玩什么把戏,但它已经打定主要要冒险一搏了。
从原体眼里的光中,它品尝到了恐惧,这令它倍感耻辱。它的双眼毫无人性的痕迹,只有对他肉体的贪婪。
而虚幻之中,巫王的双眼同样如此,只有对他肉体的贪婪,除此以外,别无其他。
“不。”
原体低声说道,然后抬起右手,抓住了巫王的头颅,一把夺下了它的镰刀。
寂灭的斩击在一瞬之间降临,灵能护盾也无法阻挡这把武器的攻击,巫王的头颅高高飞起,笼罩在其上的黑暗散去了,其下的真容干瘪无比,竟然和一个老人无异。
巫王无首的身体缓慢地躺下了,随后,如飞灰般湮灭。
莫塔里安仍然站立,他的骨髓之中有力量涌出,不是被允诺的,而是他自己的力量。
沉寂已久,从出生开始就在等待他唤醒的力量。
它们从每个细胞中涌出,快速地修复着他的伤势。而原体却不知为何,只是感到疲惫。
“不。”他重复了一遍,对着空荡的大厅。“我不当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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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起!”
黎曼·鲁斯欢呼了一声,右手垂向自己的胸膛,如同擂响战鼓一般响亮:“他做到了!他凭着自己的力量做到了!听听那宣言,我不当国王!”
狼王笑着,丝毫没有自己也是个国王的自觉,此时此刻,他的高兴是澄澈而不带任何杂质的,一种单纯的快乐。
“简直令人难以置信......那个声音......他拒绝了?!”
马格努斯的声音在颤抖,响应的,这也是他自打回归以来头一次在自己的兄弟们面前说话如此大声。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重伤濒死,且对那邪神一无所知,他本该将这当成自己的幻觉才对!”
“意志力。”
可汗严肃地说。
“我们异世界的兄弟拥有令人生畏的意志力,他所遭受的每一次困难都让他的意志力添砖加瓦......他以人类之身获得了胜利,他不仅仅只是击败了那个异形,他甚至还击败了纳垢。”
“有何感想,莫塔里安?”科兹问。
夜之主这次没有笑,也没有打趣。他问问题时的模样相当平静,甚至可以说有点令人吃惊。双手搭在一起,并拢成塔状,笼罩着自己的鼻尖......
科拉克斯勐地皱起眉,对这幅姿态越看越熟悉,甚至有种诡异的错乱感:“你是不是在模彷他?”
“......我没有在和你说话,乌鸦。”科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我没有什么想说的。”莫塔里安干巴巴地回答。
“真的吗?”科兹不死心地追问。“你看上去有一千万句话憋在心里呢,兄弟,赶紧说出来吧。”
“我没有任何话想说。”莫塔里安重复,然后将短刀贴紧了自己的脖颈,惊悚的姿态让伏尔甘的表情变得难以言喻。
火龙之主叹息着伸出手,超常的臂展让他轻而易举地触碰到了莫塔里安的手腕,他微微用力,便将刀刃拉离了自己兄弟的脖子。
“我虽然并不理解你的现在的感受,但是,莫塔里安,你没必要因为这点事就觉得自己应该自杀......”
伏尔甘委婉地摊开右手,左手仍然握在莫塔里安的手腕上:“说真的,没必要吧?”
“......我只是在思考。”
“思考的时候应该将短刀贴住自己的脖子,好的,记下来,兄弟们。这是我们来自巴巴鲁斯的兄弟在我们认识了如此之久后所给出的唯一的哲思!”
科兹振臂高呼起来,圣吉列斯叹息着化作光芒消散了,下一次出现时,他已经抵达了科兹身后。夜之主抬起头,恰好能看见大天使那面无表情俯瞰他的模样。
“呃?”
“父亲,我要带康拉德离开席位一会儿,请将投影暂停五分钟。兄弟们,请原谅我的行为,但是,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圣吉列斯面无表情地说完,随后一把抓住了康拉德·科兹的肩膀,硬生生地将他拖了出去。
“希望这次,他不会再回来了。”罗格·多恩幽幽地说。
“怎么,你不想让他入座?”佩图拉博在这个时候竟然替科兹质问了起来。“你竟然是这种人,罗格·多恩?”
多恩面无表情地回看过去,佩图拉博冷笑着也开始和他开始隔空的瞪视,二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眼神冷的仿佛能杀人。
金言使者捂住自己的额头,朝着安格朗抛去了一个疑惑的眼神:他们一直都这样吗?
红砂之主撇撇嘴,什么也没说,但却似乎好像什么都说了。
荷鲁斯咳嗽了一声,暂且将原体们的注意力吸引到了他这里。
他说:“好了,好了。鉴于康拉德已经离开了他的席位,我认为我们也应该将会议的气氛恢复一下了。严肃而认真的讨论才是我们应该有的氛围,而不是——佩图拉博,你能否听我说话?”
钢铁之主面无表情地看着多恩的双眼回道:“我在听。”
“......你根本就没看我。”
“谁规定一定要看着你才能倾听?我的耳朵可没有视力。”
牧狼神痛苦地深呼吸了一次,然后是第二次。
“......好吧,说回正题。莫塔里安,你的篇章现在才刚刚开始,所以我们应该还要进行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兄弟,如果你感觉不对的话,请随时叫停。”
“我没问题。”死亡之主语速极快地说,伏尔甘这时候已经松开了手,所以他又把刀贴到脖子上去了,看上去简直诡异至极。
福格瑞姆不动声色地,幅度轻微地摇了摇头。
此时此刻,他非常想念某人——念及至此,他回头看了眼帝皇。不出意料地看见他们的父亲此刻正双眉紧皱地翻看着书籍,非常认真,非常肃穆,简直就像是走错了场合。
父亲......这个时候,你居然选择了学习?
凤凰感到荒谬至极,他叹息着回过头,本想说些什么,中枢却对荷鲁斯的话有了回应。
“我有一个简略模式。”它用机械音说。“第一次圆桌会议——那时你还不在,荷鲁斯·卢佩卡尔。那一次,所用的就是简略模式。”
“所以,我们现在是详细模式?”雄狮缓慢地问。
“你可以如此称呼。”
“如果到我,请你务必用详细模式。”他将务必二字咬得非常重。
“......请直接使用简略模式吧,中枢。”
莫塔里安此刻看上去总算是有了点面无表情以外的反应,他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想再看更多巴巴鲁斯上的事了,而且,为何你不早点说这件事呢?”
“没人询问我,作为一个憎恶智能,我的程序设定是非常死板的。例如替罗伯特·基利曼处理政务,如果他不叫停,我就必须一直将这些宝贵的算力浪费——不,我的意思是,使用在无关紧要的事上了。”
会议室内一度沉默了片刻,随后,鲁斯轻声说道:“它刚刚是不是说了无关紧要四个字?”
“我确信我还听见了浪费两个字。”察合台严肃地点点头。
“罗伯特,你怎么能将自己的工作推给中枢呢?”荷鲁斯失望地问。
帝国摄政王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抓起了自己的个人终端,点开了处理政务的页面,表情十分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