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廖看着谢郜台的尸体被拖了出去,眼神里的阴冷还是没有散去。
站在他身后,有一个看起来很朴素的中年男人,是钱廖军中的生面孔,不过钱廖对此人倒是颇为信任。
否则的话,此时此刻,此人大概也不会留在这里。
“这个谢郜台所处上中下三策,说起来,无论是哪三策,对于郭戈鸣来说都有奇效,尤其是上策。”
那个中年男人脸色平静的说道:“若郭戈鸣真的按照谢郜台上策去办,那怯莽军在江州也就真可能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
钱廖道:“我知道,当时我也有些担忧大将军他会选那上策。”
中年男人道:“其实,上中下三策虽然都很可怕,但并没有什么意义。”
他走到地图前边指了指:“如果我所料不差,将军你再往前走一百里,就会进入封秀大军的埋伏圈。”
钱廖一怔:“林叶用兵会如此神出鬼没?封秀不该是去围堵刘廷盛了吗?”
中年男人摇头:“刘廷盛,不足惧。”
钱廖在大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然后看向中年男人:“你敢保证,只要我率军向朝廷投诚,大将军林叶必不会杀我?”
中年男人道:“非但不会杀你,还会对你委以重任,这是大将军亲口答应我的,而且......大将军的意思是,只要你把郭戈鸣主力带出来,这支队伍还会归你指挥。”
钱廖大步走到中年男人面前,直视着对方的眼睛问道:“我问过你多次到底是什么身份,你只说是林叶派你来的,现在,若你还不肯说实话,我也无法保证要不要真的向大将军林叶投降。”
中年男人沉默片刻,回答:“我本名向劲吾,大玉奉办处辅臣。”
钱廖脸色大变。
他万万都没有想到,两个月前悄悄找到他的这个中年男人,居然会是奉办处的一位辅臣。
“向劲吾?!”
钱廖快步走到向劲吾面前:“你既然是奉办处辅臣,怎么敢亲自到我军中?你是不是还藏了什么别的心思,是不是想害我!”
他脸色转变中,忽然醒悟过来什么。
“怪不得你极力劝我一出关就杀了谢郜台,你知道谢郜台是你威胁!”
向劲吾脸色平静的说道:“第一,我之所以直接找到将军你,而不是南疆其他将军,是因为我很清楚你从来都没有谋反之心,哪怕是郭戈鸣几次露出反心的时候,你也一直都在劝说。”
“第二,我劝将军杀了谢郜台,不是因为谢郜台是我的威胁,而是因为他是将军你的威胁。”
说到这,向劲吾走到门外,指了指外边的南疆边军。
“他们,为大玉立下了血汗功劳,南疆稳固,是将军你带着他们一刀一刀砍出来的,他们本都是大玉的功臣,要得大玉百姓敬仰。”
“可是,一旦随郭戈鸣造反,他们就都成了罪人,非但自己必死无疑,还要连累家人。”
“钱将军爱兵如子,难道真的忍心看着他们没有一个能有好下场的?”
钱廖脸色变了变,然后就吐出一口浊气。
“你其实很清楚。”
他看向向劲吾说道:“从一开始你来找我,而我没有马上把你交给大将军那时候起,你就知道,你能拿捏住我。”
向劲吾道:“没有人能够拿捏将军你,非要说有的话,那就是将军的良知和对士兵们的爱护。”
钱廖颓然坐下来,看着哪里还有刚才的戾气。
“我已经一步一步走进你的圈套,现在,没办法再走回去了。”钱廖道:“若不杀谢郜台,我还能回到大将军身边,现在谢郜台死了,我再也回不去了。”
向劲吾道:“钱将军,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就在不久之前,娄樊国的皇帝宗政世全被我大玉生擒,如今就在歌陵城那。”
钱廖猛的抬起头:“这不可能!”
向劲吾道:“可能还是不可能,钱将军见了大将军自然清楚,若再不相信,可派人去歌陵打探,现在,歌陵人尽皆知。”
“钱将军心愿,一直都是向北,去征服娄樊,去开疆拓土,如今宗政世全落入我大玉手中,这是大玉立国两百多年来都未曾有过的良机。”
他说到这停顿下来,看着钱廖脸色。
钱廖道:“这怎么可能?娄樊的皇帝怎么会突然被大玉生擒?这完全是没道理的事,这根本不可能!”
向劲吾道:“钱将军,这可能不可能已经不必去想了,因为这就是事实。”
他再次指了指外边的士兵们。
“大将军就算接纳了你,接纳了这些边军,他们也不可能留在南疆了,这事,钱将军应该能理解。”
钱廖点头道:“谁还敢把有过反叛举动的边军,放在原来驻军之地?换做是我,我也不敢。”
向劲吾道:“非但不敢,朝廷哪怕宽容,也会想办法将钱将军手下这支队伍调到别出去,不敢马上就给你拆分,也会逐步拆分。”
钱廖猛的起身:“那你还敢向我保证!”
向劲吾道:“我身为奉办处辅臣,该保证的自然要向你保证,而且,未来几年之内,确实不会随便将你不下拆分出去,朝廷也是为了稳定着想,但几年后就说不准了。”
钱廖脸色难看。
向劲吾道:“可钱将军若是愿意追随大将军林叶北上,趁着这次机会讨伐娄樊,这一战之后,南疆边军就不是什么叛军了,而是为大玉开疆拓土的功臣!”
