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吹过田野,卷动枯黄的麦苗,田野阡陌间的泥尘随风飞向天空,随后便洒落在一处破败的村落中。
一些细小的石子从天而落砸在一名正趴在村口中,拿着一块尖锐的小石子,在努力挖掘寻找什么的瘦小孩童身上。
“哎呀!”
只好被一粒小石子砸中额头的男孩叫了一声,随后揉了揉额头,被砸到的位置,随后便满不在乎地继续着挖掘一块阴暗潮湿的泥土。
“找到了!”
突然,这小男孩发出一声充满喜色的惊呼,随后便冲一处略微湿润的泥洞中拽出了一只瘦骨嶙嶙的灰毛田鼠。
他抓着田鼠,与身体相比,显得颇为硕大的脑袋上,顿时流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意,彷佛他挖到的不是一只田鼠,而是世上最珍贵之物。
“娘!”
就像是挖到宝藏的小男孩站起来,一脸兴奋的奔向了没有丝毫声音的寂寥村落,跌跌撞撞地跑进一座半塌的茅草屋内。
在这茅草屋那唯一一处没有塌落的屋顶下方,一张铺满了稻草的木板床上,一名干枯的女人穿着分辨不清颜色的破布躺在上面,一股说不清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
小男孩拽着那没有几两肉的田鼠,走到那木板床前,伸手推了推躺在木板床上的女人,想要将她唤醒,展现自己辛苦了大半天挖掘到的肉,
“娘,你醒醒啊!”
小男孩推动多少次,那女人的身体便随小男孩的力道而摇动多少次,当小男孩的手掌抬起时,床上的人影便随之一动不动,胸膛没有丝毫起伏。
“娘,你又贪睡了。”
小男孩抱怨,随后看了看手中已经被他活活捏死的田鼠,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如果你再不起来的话,那我就把肉全都吃了,一口都不留给你。”
破败的茅草屋中,依旧是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声音,过了片刻,牙齿撕咬血肉的声音响起,随即便是骨骼被咬碎的声音,
“娘,这血好好喝,你也尝一点吧!”
猩红的血液滴落在干枯的嘴唇上,随后顺着干瘪的面庞滴落到稻草上,这破败茅草屋内的气味顿时变得更加怪异了。
孩童毫不在意,看到床榻上的母亲依旧没有动弹,低下头,认真地撕咬手中血肉模湖的鼠肉,丝毫不在意涌入鼻腔的血腥气,力求将枯瘦田鼠的每一丝肉都吃到肚子里。
这种怪异的氛围持续了许久,直到孩童快要将手中巴掌大小的田鼠。吃的连骨头渣子都快不剩的时候,村落外,黄沙飞扬,一串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随后,便是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在村口处响起,
“屮,又是荒村,我们这都跑了一百多里地了,连鬼影子都看不到!”
“你这憨货,饿昏了头吧,仔细看看地上,这村子应该有吃的!”
“有脚印,这么浅,应该是小孩!”
“还是活的。”
“吃了七八天的腐肉了,总算是能吃口新鲜的了,我们哥几个今天运气真不错,可惜看年纪不大,估计只能吃一顿!”
骂骂咧咧的声音逐渐变得喜悦,但是其中所蕴含的意义却让人细思极恐,正在茅草屋中已经啃完了鼠肉的孩童听到外面的动静,顿时就像是一只受惊了的鹌鹑一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不知道该如何做。
以往碰到了这样的事情,都是他的娘亲带他躲起来,可是他的娘亲现在躺在床上不动了,一直都不理他,就连肉都不吃,血也不喝,好像是从昨天开始的,他记不大清了,好像是今天开始早上不理他。
“大哥,在这里,有个能喘气的小羊羔!”
蜷缩在茅草屋角落的小男孩看到茅草屋外,站着一位衣衫褴褛,脸上沾满了灰尘,无法辨认出五官的男人,他的眼睛在昏暗日光下,折射幽幽的绿光,就像是一只看到了鲜美羊羔的饿狼。
“哈哈哈,这么多天,总算是能吃一顿好的了!”
