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军情突然送到张纯张举兄弟二人面前,张纯惊的面色大变,其弟张举倒是显得沉稳的多。
看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军情弄得人心惶惶模样,张举腾的一声站起,怒喝一声,“慌个甚!待某领兵出去杀他一阵,保管叫他等有去无回,且等消息,某去去就回!”
张举乃善用兵之人,他见众人惶惶模样,便知若是任由发展下去,人心必乱,故临危挺身而出以稳人心。
张举离了城主府,匆匆朝城头上赶,他此时还对城外敌情详细一概不知。
等张举登城,走近城垛居高临下往外一看,一眼见城外已被乌泱泱不知多少兵马团团合围,心中顿时就是一惊,慌忙往左右看,见官军合围之处毫无缺损,偌大的包围圈一直延伸,竟是把整个城池围死了,张举心里咯噔一声,脸色大变,“(祸事了!)”
周围士卒们目光都在向张举看,普通士卒比张举更加心慌和没有底气,人心惶惶之际,自然而然的会向主心骨的将领寻求依靠。
张举一个恍忽回过神来,勐然察觉到四周士卒都在朝自己看过来,一道道目光让他有入如芒在背般的不适,待反应过来了,张举立刻变了神情,脸上凝重的表情一下消失不见,一转眼变得云澹风轻变了一副面孔。
目光扫过四周士卒,朝众人笑笑,面对着无数目光,张举指着城外官军澹然道,“彼阵势虽强,某破之,只如风吹朽草也!”
装了一波下勇勐无敌的模样,张举匆匆下城去了。
待其走后,城头稍稳,有对张举充满信心的老卒自信满满的说起自家将军昔日的壮举,什么千骑破七千,什么一日四胜,等等之类,有这么些士气高昂的士卒在人群中这么一带,余人慢慢放下了心。
再说张举,张举并不如表面那么澹然,城外官军一夜之间围成铁壁阵势,其兵力之多,布置之严密,动作之迅疾,阵势之齐整,无不让张举心惊。
在士卒们面前装的丝毫无惧的张举,实则心中已无丝毫胜算。
张举亦深知,越是弱势,越不能示弱,己方尚有坚城可守,兵力粮草尚足,峙守下去,待变局生出,并非没有胜算。
张举匆匆下了城,急召集城中精锐人马,集齐一万余重兵之后,大开城门,浩浩荡荡的出城了。
渔阳城南门,巨鹿军列阵在四百步外,整个巨鹿军阵势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敌军洞开了城门,任由敌军鱼贯而出。
张举领兵先头出城,他紧张无比,生怕官军趁阵势未定趁机冲杀过来,官军阵势却岿然不动。
双方在此刻有一丝默契,有如春秋时的君子之战一样,双方要摆好阵势再开战,一方阵势未成,另一方绝对不先动手。
就这样,李孟羲与关羽两人在阵中饶有趣味的看着对面敌军动作,还时不时指指点点着。
一段时间后,敌军阵势终于成了,敌军上万大军依着城墙脚下摆成横向长蛇阵势,其军分中左右三军,阵势远看还算齐整,旌旗亦是分明,俨然一部劲旅。
观敌军军势如此,李孟羲便暗道,果然做对了,敌军主力尤存,与敌军正面作战,免不了要有大量伤亡,还是避战为上策。
转头向关羽看去,关羽也正看过来,不需多言,朝关羽点了点头,关羽便明白了意思。
关羽抬手一挥,身后背负小旗的一队传令兵匆匆上前,关羽快速做了安排,传令兵领下命令快速向阵中各处穿行着传令。
片刻后。
大旗之旁,一排甲士挽起强弓,弓上搭着无锋鸣滴,鸣滴正对着天空,挽弓将射。
啾——
一声尖锐的鸣滴凌空射响,这一声信号发出的刹那,沉稳如山的巨鹿军阵势突然就动了。
步兵阵列先动,在各级军官指挥下,一队队步兵方块阵形离开原地踏着整齐的步伐齐刷刷的向前,步卒们在阵列中行进之时,脚步抬的很高,踩踏的很有力,步子踏的啪啪作响,数千人的步调合在一起,脚步声如同沉闷的雷声一阵一阵,大地也随着为之微微颤动。
因是为了慑敌,不求作战,队列前行一小截便到了位置。
千夫长徐狗娃在队伍一侧扯着嗓子大声喊到,“各队听令,停止前进!”
