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元年, 十月。
刚刚登基不久,事务繁杂, 胤禛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好觉了。
他疲惫叹了口气, 想起皇阿玛临走前脸上那个有些奸诈的笑意, 不由心中暗骂一句, 为老不修。
自从皇阿玛找回了淳额娘,也就是如今的和妃娘娘,就不愿再多理政事, 美名其曰他年龄大了, 在皇位上坐的久了,底下的皇子们难免会人心浮动,不如早点退位让贤, 过些清净日子。
当然,他们兄弟几个心里清楚, 这都是借口, 皇阿玛就是想带着和妃娘娘游山玩水去了, 懒得再操心这些事情。
因此还未至而立之年的胤禛就这样被强硬的推上了皇位。
他心里也很想和自己的福晋过两年轻省和美的日子的啊。
不过胤祯不愧是康熙看中的继承人,责任心还是很强的,又是面冷心热, 即便心里疯狂吐槽,也不过是想想而已。
胤禛想着心事, 眉头皱的紧紧地,有些疲惫的按着额角。
一双柔软的手伸了过来,代替他按摩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力道适中,舒适的想让人叹息。
胤禛冷厉的眉眼渐渐柔和下来,薄薄的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他闭着眼,静静的享受着登基以来这难得温馨悠闲的时刻。
半晌,他才开口道。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
自从皇阿玛退位后,胤禛为了表示对康熙的尊重,并未搬到乾清宫起居,而是搬至养心殿。
养心殿照乾清宫的格局要小了许多,其实并不算方便,但他也不挑剔,倒觉得一切从简,也可为朝堂上下做出表率来。
“看着皇上这么辛苦,臣妾怎么好一个人偷闲呢。”
女子温温柔柔的声音传来,带着些许俏皮的打趣。
胤禛轻笑一声,伸手把身后的人拽到自己怀里,细细打量她。
“这些日子忙坏了吧,要注意休息。”
他看着女子眉眼下淡淡的青色,语气里多了两分疼惜。
“臣妾身为皇后,这些自是分内之事,皇上不必担忧。”
女子笑着摇了摇头,接着脸上又有了几分犹豫之色。
“怎么了?”
胤禛有些好奇的望着她,自己这位皇后虽然看着柔弱,心里却是个极有主意的,很少有这样欲言又止的时候。
“皇上如今也登基了,不再像从前在王府的时候,臣妾听说,朝堂之上也有言论,说皇上膝下子嗣不丰——”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胤禛的动作拦了下来。
胤禛一只手压在她的手上,轻拍了拍,没用多少力道,可熟知他性子的女子却知道,他这会儿是有些不悦了的。
“舒儿,自你嫁与我做福晋那天起,我便说过,你是我的妻子,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与我直说,不必这样拐弯抹角的试探。”
他没用“朕”的自称,很多时候在舒儿的面前,他不愿意用这样的称孤道寡的自称,他只想让她知道,这一刻,自己是她的丈夫,而不仅仅是一个皇帝。
那女子也就是舒兰,垂下了眸子,轻咬着唇。
这两日朝堂上要重开选秀的呼声愈演愈烈,就连哥哥进宫时也与自己提过两句,让她探探皇上的口风,是个什么意思。
如今各个世家大族中都有适龄的姑娘,就等着选秀一开就送入宫中呢。
她当然也不愿意用这些话去试探他,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的长大,这么多年来感情也一直很好,可是到底他做了皇位,怎能还像之前在王府时一样。
太上皇那么宠爱姑姑,可早年不是也有许多后宫妃子的么,更何况自己身为皇后,如果拦着那些人送家里的姑娘进宫,别的不说一顶妒忌不贤的大帽子就要扣在自己脑袋上。
更何况,这么些年,在王府的时候,胤禛后院就没几个人,自己也没个正经婆婆,姑姑又在宫里,自己的日子过得真是不知道多悠闲。
可如今入了后宫,才知道,坐在这个位置上,正如鲜花卓锦,烈火烹油一般。
胤禛看着她半天也没说话,只是低垂着眼眸,有些头疼。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皇后了,当年再娶舒儿之前,皇阿玛还打趣过他,让他可以一定要想好了,看看舒儿她姑姑,也就是淳额娘的性子,就知道舒儿虽然看起来乖巧,可内里也不是个温顺的。
说不定就要把自己折腾的跟皇阿玛似的,欲生欲死,愁肠百结。
如今还真是应验了,心爱的女人,打不得,骂不得,还没等说两句重话,她就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自己心疼还来不及,哪里还能说什么。
胤禛叹了口气,心道,说我子嗣不丰是吧,我和舒儿都生了三个阿哥还子嗣不丰,行,那就接着生,生到你们这群嘴碎的说不出话为止。
他勾了勾嘴角,和这傻姑娘计较什么呢,说得再多也没用,还是赶紧行动起来才是。
这么想着,他忽的一把将怀中的女子抱起,大步往暖阁里走去。
舒儿正在如往常一样的演着戏,心里数着胤禛还有多久回来哄自己,却不想突然被抱起,吓得赶紧搂住了男人的脖颈。
“皇上!”