几头衣着打扮几乎相差不多的男人全都聚集在了屋顶都塌了一处的茅草屋前,他们的身材并不高大,也与魁梧毫无关联,而他们眼中所折射的绿光,与破烂的衣衫,说他们是从山里窜出来的山魈都有人信。
“准备生火,老二,去拆房子!”
三名双眼放光的野兽,看着那蜷缩在角落中嘴角还沾着新鲜血液的孩童,神情之中充满了兴奋与毫不遮掩的食欲。
“等一下,床上还躺着一个!”
茅草屋外的一名流匪注意到了躺在床上没有丝毫生息的人影,他上前几步,拨弄了两下,语气中充满了遗憾,
“已经死了,刚死没多久,太可惜了,我们要是早到两天,说不定还能快活一下!”
“快活什么?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有这力气还能多扛一段时间不好?”
“快活完了,杀了吃肉就是,这都放两天了,都开始臭了。”
几名流匪随意地交流,毫不在意神情已经从恐惧转变为愤怒的孩子,一只两脚羊而已,有什么在意的必要?
“臭了还能吃,这次我们也不用收着了,可以敞开肚子吃,一大一小两只羊,够我们吃一天,正好在这休息一晚上,等明天吃饱了再走。”
“好!就这么办!”
三名流匪磨刀霍霍,就准备杀羊吃肉,可当他们准备将那已经毫无气息的女人从床木板床上拖拽下来时。
那蜷缩在角落的孩童就像是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般,勐然扑了上来,还带着血渍的牙齿狠狠地咬在了一名流匪的手腕上。
“啊——”
悍匪勐然发出一声惨叫,然后手腕抬起,那身材瘦小的孩童被提起,然后被狠狠地摔到了茅屋的角落。
“小杂种!老子现在就送你超脱!”
手腕淌血的流匪从腰间拔出了一柄满是豁口,刀尖甚至还缺了一截的大刀,看上去很是寒酸,不过取一个饥寒交迫,骨瘦嶙峋的孩童性命确实足够了。
“老二,这种善事,还是交给我来做吧,你那把刀不行!”
一名骨架宽大,但是皮肉却是近乎贴着骨架的流匪站了出来,他从腰间拔出一柄明晃晃的弯刀,虽然是调侃的话语,却显得颇为郑重。
老天爷已经不给他们这些蝼蚁活路,干旱,地震,酸雨,蝗灾……能让粮食绝收大灾一样接着一样,这些年来几乎就没停过,这世间已如炼狱,活着人苟延残喘,连个人样都没有了。
“老大,你还是太心善了,要我说,应该拿他寻乐子。”
“你有这兴致,倒不如省省力气,多噼些柴火。”
流匪的老大举起了手中刀,准备了结了这名在孤村之中苟延残喘的孩童性命,让他离开这已如炼狱般的世间。
轰隆——
一道远比雷霆轰鸣更加爆裂的声音骤然响起,巨大的轰鸣,所携带的动静瞬间让下方仅存的四名活人瞬间呆滞,两耳嗡鸣,神志不清,头晕脑转。
而当其中的悍匪老大清醒过来时,他惊骇欲绝的抬头望天,茅屋坍塌所露出来的窟窿,让他能够看清天穹高处的异变。
绚烂霞光弥漫天穹,本就昏暗的天光被彻底压下,而充斥天地之间的晦暗之气,在仙霞的笼罩下,被一扫而空,瑞气蒸腾,金虹挂空。
宏大的景象让三名流匪呆若木鸡,而原本就如同一只被彻底激怒的小兽般,准备搏命的孩童,也是仰着头,呆呆望着天空,不明所以,他不明白这代表了什么,但是他只觉得现在的天空真漂亮,比他记忆中的任何时候都要漂亮。
“仙人!”
