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河水开化,山坡上冒出草尖,山洼里的春天就来了。
这时候已经是五月初,山风一天到晚忽忽的刮着,带着彻骨的寒意。
山坡野地里人开始多起来,女人孩子在到处挖野菜,男人们打茬子烧青开始地里的活计。
新的沙场开工了,刘照丰开始骑着冬子场厂的那辆破自行车上工。
刘金荣没用哥哥每天接送了。早晨背着书包带好午饭,坐着自行车到三道河桥,然后和同学一起走到学校。中午就和老师要点儿热水吃口饽饽咸菜,趴在课桌上眯一会儿。
晚上下学也是和同学一起走回来。
张景义开始学着种地,和张万礼张万智哥俩一起鼓捣自己家的几亩菜地还有自留地,开始盼着今年能有个好收成。队里的公地是不用张景义去的。
就这样平平静静的到了夏天。
“妈,好多汽车呀。”
在院子里和小白狗玩的刘金荣跑进屋里,趴在炕沿上和缝补衣裳的张景义说着。
“什么车?”
“大汽车,绿色的,还带着蓬子。”
“在哪?”
“就在上面道上啊,好些个。”
张景义偏头顺着窗子往外看,什么也看不着。放下活计穿上鞋,出屋领着刘金荣和小白狗从西门出了院子,顺着小路上了坡,来到国道边上,站在那棵大核桃树下看。
全是军车,两面一眼看不到边,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停在路边。
张景义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紧张,迟疑着向一台吉普走过去,司机摇下窗子:“老乡,有事儿啊?”
张景义看了看车里的人,问:“你们,是部队上的?”
那人点点头:“对,我们是部队。出来拉练。以后要经常在这条道上跑,叫孩子别到道上来玩。”
这几年国际形势有点儿紧张,当然这和张景义没有什么关系,她也不懂,也不知道。
从这会儿起,一直持续到七十年代,这条路上都是军车不断,有正常换防调动,也有演习似的拉练。
像63年这会儿,是为了迷惑美帝的侦察,大股部队白天往南运动,晚上再回来,白天再过去,造成大批部队向安东边境一带集结的假像。
“我孩子也在部队上,是汽车兵。从朝鲜回来的。叫刘照瑞,你认得不?”张景义满怀希望的和吉普车里的人打听。
对方想了想,摇了摇头:“老乡,部队多了去了,你得弄明白他是哪支部队。平时不来信吗?”
张景义摇了摇头,有点儿失望。
“老乡,这片山里野兽多不?”
张景义拢了把头发说:“有,狼啊野猪都有,夏天好点儿,冬天会下山。”
军官点了点头,张景义说:“还有胡子,去年冬就来了,从俺家拿了粮。也不敢不给。”
军官挑了挑眉毛:“这年头还有胡子?知道据点儿不?”
张景义摇摇头:“不清楚。我家男人说是乱石刨的。”
很快车队启动,轰隆隆的往南边去了,一直到车队过完走没影了,张景义才带着刘金荣下坡回了院子。
本来这件事也就是这么过去了,或许连个插曲也算不上。这条砂石公路本身就是国防路,路上见到的最多的就是军车。这个年代除了部队上也没什么车,整个县上只有一台吉普,干部都是自行车。
没想到的是,过了不到半个月,突然就来了一个连的解放军,全副武装的,在堡里场院上扎了营。
解放军从堡里找了几个经常进山的,其中就有张万礼,对堡子附近几座山进行了扫荡,在堡里就能听到远远的回荡在山间的枪声。
听张万礼回来讲,解放军一直往山里推了三道杠,野猪狼群什么的打了不少,还撵走了一头老虎。
刘金荣没见过老虎,可是问了张万礼也说不清,最后还是没弄明白老虎到底长的什么样子。只是知道大畜牲打没了,以后堡里的孩子安全了。可是大畜牲都打没了,嘎了哈要去哪弄呢?
乱石刨那边的胡子也跑了。
解放军把整个那边涧里清了一遍,说是找到几个胡子猫冬的营地,也打死了几个人。
刘金荣很想去看看营地是什么样的,是不是挺高挺高的大房子?胡头把头就天天站在房顶上抽烟袋锅。
这个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
从一家人到了山里,刘金荣就没进过山,除了上学也没出过院子,她的全世界就是家,菜地,学校。
解放军走了以后,世界又恢复了平静,除了偶尔从房子东头开过去的卡车,什么都没有变化。
每天早晨五点多从家里出来,走近两个小时到学校,在学校度过每天都一样的一天,晚上再走两个多小时回来,吃饭,睡觉。
礼拜天成了刘金荣心里最美好的日子,可以不用走路上学,可以睡一会儿懒觉,可以在院子里和小白狗玩一天,坐在核桃树下面等哥哥下工。
哥哥好像没有礼拜天,大人都没有。真奇怪。
63年九月,刘金荣又跳了一级,成为了五年级的大学生。
她感觉很好玩儿,已经和法台张家的小哥哥读一年了。
城里大搞建设,本钢的新厂建成投产,市区里一片一片的苏式红砖楼立起来,到处立满了大大的标语牌。
城里的小学生都统一穿着白衬衫蓝布裤,扎上了红领巾。
他们会在清明节去祭扫烈士墓,会在春天由学校组织去山间湖边游玩,会和其他小朋友一起跳舞唱歌,可以打球,可以去少年宫学习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学校里建起了食堂,领导爷爷们很重视小孩子们的身心健康,说要让他们吃好吃饱,好努力认真的学习,将来好为祖国做贡献。
六一儿童节会有联欢节目,会集体看电影。平时会有解放军叔叔到学校里给孩子们讲故事,学校里有派出所的公安执勤。
但这一切都和大山里毫无关系。
这里的世界是静止的。是单独的,和外界没有一点儿联系的。
除了冬去春来草生叶落,再没有任何的微小的变化。那条小河就那么静静的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