她惊呼一声。
“皇后,如今朕被当朝议论子嗣大事,你身为后宫之主,当为后宫之表率,多为爱新觉罗家繁衍子息才是。”
他神色一如既往的严肃冷淡,十分正经的说着,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你不是担心被人说子嗣问题么,你作为皇后,当然要起到表率作用,你在生个十个八个的,看谁还敢拿这个说事儿。
舒兰简直要疯了,她不想生了啊,她都生了三个了,她又没有姑姑那样的本事,生一次出来俩,就靠她一个人生来解决子嗣问题,怎么可能啊。
“皇上,臣妾觉得这个事情还需从长计议,如今皇上还未至而立之年,正是春秋鼎盛,这子嗣问题不急于一时的,真的。”
眼瞅着离暖阁里那张大床越来越近,舒兰真是有些急了,连忙堆出来一个温柔端庄的笑意,语气却慌乱的有些谄媚了。
这男人最近刚登基不久,忙的天昏地转,两人好久没有亲近过了,自己今天又给他惹毛了,今晚自己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自然要赶紧说点软话。
胤禛摇了摇头,神情依旧很是严肃的道:“皇后此言差矣,朕也是为了皇后不被朝堂之人非议,为了皇后的贤德之名——”
他语气顿了顿,黑沉的眸自中闪过一丝笑意,声音低沉。
“此事,真的,很急。”
已至塌边,胤禛就把舒兰放了上去,接着压倒女子柔软娇小的身躯上。
随着明黄色的幔帐放下,帐子里传来阵阵女子气愤的轻呼。
“啊,胤禛,你欺负我,我要去找姑姑,姑父告状,我要告诉表弟,我不想再生了,呜——”
呼喊声渐渐弱了下来,变成了轻声的娇吟喘息,之后是女子的低泣求饶和男人低沉的哄劝声。
被翻红浪,一夜无眠。
十一月,紫禁城下了雍正元年的第一场雪。
辛者库。
一个老妪正坐在小几上,表情麻木的拿着刷子用力的刷着木制笨重的恭桶,毫不在意恭桶中传来的阵阵令人作呕的难闻气味,显然是早就习惯了。
她面容苍老,目光混浊,满头疏乱的白发,衣裳单薄,因长期干刷恭桶的粗活,手指指节粗大红肿,长满了冻疮,灰黄的指甲里满是污垢。
一边准备来收恭桶的肥硕婆子锤着自己的后背,嘴里骂骂咧咧的道:“真是年纪大了,这天儿一冷,这风都往骨头缝里钻,正是受不得,疼的要命啊!”
边上另一个婆子道:“行了吧,矫情个什么劲儿,你又不是宫里主子娘娘,管它什么天气,该你的活儿少不了!”