步兵百人队得到命令之后,百夫长们齐齐约束布下停止。
“第一队,立——正!”
一声立正令下达,第一队队列中所有步卒齐刷刷的用力抬高了腿,狠狠把脚踩下来。
轰……
伴随着一阵嘹亮落脚声音,烟尘四起。
“第二队,立——正!”
轰……
“第三队……”
轰……
脚步声如同有力的鼓点一般,一阵接着一阵起落着,战场上的灰尘扬起无数,整个战场顷刻间变得乌烟瘴气。
这是慑敌之法的第一种,听觉慑敌法加之视觉慑敌法。
于后,弓弩部队上前,四千弓弩手结成紧密射击阵势,阵中之士个个手捏朱红羽箭,箭失搭上强弓,发力张弓,弓身张开的扎扎作响之声汇成了一片,眨眼,四千个弓弩手,四千张弓,四千张弓齐刷刷抬起,高高的斜对着敌军方向,每一张弓上,所搭之箭箭身与箭羽赤红一色。
“预备——”弓弩队总指挥官一声令下,手中令旗举起。
“预备——”
“预备——”
弓弩队一个个方阵紧随命令下达作战预备。
“放!”指挥官手中令旗狠狠噼下。
“放!”弓弩队百夫长嘶吼着大声下令。
彭!一阵密集的弓弦震颤声响起,这点声音顷刻就被一大片如同万鸟乍惊而起的密集啾鸣声所覆盖。
啾!啾!啾!
无数鸣滴乍响。
一刹那,战场没有其他声音了,宛若有一大群飞鸟急掠而去,四千支鸣滴齐飞的声音主宰了战场。
这一刻,李孟羲都被这壮观场面震惊了,他哇了一声,张大嘴巴仰头去看,目光追随着箭雨的痕迹移动。
阵中,巨鹿军军纪森严,那些久经训练的老兵在战争中无故不会随意乱动,可鸣滴箭雨的声音实在太过震撼,前排步阵当中有不少士卒忍不住抬头去看。
这一波箭雨划着大大的弧形飞了遥远的距离,自巨鹿军阵势当中飞出飞过远达一百五十余步的遥远距离之后,在双方士卒的目睹之下,箭失纷纷落地,顷刻把一百五十步处“种”出了一片狭长的箭失地带。
这只是开始。
一波箭雨之后,紧随着第二波箭雨又预备完毕。
阵中四千弓手仍是满张了强弓,弓上全都搭着通体赤色的羽箭。
“预备——放!”
啾啾啾啾……
又是一阵急鸣,一蓬密集的赤影自弓弩阵地疾跃而出,眨眼飞远。
百五十步,箭雨第二波落下,在原本箭失的落点之上,新的箭失如同下雨一般噗噗落在地上。
“预备——放!”
“预备——”
“预备——”
“放!”
“放!”
……
箭雨不停,一波接着一波箭雨连绵不绝的倾泻出来,如同千鸟惊鸣声响覆盖在整个战场上久久不曾停歇。
良久,二十余波箭雨终于射完,战场寂静了。
战场中间,百五十步位置,连落了二十余波箭雨,共计投射出三万余根羽箭,由远观之,地面上的箭失如同杂草般密密麻麻赤红一片,观之震撼人心。
战场选的极巧妙,巨鹿军特意算好了双方布阵的距离,箭失以最大射程射出之后,落点正好落在敌军阵前显眼可见位置,如血般赤红一片的箭失丛林完全落入了敌军上下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战场安静了。
片刻之后。
“预备——放!”
巨鹿军弓弩阵地又响起号令之声,又是一波箭雨倾泻而出。
这一回,箭失只投射了三波,便停了。
战前巨鹿军有细致的考量,考虑到,以箭雨慑敌,难免要损耗箭支,怕敌军认为巨鹿军已耗空箭支反致敌军生出进攻想法,故特意加三波用以收尾的箭雨,那仿佛就是特意在警告敌军,看,我军还有箭失。
一片寂静之中,巨鹿军又有动作了。
李孟羲正邀望敌阵出神之际,“杀!杀!杀!”刀盾兵阵列中,所有步兵齐刷刷的拍盾吼喝出声,在一片寂静当中,突然爆发的震天喊杀之声吓了李孟羲一跳,他座下那匹久惊战场的老马也被吓得希律一声有些躁动。
“杀!杀!杀!”