“自古以来,哪有一支军队,驻守南疆的时候可令南蛮臣服,调军北上,又可令北寇臣服?”
他大步走到钱廖身前:“若此战大胜,钱将军就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听他说到这的时候,钱廖的心里已经开始摇摆不定了。
他确实反对郭戈鸣谋反。
这些边军士兵都是忠良,为了大玉南疆稳固,这十年来能让南蛮臣服,靠的不就是他们敢打敢拼?
一旦谋反,这些将士的身份可就变了。
钱廖从始至终都不相信郭戈鸣能成功,大玉就算是再怎么不如以往强盛,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推翻的,况且现在还出了一个战神林叶。
秦开放是他结拜兄弟不假,但那也只是郭戈鸣为了拉拢他的手段而已。
郭戈鸣离不开钱廖,知道他善战,可又不得不防备钱廖,还是因为钱廖善战。
南疆的将士们,服郭戈鸣的自然有很多,服钱廖的比服郭戈鸣的只多不少。
向劲吾道:“若非是这次秦开放战败又死于大将军之手,钱将军就算是想领兵出来,那郭戈鸣大概也会心存怀疑,因为你之前数次阻止过他。”
钱廖再次点头。
向劲吾继续说道:“若大将军能在北疆战场上,带着这群南疆儿郎杀出来一条出路,你与将士们的过错,朝廷怎么可能还会揪着不放?”
“那时候,就算是有人还要拿郭戈鸣的事来攻击将军,大将军林叶也不会放任不管。”
钱廖更加摇摆了。
这些年,郭戈鸣对他确实还算不错,若非是郭戈鸣想要造反,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会背叛郭戈鸣。他为的不只是南疆这些忠良将士,也为他自己。
他的家族在登州,一旦朝廷平叛,那他在登州的家人一个都跑不掉......
“大将军林叶......真的会护着我?”
“自然。”
向劲吾知道事情已经差不多了,也知道就差最后一把劲儿了。
他走到钱廖身前:“钱将军对大将军的领兵能力应该已经有所了解,其实......你现在已经在口袋里了。”
钱廖脸色再次一变。
向劲吾道:“过边关进江州的时候,为什么那么容易?刘廷盛可是始终都在提防着郭戈鸣,且刘廷盛从始至终应该想的,也是夺南州之地而非北上夺取歌陵,关卡重地,非但没有组织你领兵进来,反而还很欢迎,钱将军就没有想过为什么?”
钱廖脸色难看的问道:“莫非之前过的关卡,守军根本不是江州兵马,而是......”
向劲吾点了点头:“都是怯莽,是封秀将军按照大将军的指令,在灭绿蛮之后夺取关卡,然后放钱将军进来。”
他笑了笑道:“若钱将军不信的话,我可以把怯莽的人请过来与钱将军相见。”
钱廖的信里,震撼不已。
如果向劲吾说的都是真的,关卡都是怯莽在守,那么现在他想回南州也有些艰难了。
他攻关卡,封秀大军必会在他背后猛攻......
向劲吾道:“若钱将军还不信,那我可以派人去给封将军送信,封将军是怯莽副将,地位仅次于大将军林叶,他可亲自与钱将军见面详谈。”
钱廖心里一动。
“若是,若是真的能和封将军见面详谈的话,那确实是一件好事。”
“可是钱将军就这般去的话,似乎还欠缺了一些诚意,大将军林叶已经给足了诚意,钱将军也该稍微拿出来一些才对。”
“向大人觉得,我应该拿出什么诚意?”
“蛮兵。”
向劲吾道:“如今钱将军麾下有三万蛮兵,这些人才是隐患,就算钱将军要向怯莽投诚,蛮兵必会反抗,到时候......”
他看向钱廖说道:“这些蛮兵闹腾起来,钱将军左右为难,而且,必会有无数死伤,我看倒不如趁着现在蛮兵不疑钱将军,将他们的兵器甲械全都收缴了......”
向劲吾的话说完之后,钱廖的就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这些蛮兵,确实是隐患。
向劲吾道:“我身为奉办处辅臣,甘愿留在钱将军身边,就是对钱将军的一种保障和承诺,我之诚意,奉办处之诚意,大将军之诚意,当今陛下之诚意,钱将军应该清楚了。”
钱廖深吸一口气。
片刻后他转头吩咐道:“派人去蛮兵营地,将所有蛮兵将军都请来,就说我有紧急军务要与他们商议,所有人,必须全都过来。”
“是!”
门外的亲兵答应了一声。
钱廖看向向劲吾说道:“今日依了向大人的心意,我身家性命,十几万边军将士的身家性命,都在向大人身上了。”
向劲吾道:“钱将军依了的不是我的心意,而是钱将军自己的本心。”
他抱拳道:“我替朝廷,替大将军,替陛下谢谢钱将军,将军做出这样的决定,挽救的不只是十几万边军将士,更是南疆无数百姓,将军高义,受我一拜!”
说完俯身一拜!
钱廖深吸一口气,他沉默片刻后,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衣服,也朝着向劲吾深深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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