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安垂着眼睛, 看着揪住自己袖子的白生生的手指。一根一根,嫩葱似的。
从来没有人待他这样毫不拘谨。他心里想,别的姑娘待他, 总是含羞带怯的, 想看他, 又不好意思看他,想靠近跟他说话, 又总要找借口才敢靠过来。从没有人像她这样,说抓就抓了。
他心头有一点奇异,为她毫不拘谨的,自然而然的, 彻彻底底的信任与熟稔。
从前师妹待他,也没有这样过,他心里想。虽然他失去了记忆,但他直觉是如此。
进了店。
宋莹莹松开孟子安,仰头望着店里摆放的布匹与成衣。一圈看过去,她相中了其中一件。然后扭头问孟子安:“你喜欢哪一件?”
孟子安一眼就看中了蓝色的那件成衣,他伸手指过去:“那件。”
“我也是看中这件了!”莹莹好不高兴, 指着那件蓝色衣裳,对掌柜道:“拿下来,我们瞧瞧。”
这是一件蓝底绣着白色花枝的衣裳, 是极深、极浓,好像天气极好的时候,天空所透出来的那种干净透彻的深蓝。
一般人撑不起来这么漂亮的颜色。但孟子安皮肤白, 人又长得高,气质贵雅却又足够温和,恰好撑得起这样的颜色。
宋莹莹将衣裳往他身上比划了比划,再看着他帅气的脸庞,一时间小心肝扑通扑通的,都不大好意思看他了。
“就这件。”她低着眼睛,把衣裳交给掌柜。
又给自己挑了一件,然后给宋老爹也挑了一件。
钱袋顿时瘪了一小半。
“你那件最贵!”出了衣坊,宋莹莹瞪孟子安,“你记住哦,这是借你的,你日后要还的!”
孟子安看着她微红的双颊,而她却毫不自知的样子,微微笑道:“好,定然还的。”
“哼,如果你不还,我就找上你们长风门。”宋莹莹道,“叫你师父罚你。”
孟子安便笑道:“我都敢不还银子了,还怕你找上门?”
宋莹莹瞪他:“怎么?你还真想过不还?”
孟子安哪里缺这么点银子,只是见她好玩,忍不住想逗她两句:“不还又怎样?”
“让你名声臭掉!臭不可闻!”
“你敢说我一句坏话,我就把你抓起来,囚禁起来,让你一辈子出不了门,看你还如何说我坏话?”
宋莹莹大吃一惊:“你,你怎么——”
他是不是黑化了?!
等等,可他看起来没有黑化的痕迹啊?只见他眉目舒朗,笑意盈盈,一副俊秀的模样,宋莹莹心中惊疑不定。
“所以,日后你不要随随便便出门。”孟子安见她害怕,便不逗她了,“江湖上的坏人到处都是,你又是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想对你做坏事的人多得是。”
宋莹莹才知道他是在吓他,气得捶他一下:“谁囚禁谁还不一定呢!”
她上下打量着他,忽然哼了一声:“等回到家,我就把你绑了,关起来!”
孟子安摸了摸鼻尖,不敢再逗她,讨饶道:“大小姐消消气,小的不敢了。”
“哼。”宋莹莹昂首走了。
又买了一副大骨头,拎在手里,才赶着牛车回去了。
“看见没有?”路上,宋莹莹敲着大骨头,对孟子安道:“这是给家里的猪买的!家里的猪受了伤,以形补形,好好补补他的骨头!”
孟子安便道:“既然家里的猪受伤了,还养着干什么?杀了,吃掉!再买头新的!”又笑吟吟地看着她,“大小姐会不会杀猪?要不要我帮忙?”
宋莹莹见他没脸没皮的,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理他了。
然而她一个人待不了多久,没多会儿就忘了刚才的事,又跟他说起话来。
孟子安也知道了她的脾气,跟她好好说一会儿,然后故意逗她一会儿,两人一路笑笑闹闹,时间过得很快。
回到家,孟子安去还牛车,宋莹莹则抱着衣裳进了院子:“爹!我给你买衣裳啦!”
孟子安开始了安心养伤。
他不再去想自己失忆和性情大变的事。反正师门无事,师妹也好好的,江湖上也没什么大风波,那些可以放一放。
但他不主动想了,记忆片段却主动来找他。
他梦到了师妹,她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子,在梦中,她手心里托着一粒丸药,一脸希冀地看着他:“师兄,你吃了吧。”
画面一转,她流着泪道:“师兄,对不起。”
只这两幅画面,再没有别的了。
孟子安从梦中转醒,坐了起来。天还没有亮,屋里黑漆漆的。他握着拳头,紧紧抿着唇,身子也绷得紧紧的。
他想,师妹给他吃的什么?为什么她要跟他说对不起?难道,她给他吃的是毒-药?所以,他发现真相后,才心性大变?