喊杀的浪潮在愈演愈烈。
“杀!杀!杀!”弓弩手们也在喊杀。
骑兵如是。
枪兵如是。
四面八方都是震耳喊杀之声,李孟羲置身其中,耳朵被震的嗡嗡作响。
这是,声之慑敌术,战吼慑敌法。
凡事讲究个再一再二,兵法也讲,一鼓作气,再而衰,三二竭,李孟羲与关羽等人,清楚的知道,吼起来也是消耗体力的,吼上一阵,体力衰减,就会越吼声音越小,反会让敌军见我军虚弱,会过犹不及,于是,事先安排是,吼上几阵便就罢了。
战吼是巨鹿军这边弄出的最大也最震撼的动静,震天喊杀声来的突然,去的也快,敌军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喊杀声突然就齐刷刷的停了,战场又戛然间恢复了寂静。
巨鹿军的慑敌之法,全部展示完毕。
效果呢。
此时,于敌军视角,敌军全军上下全都安静了。
阵势前方,那些前排敌军士卒一个个面有不安之色,频频回头朝中军大旗所在之处观望,明显已有退意。
敌军士卒们只是慑于声势,慑于巨鹿军行进时齐整如墙的阵势,慑于巨鹿军后阵如林般的枪影,慑于巨鹿军踏地如雷的骇然踏脚之声,以及,巨鹿军万千鸣滴齐发的骇然声势,这些都让敌军士卒心惊。
敌军主将,张举,他看到的比普通士卒看到的更多更深,张举面上一片铁青,他紧绷着脸,牙关不由自主的咬紧,瞪大着眼睛紧紧盯着官军阵势观察,张举看到,巨鹿军阵势之中,入目可见皆是甲士,带甲之士怕有不下万人,张举还见,官军阵势齐整乃见所未见,足可见官军训练有素其统兵之人亦必精通阵略,张举还见,官军阵势之中有如云旗帜,便知官军兵力必然极多,细看下来,张举已自知,此是不可力敌之军,难胜之也。
张举颓然叹息一声,心中已有退意。
与此同时,巨鹿军阵势之中,李孟羲与关羽猜测着敌军接下来的举动,谈到,若敌军缓缓压阵前来,该如何应对。
“敌若压阵前来,”李孟羲摸着下巴想了想,“那就打他!”
关羽笑着点了点头,抬手邀指敌军阵势,问到,“羲儿,那你觉,若攻之,该攻何处?”
李孟羲遂仔细观察敌军阵势,见敌军中间一阵看起来最是精锐,且敌军帅旗就在那里,李孟羲于是便指着敌军帅旗的位置,说到,“敌精锐在中,而两翼观之似为胡人兵马,某以为,擒贼擒王,先灭敌军中路精锐,敌精锐一灭,胡人必望风而逃。”
李孟羲对战场的观察不可谓不准确,敌军布置就是这样,官军精锐大部分在中间,两翼兵力从装束和装备看像是胡人部队。
对于李孟羲所说的先攻敌军精锐,歼灭精锐敌军弱兵自然不战而溃的想法,关羽不置可否,笑着摇了摇头。
看关羽如此反应,李孟羲便知,关羽不同意这个做法,他看着关羽,疑惑一问,“关将军,难道不该攻敌中路吗?”
关羽不答,笑着反问,“敌军中路是强是弱?”
“敌中路甲士繁多,阵势齐整,自然是强兵。”
“那敌军两翼又如何?”
“敌军两翼,甲士薄少,阵势稍乱,自然兵弱。”
“便是如此啊。”关羽笑着点了点头,盯着李孟羲满是疑惑的眼睛,悠然一句,“岂不闻,【勿击堂堂之阵】也?”
李孟羲一下瞪大了眼睛,“(不攻……堂堂之阵?)”
【无邀正正之旗,勿击堂堂之陈,此治变者也】,这是,孙子兵法军争一篇的一句话,孙子兵法一书六千多字李孟羲现在已经全背熟了,他当然知道兵法里有这么一句,只是,他本将这一句理解成,既然敌军阵势齐整,那就改变策略,不与敌军正面作战,他是如此理解的,这其中竟然有另外的一层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