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黄长老不由莞尔,以手掩唇,笑声如银铃清脆。
“有趣,有趣。那你,可曾为此而苦恼么?”
镜映容摇头:“会好奇,不会苦恼。”
黄长老轻微地点了下头,道:“是坏事,也是好事。你这般,固然令日子少了跌宕起落,却也避免了无谓的忧烦困扰。”
镜映容垂了垂眼,道:“但是,也就不那么像人……大多数人。”
“哈哈哈哈。”
黄长老像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笑话一般,仰头笑个不停。
镜映容茫然地看着她。
笑声渐落,黄长老眼含笑意地注视她,问道:“那你认为,什么,才算是‘人’?”
镜映容露出思索的神色。
她迟迟不言,眉心渐渐皱起,眼里有了浓浓的困惑。
黄长老便道:“若说躯干齐健、五感俱备者为人,那肢体残缺、天生聋盲者,算不算人?若说有思有想、有情有欲者为人,那妖兽开了灵智者,算不算人?若说善良持正、宅心仁厚者为人,那么谁又有资格说,邪恶奸佞者就不是人了呢?”
镜映容沉默良久,低声道:“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黄长老仍是和颜悦色的模样,柔声道:“所以,你自身对于‘人’没有明确的定义,又谈什么像不像呢。这世间,人有无数种性情,如你这般性子的,未尝只你一个。我也曾遇见过,天性凉薄、冷血无情之人,不知恩义,不谓惧怖,我不像他,难不成,我便不是人了么?”
镜映容若有所思。
黄长老拿起手边的点心,细细地掰碎了,从容优雅地吃下,接着端起茶小啜一口,这才不慌不忙地继续道:“与你聊了这些个闲话,差点忘记正题了。”
镜映容:“什么正题?”
黄长老:“我找你来,是想对你表示谢意。”
镜映容:“为什么?”
“因为这些时日言心轩有你的缘故,来的弟子又渐渐多起来,前来应招成为疗士的也有好些。虽然不知他们能坚持多久,但总的来说,你为言心轩带来了很好的影响。我作为言心轩主事人,可不得多谢你吗。”
镜映容点点头。
黄长老又道:“此外,我本想让你补上训练,但这下见了你,我便改了主意了,你啊,保持原样便好。再者,训练大概也不会有多大效果。”
“嗯。”
“不过么,”黄长老想起某事,咯咯轻笑起来,“可别再建议别人去死了。”
镜映容:“……”
……
无涯海,一处人迹稀少的海域。
阳光照耀不到的深海,浓稠如墨的黑暗背景中,时而可见或明亮或黯淡的各色光彩,宛若黑夜中的点点灯盏。那是各种发光的海洋生物,为这幽深海底带来别样的生机。
一道不起眼的蓝紫色流光轻而快地滑过,似乎只是某种不知名的深海鱼类或是弱小海兽。
暗弱隐微的流光没入一片奇形怪状的海底礁石群,便没了踪迹。
余闲屏息凝神,双目一眨不眨地凝望前方某处,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出。
在她的感知里,前面那片看似祥和的黑暗中,隐藏了数道极为强悍的气息。
她眯了眯眼,眼里划过思忖之色,而后精芒一闪,已然有了计较。
术法、符箓、秘宝,三重叠加之下,余闲整个人彻底隐入了水中。
她无声无息地朝前方那不同寻常之处而去。
那几只蛰伏的强大海兽没有发现这位不速之客,她顺利地接近了目标。
余闲停了下来,映入眼帘的古怪事物令她神情变得沉肃。
那是一座类似祭坛的事物,相比于寻常祭坛来说,显得过于矮小,且通体雪白,很不平整。
仔细一看,筑成此物的,竟是一块块不规则的骨骼。
余闲盯着那些骨骼看了许久。其中有一部分骨骼,表面布满了细小的裂纹。
她正想换个方位观察,忽地神色一动,停住动作。
她与祭坛之间,突兀地出现了一道人影。
那人背对着她,体型魁梧异常,将祭坛挡得严严实实。
余闲听到了一道沉闷浑厚的声音:
“你们一点也不认真。”
话音落下,短暂的安静后,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回答:“王上,您何出此言?我等在此看守,未曾有半分松懈。”
说这话的是那几只海兽中的最强者,一只十级妖兽。
听十级妖兽口称“王上”,余闲瞬间脸色大变。不存在任何侥幸心理,她连人影的回应也不等,当机立断地做出了反应——
不顾身形暴露,灵力暴涌中,化作奔雷刹那远遁。
十级妖兽顿时大惊:“这!”
人影转过身,面向余闲逃离的方向,瓮声瓮气地道:“看吧,你们漏了一个化神期的人修进来。”
十级妖兽:“属下有罪!待属下将此人捉回,再来领罚!”
它正欲追击余闲,那人却道:“不用了,你们动静太大,怕被逆涯宫发现。守在此处,等我回来。”
说罢,他便消失了。
下一刻,他出现在了余闲身前。
余闲神情中并无意外之色,她甚至冲对方嘿嘿笑了两声,道:“瞬移就是好使。瞧您这么高大威猛,想必是珑璟兽皇当面了?”
珑璟兽皇打量她两眼,张开嘴,却没有说话。
一股恐怖的吸力从他口中传来,余闲被海水裹挟着,周身筋骨被挤压得吱呀作响,无法自控地朝他飞去。
他要把余闲活活吞下。
“你还不救我!”余闲挣扎着吼道。
珑璟一愣。
就在他发愣的瞬息间,余闲身上猛地亮起光芒。
那是能够抵挡兽皇全力一击的力量。光芒中,余闲挣脱了束缚,再度飞遁。
珑璟没有第一时间追去,而是探查起附近。
发现周围压根没有其他人后,珑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
于是,当余闲又一次被拦截下来时,看到的便是珑璟带着一丝怒容的脸庞。
无数漩涡将她包围,撕扯她的身躯。
好在有掌门给的宝物护身,这次她仍旧是成功逃脱。
余闲始终只朝着一个方向遁逃。
无涯海的西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