突然,手中拿着满是豁口破刀的流匪颤抖着抬起头,语气中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惶恐,望着天穹高处一座悠然浮现的楼阁,双膝缓缓弯曲,而后跪下。
以他的目力当然看不到什么,但是他却能感觉到那处突然浮现在天穹的仙家楼阁上,有一道目光正静静地注视他。
仅仅是他,他的同伴同样有那种感觉,在这股目光的注视下,他们心中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能颤抖着跪在地上,等待那道目光的主人,审判他们这些年的行径。
“……”
天穹之上,浮光阁中,风秉文默默地注视这一方堪称辽阔的天地,一时之间都不知该做何表情。
天书善功记录上,最新的那一行,所表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所耗去的五十六万善功,换来的便是这处残缺的末法天地。
就此残缺天地的广阔而言,他倒是没有任何意见,但是除了地域的广阔之外,他再也找不出任何一处优点了。
灵气稀薄,几近于无,地脉枯竭,生机绝灭,举目望去,遍地黄褐,只有寥寥几点清脆,但却依旧如风中烛火,随时都会熄灭。
这般情况,与他过往所得,大相径庭,让风秉文一时间都有些怀疑,他这一次许愿,所消耗的到底是善功还是恶行,怎么会得了这么一处随时都会崩坏毁灭的残缺小界?
“天书,可以更换一下愿望吗?”
风秉文在心中默默问道,天书没有任何动静,显然是懒得搭理他——祈愿一经完成,概不退换。
千般想法,万种念头,最终只在风秉文的心中汇成两字。
血亏!
但这是他许下的愿望,即便是血亏,也只能是牙齿打掉了,含着泪咽下肚子,绝不可能舍弃。
再怎么说,这也是一方小界,虽然灵气马上就要枯竭,地脉断裂,生机即将彻底灭绝,万物将迎来终末,可也并非没有抢救的希望。
嗯,应该可以救吧,风秉文望着在自己的丹田气海中沉浮的移山鼎,有些不确定地想到。
但不论他的想法能不能实施,也必须进行一番尝试,不然难道眼看着这方末法残界走向毁灭吗?他好不容易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善功,岂不是打了水漂?
“聚!”
风秉文手掐法诀,那于天间涌动的千条瑞彩,万道霞光顿时尽数被收进浮光阁中,这可都是灵气,用一缕少一缕。
若是散落在这一方枯竭的小界中,可不知需要消耗多少精力,才能够重新收回。
那随他降临此界而显化的异象,顿时随之消失,风秉文收起浮光阁,落到了下方最近的一处,有生灵存在的破布村落中。
“拜见仙人!”
三名流匪看到落在面前,锦衣羽冠,仙姿飘逸的风秉文后,不敢怠慢,连忙跪倒在地上,大礼参拜。
不管这一位是真的仙人,还是妖魔伪装而成的,都是他们惹不起的。
只不过,风秉文的法眼扫过眼前四人不过凡俗,身躯内外,其所一切,甚至包括些许想法,都在他的眼中显露。
风秉文总算是知道了高境界,就是在看低界境界的小辈时是何种滋味,这让他感觉颇为惊悚,面对境界更高的存在时,若无手段,暴露出的事物,比没穿衣服都更为彻底。
“唉!”
三名跪倒在地上的流匪心情忐忑着等待着这位仙人发话,他们只听到了一道幽幽的叹息,随即他们眼前便是一黑,再也没有了任何知觉,意识陷入到黑暗之中。
“末法季世,遍地禽兽!”
风秉文收回剑指,由衷感叹道。
当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法律的约束便荡然无存,秩序会被践踏,被道德约束的野兽将会被释放,同类相食便成了极为普遍的现象。
他能够明白这种情况出现的缘由,也能够理解那些选择变成野兽的人,但是他不能接受,也无法容忍。
“他们的头怎么掉下来了?”
一道好奇的声音响起,此地除却风秉文字,唯一的生灵好奇地问道,他抱起一颗滚落到他脚边的头颅,鲜血淋遍全身,他居然将头颅放回到那仍旧在淌血的断口处,似乎想接上去。
“……”
风秉文看着眼前荒诞怪异,而又分外恐怖的一幕,再一次无言了。
因为长时间的饥饿,瘦骨嶙峋,筋骨暴起,头大而身子小的孩童抱着一颗满是污秽的肮脏头颅,想要接在一处无头尸体上——他太小了,不知道死亡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