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
煽情宫中,听到小天子口中吐出的这个字眼,周太后,亦是彻底愣住。
许久,她才猛然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小天子的手,急切问道:
“春哥儿, 这个字,是你李叔教你的?”
“是啊,李叔说,今天就让我……让朕学这个字,还说,以后春哥儿必须用这个自称,不能再说我字了……”
“好, 好!好!”
周太后眼中有泪花闪烁,似卸下千斤重担,一把将小天子抱在怀中,泪花滴落,隐隐约约的哭泣声亦是随之响起,
“娘你怎么哭了啊!”
小天子挣扎着。
“娘没哭,娘只是觉得,我家春哥儿长大了。”
周太后连忙抹去泪水,笑着安慰道。
“朕长大了嘛?”
小天子一如既往的疑惑,好像,好多好多的话, 他都听不懂。
“春哥儿,你以后, 要听你李叔的话, 就跟听娘的话一样, 知道嘛?”
“春哥儿知道呢,李叔对春哥儿可好了, 今天陪我玩了好久呢……”
“是朕, 不是我,刚还说听话, 现在就不听话了!”
周太后板着脸,只不过,眉宇之间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
世间总不乏见风使舵,趋炎附势之人。
仅仅一个时辰不到,乾清宫中的谈话,便化为了数封密信,而且还是从数个渠道,不同人手中,出现在了李修的桌面上。
“朕!”
李修轻喃,却是自嘲一笑。
人都是这样,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在一无所有之时,或者说,在没有拥有太多之时,都是光棍且洒脱的。
而随着拥有的越来越多,背负的越来越多,考虑的,也就越来越多。
就好比他现如今,位极人臣巅峰,甚至,遍数青史,又有几位臣子,能达到他现如今这个地位。
似乎,造反很容易。
事实上,也确实很容易。
他只需一个不经意间的示意,很快,皇袍便会加身。
至于阻力……
他在规则之内,在大明这个体制之内,自然是阻力重重。
但若他抛开了这个规则,抛开了大明这个体制……
这些阻力,不过就是兵锋之下的亡魂而已,纯粹的兵锋杀戮,他李修,又有何惧,谁,能挡得住他!
但……
时至今日,李修也不得不承认。
人,真的是个极其虚伪的生物。
他自己,更是如此。
明明是个极端自私自利之人,竟也在乎其情义,在乎起那身前身后名,在乎起那虚无缥缈的政治童话……
是啊……
一首出师表,一曲白帝托孤,一句臣鞠躬紧随,死而后已,书写了多么浪漫的政治童话!
就好似一盏黑暗之中的明灯,指引着往后不知道多少年,多少名臣良将,为之而奉献一生……
天子半道崩殂……
江山糜烂,内忧外患……
同样是危难之际……
千载之前的那一个政治童话,化为了无数人意难平的千古悲歌!
那他这个政治童话……
能不能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李修很向往,亦是很纠结……
甚至,他都觉得自己很可笑!
“多么虚伪的人啊!”
夜漫漫,李修长叹一声,仰望夜空,神态幽幽,满眼唏嘘。
……
朝堂上的风波,一掀起,就注定短时间内难以结束。
就如这一次的两陵贪腐案,当立在大明朝政顶端的掌权者,合力推动,其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虽没有兵锋暴利之下的那般腥风血雨,但,软刀子,对付外人可能不怎么给力,但对付自己人,还是依旧给力。
工部,户部,都察院,不到一周时间,便接连有官员落马,官职最高者,甚至都达到了一部侍郎之高位。更别说那遍及朝堂的其他落马官员了。
此等风波,遍数大明历史,亦是堪称少有,更别说还是文臣自己操刀。
此案,在大明历史上,几乎算得上独一无二了。
正如孙传庭几人所想,刀锋落下,人人自危。
靠山不可靠,那就找可靠的靠山!
而放眼朝堂,放眼大明,哪里还有比秦国公更粗的大腿!