倘若真的是如此,他被心爱的人毒杀,那么的确有可能陷入疯狂。便是现在记忆全无,感情也不在,他想起来时,胸中仍翻涌着愤怒和憎恨的情绪。
孟子安心头沉沉的,很不舒服。他坐在黑暗中,听着万籁俱寂,想起河面上映出来的布满仇恨的面孔,心里更加不舒服。
他捶了下头,想要回忆起更多,看看究竟是不是他想的那样?然而无论他如何回忆,脑中始终空白一片。他颓然地垮下肩膀,烦躁地转动着目光。
忽然,视线落在床尾,小凳上摆放着叠好的衣裳。是白天的时候,宋莹莹借钱买给他的。
他想起她拿着衣裳往他身上比划的时候,看他的眼神分明变得热烈了几分,显然是喜爱他的外表。又想起她微红着双颊而不自知,气呼呼地骂他是猪,不由得心头浮起一点明快。
师妹不喜欢他又怎么样?有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喜欢他呢。
想到这里,他悚然一惊。如果没有看到这身衣服,如果没有宋莹莹的存在,他是不是就要钻进牛角尖,困住出不来了?
失去记忆的他尚且如此,那之前没有失去记忆的时候,他感情受创,岂不是更难过?一时间,他心头有些惊惧,他恐怕真的性情大变,只因为一个“情”字。
他惶惶然。他竟然没有想象中的了解自己。
半晌后,他掀开被子起身,拿过床尾的衣服穿上,走出屋门,在院子里站定。
望着天上明月。
天亮后,宋莹莹又被照醒,打着哈欠起了床。
走出屋门,就见孟子安在院子里劈柴。他穿着宋老爹给他的那身麻布衣裳,手腕和脚腕都露出来一截,又因为不太合身,使得衣裳贴在他身上,弯腰下去时,绷得紧紧的肌肉轮廓便显露出来。
宋莹莹有点脸红。
清了清嗓子,她道:“怎么这么勤快啊?伤都好啦?”
孟子安刚劈下一块干柴,闻言转过头来,笑着道:“昨天喝了三碗猪骨汤,补着呢,什么伤好不了啊?”
宋莹莹见他毫不羞耻,抿着唇瞪他。
又见他额头上亮晶晶的,因着劈了一地的柴而流了许多汗,甚至颈间也有,一滴汗珠挂在他漂亮的喉结上,看得宋莹莹眼睛都直了,很想走过去帮他抹掉。
“哼,算你自觉。”她艰难地收回视线,扭头走了。
孟子安便在后面笑。
吃过早饭,孟子安便拿出那封刚写了个开头的信,接着写了下去。
“我受了伤,在一户民家养伤,吃住总是不便,请师父送些银两来。”
多的没有说。写完后,便托人送去镇上驿站。
孟子安没有再梦到叶宁。他对自己的感情经历,仍是弄不明白。其他的,倒是慢慢想起来了。
他也不着急了。师父常教他,顺势而为。他既然想不起来,说明时候不到,不该着急。
该想起来的时候,会想起来的。
他的伤一点点好了,能做许多活了。宋莹莹才不放过他,又叫他去挑水、洗衣服等。
这一天,两人又去河边洗衣裳。
宋莹莹洗自己的,孟子安洗他和宋老爹的。她在上游,他在下方一点。
“要吃鱼吗?”孟子安看着河里游来游去的大肥鱼,问宋莹莹,“想吃的话,我抓两条来?”
“你还会抓鱼?”宋莹莹惊讶道。
孟子安点头:“会。”
“要吃!”宋莹莹立刻道。
孟子安便让她回家拿盆去。
等她跑走了,便站起身,攫了根树枝,盘起头发,然后脱下衣服,跃入河里。
宋莹莹抱着盆回来,就见草地上跳跃着几条大肥鱼,啪啪啪,尾巴甩得老用力了。她惊喜不已,抬头看向孟子安,问道:“你怎么这么快?”
就见他系上最后一粒扣子,笑着朝她看过来,说道:“猪也不是白吃饭的。”
她从前总暗讽他是猪,他从来不恼,现在还以猪自居了。
宋莹莹就有点不好意思。又见他的头发披散下来,有些潮乎乎的,立刻明白过来,他之前为什么要她回家拿盆。
她忍不住在他宽肩窄腰大长腿上溜了一眼。心里酸溜溜的。可惜,没看着。
“你说什么?”她嘀咕的声音太小,孟子安没听见,就问道。
宋莹莹悻悻地道:“夸你呢!夸你厉害!”
一边往盆子里捡鱼,一边不忘反手一个大拇指:“孟少侠超棒的!”
得夸夸他。让他有点荣誉感,吃完还抓!
下次她不跑了,她偷偷躲树后面!
总能看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莹莹:嘿嘿嘿!
孟子安:你刚说什么?说我快?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