肥硕婆子又骂了两句,忽的看向坐着的老妪,目光一转,嘿嘿笑了一声。
“你这老货,一天就在这一坐,倒是挺会躲清闲,这趟你替我去送,送到月华门那就有公公来接了。”
见那老妪没个动静,仿若未闻,她有些气的上前就是一脚,将那老妪从小几上踹下来。
“嘿,我说老哑巴,让你走一趟差事,算是便宜你了,管事的早就嘱咐过,你不能踏出辛者库一步,如今也就是我不爽利,才给你个放风的机会你可别不是好歹。”
老妪没说话,当然她也说不出话来,只是低着头站起来,接过那辆拉着许多恭桶的推车。
另一个婆子见状也没说什么,任由老妪一个人推着车就往外走。
此时已近亥时,宫道上阴森幽暗,只有淡淡的月色,映照在雪地上,添了几分亮光。
老妪衣着单薄,低着头闷闷的走在宫道上。
忽被身边的婆子一把拉住,“噗通”一声跪到在地上。
耳边是婆子小声呵斥:“你瞎了,没看见后面是皇上的御驾,还不快磕头。”
老妪有些怔怔的,好似没听见婆子的话,婆子拉了她几下见她没反应,也不再管她,自顾自的把脑袋埋在地上。
老妪看着那打着灯笼的一队人渐渐走进,高高的御辇之上,明黄色的身影那样的挺拔显眼。
她浑浊的眼中现出一丝疯狂之色,就在御驾渐近的时候,突然冲了过去。
“什么人?”
太监总管张起麟皱眉冷喝道,忙叫身边人拦住突然冲过来的人影。
“什么人胆敢惊扰圣驾,还不拉下去!”
老妪疯狂挣扎着,脸上泪水肆意流淌,仿佛要将身上最后一丝残余的力量一起爆发出来。
不,不!她要见他,她要见他的儿子!
两个太监背着老妪疯狂的举动,弄得一时间竟有些控制不住。
御辇上传来低沉威严的声音。
“怎么回事?”
张起麟连忙低声道:“禀皇上,应该是辛者库送恭桶的奴才,不知怎的发了疯,惊扰了圣驾,奴才这就让人将她拉下去,重重责打。”
“等等。”
御辇降下,胤禛走了过来。
张起麟见状连忙跟上,提着灯笼将前方照亮,也映出了老妪那张满是泪水,神色疯狂夹杂着欣喜的苍老脸颊。
她拼命嘶喊着,却只能发出呜咽声。
胤禛站在她面前,停留了许久,就这样静静的看着老妪在他面前,欣喜的呜咽着,仿佛见到了世间最亲近的人,能拯救她于水火中的人。
他看着她,神色渐渐复杂变幻。
边上张起麟一声不敢吭,皇上这样的表现,定是认识这老妪的,至于这老妪到底什么人,估计应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身份、
他为人八面玲珑,机警的很,罗自横那家伙总说他鸡贼,不该他知道的,他半点好奇心不会有。
不知在这幽暗的宫道里站了多久,直到面前的老妪,神色从最开始的惊讶狂喜,到后来的愤怒嘶吼,胤禛只是静静看着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许久过去,远处来了一个小太监打破了此刻的僵局。
“禀皇上,皇后娘娘派奴才来看看,皇上怎么还没过去。”
胤禛仿佛这时才从沉思中清醒,他最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眼中渐显怨毒之色的老妪。
“既是辛者库的奴才,便送回去吧,瞧着有些疯了,别让她在宫里乱跑再冲撞了皇后。”
胤禛淡淡的道。
“是,奴才遵旨。”
张起麟听了这话,心里落了地,连忙让人架着这还在疯狂挣扎的老妪,送回辛者库看起来。
“起驾!”
老妪挣扎着,不甘低吼着,看着那明黄色的御驾渐行渐远,眼中染上了深深的绝望。
第二日清晨。
辛者库。
“呀,那刷恭桶的老哑巴怎么还没出来,又在哪躲懒了!”
“你去屋里瞧瞧,昨儿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然冲撞了御驾,幸好咱们皇上仁慈,没要了她的老命,就让人给押回来了。”
“得,我看看去。”
一个婆子一边说着一边往那破旧的小屋里走。
“啊——!”
“死,死了!”
破旧的屋子里,一个苍老佝偻的身影悬挂在屋子中央。
显然,已经没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番外的小天使可以当另一个结局看,不喜欢的就当文章到了正文的大结局处就已经完结了吧。
番外主要是作者的娱乐之作,不要太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