短短几天时间,伴随着那些涉案官员的落马,李修在朝堂上,亦或者说,在文官之中的势力根基,亦是飞速膨胀起来。
当然,凡事,有好处,自然就有坏处。
文官之存在,乃是统治阶层必不可少的一环,亦是有着不可替代之作用。
就好比如今朝野的重心之一,对辽东的战略封锁。
诚然,武将军队的存在,可以兜底,可以作为最后一道防线,但这之前,一道道程序,皆需要朝堂文官们把握方向,地方官员执行落实。
任何时代,朝堂中枢,都是一张晴雨表。
朝堂中枢乱了,地方,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如今亦是如此。
朝堂人人自危,带动着朝臣身后不知道多少官员士绅,同样是为之惶恐。
毫无疑问,如此,对中枢战略政策的实施,是有着极大的影响。
但尽管如此,刀既然已经举起了,就没有收回的道理。
相比之下,利大于弊,李修亦是选择了继续推波助澜。
朝堂纷乱,人人自危,如此,李修也只能挪出部分目光,重新放在了那被他交予文臣们的对辽东封锁战略之上。
事实上,自辽东那一场战争结束,整个辽东,就一直未曾平静。
那一战的结果,无论是对后金,亦或者辽贼而言,都可谓是战略优势沦丧,彻底陷入了被动之中。
对后金而言,虽得到了辽镇这个强援,但,后金对蒙古的多年开拓,一朝尽丧。
甚至,在李修留下的人头赏银令下,漠南各部,亦是接连派出游骑骚扰杀戮,砍下女真头颅换取大明的赏银。
若在以往,后金定起大军,让蒙古好好见识一下他们后金的恐怖。
可如今登莱巡抚上任,为了使登州水师最快形成战斗力,李修几乎可以说是以朝廷之名义,从江南各地抽调了大批水师战船直接至卢象升麾下。
如此,登莱重镇,纵使初创,战斗力亦是颇为可观。
更何况,东江镇,实力同样不弱。
以往毛文龙明哲保身,现如今,登莱巡抚,那大明镇北侯的心腹,又岂会行明哲保身之举。
更何况,法理之上,登莱巡抚,对东江,可是有一定约束力的存在。
两大重镇腹部威胁,后金又岂敢擅动!
且,这一年,不止大明境内天灾不断,辽东,同样是天灾不断!
若在以往,后金能有大明境内的走私补给,可现如今,从漠南漠北,至山海关,再至东江,整个辽东,近乎被完全锁死,纵使有零星漏网之鱼,但哪里
莫说后金经不住天灾的来袭,辽镇,更是遭不住!
现如今,辽镇可没了大明的举国供养!
不仅没了,山海关还被封锁死了!
后金当初允诺的种种,在如今骤然来袭的天灾之下,亦是化为了泡影!
而狭长的辽东走廊,又有哪里,能作为辽镇的出路!
东江?后金?山海关?以及无法跨越的大海与大山!
四个方向,四条绝路!
同处内忧外患之下,辽镇,这艘被时势推着走的大船,亦一点一点的与后金更加深度的绑定起来。
两者本来相左的战略目标,亦是随着这战略态势的演变,而慢慢变得一致起来。
在最开始,辽镇与后金的战略目标,无疑是相左的,辽镇迫切要将山海关夺下,以此来保障自身的战略安全以及供给通道。
而后金,在经历了塔山那一场惨烈的攻防战后,对山海关,亦是心里有些发怂。
塔山那小城池,他后金攻了那么久都没攻下,更何况,山海关这种名震天下的天下第一关!
重兵把守之下,估计把他后金所有族人都葬送在那关城下,也难以有成效。
故而,后金上下,一致选择性的忽略了山海关,将战略方向暂且放在了朝鲜与蒙古这两个方向。
如此,辽镇自然与后金的战略目标相左,两者之间亦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直到这一年的天灾骤临,辽镇,后金的小日子,无疑是难过了起来。
辽东本就是苦寒之地,自给自足从始至终就是一句梦话,以前尚好,辽镇有大明举国之力供养,如今,一步步沦落深渊,更别说还有天灾了。
而后金,曾经庞大的走私供给网络,被兵锋硬生生的掐断!
要知道,现如今,在漠南草原,蓟镇与蒙古铁骑,那是日夜不断的游曳剿杀着任何踏入草原的商队。
毛文龙虽然也干着走私的活,但如今登莱重镇的创立,亦是直接从源头掐住了东江的脖子。
至于山海关,那就更不用想了,一座雄关,直接锁死了辽东走廊。
唯剩下的,也就只有朝鲜了,但这个时代的朝鲜,可是一心一意跟着大明走,更何况,如今大明军威盛隆,朝鲜哪里还会理会后金,纵使总有胆大包天之人,但,在如此封锁之下,亦是杯水车薪,难以维持。
在这难以维持的煎熬之下,辽镇与后金,自然是被逼得抱团起来,将战略重心,暂且放在了漠南草原及朝鲜。
至于可望却不可及的山海关,自然只能暂且搁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