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道,太古天庭,统共分为八部!
上四部乃雷、火、瘟、斗;
各大真君的威权极重,生杀予夺,傲视三界,只屈居于帝位之下。
下四部则是财、水、痘、岁。
司职群星列宿、三山五岳、兴云布雨、监察善恶等等。
自从天庭崩塌,彻底坠于归墟深处。
诸天寰宇的正神权柄,一时之间全部空缺出来,重新化为道则,变作日月星辰。
其中有些位阶太高,历经数劫而不改,逐渐演成某种森严法度!
比如雷部正神应元真君,主天之灾福,持物之权衡!
其合道之后,尊位无人可以填补。
但是驱动海岳,推迁四时,升降阴阳,演化雷劫等重大之事。
也并未因为应元真君的陨落、雷部的消亡,一切就化为乌有,点滴不存。
据说仙都玉璜和万神雷池,这两座重器灵性自生,早早将正神道则吸纳进去。
使得广大三界,几经沉浮,仍旧可以依照天庭、阴司定下的规矩,运转法度。
即便到如今这个末法大世,武夫踏入四重天,打破界限开辟气海。
也要度过几次小劫,引来天雷轰打,地火喷发。
上四部的权柄道则,多半如此。
要么烙印于天地,流转于虚空;
要么就被重器吸纳,蕴养出灵性,遵行法度而运转行事!
极少听闻能够有人攫取道则,炼化权柄,执掌一部,重登尊位!
反倒是下四部,像被戏称为“财神爷”的玄坛真君。
其散落的道则就曾落于凡俗生灵之手,留下过“煮盐东海,铸钱铜山”、“积金无数,宝盆聚财”!
诸如此类的奇事逸闻!
“瘟部履钺真君的道则权柄,是本座耗费大力气才寻来!
为此献祭给怒尊三方小天地,过千万之蝼蚁,
将其炼成药虫、药引子,方才得到指点!”
白骨莲台上的那尊血肉大佛横眉怒目,满身污垢秽迹铺天盖地。
随意而发的神念波动,瞬息笼罩方圆数千里,搅得条条大气崩碎。
那团滚滚黑云受到催动,不住地弥漫开去。
每一次心念震荡,雷音迸发,都会引发潮汐般的剧烈动静!
所过之处,有形无形之物皆被消融。
卷入大不净菩萨庞然肿胀的腐烂血肉当中,变成丝丝缕缕的养分。
“一份道则碎片而已,又非完整的权柄,何必如此小题大做。”
那页镇压十方的金色法纸,分毫不受影响,好似定海神铁,岿然不动。
如风吹过,嗡嗡作响,倏然散发至大至刚的威严气机。
龙蛇也似的道文扭曲,化为沉重的纶音轰隆炸开:
“太古天庭的上四部,大不净你手握瘟部诸多权柄,却迟迟无法炼化。
只能把形天印、瘟疫钟、瘟丹,赐下给几个法王,借他们的气血功力,消磨道则烙印。
这已经证明,你与瘟部无缘,否则那头金眼驼早就认你为主了。
你难道还不明白,踏入四尊序列,心神接纳虚空,必定就受诸天寰宇的道则法度所厌弃。
莫说古天庭八部了,阴司正神、人间地祇,这两样,你都染指不得。”
听到那页金色法纸的回答,端坐白骨莲台上的血肉大佛面色阴沉。
肌体表面的污秽之气喷薄欲出,凝聚成各种奇形怪状的人与兽。
“倘若古天庭还在的时候,一切天规都由其定,本座肯定不会动这样的念头。
可如今帝位已失,纪元轮转,大劫将至。
那些仙与佛、神与魔,又有几个灵性不灭?
她们绝大多数都已经放弃横渡之机缘,冲击超脱之境界。
合道于寰宇,从此受困于此方大界!
天规松动,道则散落,万众皆可登顶神位!
血神麾下的阴如雉不也在谋求斗部之权柄么?
那可是执掌金阙,坐镇神府,居周天列宿之首,为北极紫气之尊!
率四万八千群星恶煞,上至天罡,下达九曜……那女人的野心可比本座大!
太古天庭八部,以斗部为第一!
这样的位阶,这般的权柄,她都有心窃为己有,
本座想要入主瘟部,又有何不可?!”
大不净菩萨眼眸张翕,如蕴雷霆,引得四面八方元气轰鸣。
这是他更进一步的大道机缘,怎么可能轻易让步。
虽为四神座下的大魔,可执掌部分权柄,几乎已是所向披靡。
可只要立身于诸界寰宇,不曾超脱。
仍然就会被道则所限,天规所拘,法度所缚。
如同大鱼潜游于小水缸,十分不痛快。
盖因大魔之位,只是序列上的等阶拔擢。
可以享有四神更多的赐福,并不代表能够横行无忌。
否则的话,又怎么会有一尊大魔,曾被燕王白行尘硬生生斩杀!
“六重天是神通,已经极为接近上古大能!
七重天是入道,可比肩太古生灵!
八重天……显圣之路,何其漫长!”
“大不净,你想学阴如雉钻空子,窃天庭的八部神位,无妨。
各凭本事罢了!
但百世经纶未曾收录那纪九郎的真灵、真名之前,不要寻他的麻烦。
命数未尽之人,气运正隆之人,越是受到打压、陷入危机,越容易逆势而起,进步如飞!
最好的法子就是置之不理,等待盛极而衰的那一刻!
你要拿回瘟部履钺真君的形天铁印道则碎片,可以。
只是切勿发杀机、下杀手,一旦不成,就是助长气数。
四神能够接受一尊大先天的出世,因为他们强横一时,却决定不了棋局的真正走向。
但绝对不可以再让玄洲天道孕育一个气运之子、当世真龙!
当年,白重器的教训历历在目!
谁能想得到,他一入五境,就……”
那页法纸轻轻飘动,话音未尽,戛然而止。
那座执掌百世经纶的幕后之人,并未继续规劝大不净菩萨。
字字斗大的龙蛇道文如若澹薄雾气,渐渐收敛散去。
向道之心,超脱之志!
这是诸天寰宇,万类生灵与生俱来!
何况大魔飞升虚空,其欲求更为强烈。
并非区区一页法纸,就能随意动摇。
再者,域外四尊与玄洲各大道统供奉的佛陀、道祖、圣贤不同。
她们并不需要香火愿力,更不需要虔信心念。
彼此更多像是交换的关系,诸多爪牙通过取悦四神,得到赐福。
四神则通过这帮进入序列的门徒、行走,将触手伸入玄洲,搅弄棋局的布置。
至于那些人忠诚与否,反而显得无足轻重。
“显圣之道,岂能言弃!瘟部真君的道则权柄,暂时寄放于纪九郎那里!
他既然气数强盛,气血强横,兴许会比白眉那个废物做得更好,完全消磨掉履钺真君的烙印灵性!”
待到那页金色法纸消散不见,白骨莲台上的大不净菩萨收拢黑云,盘坐虚空。
额头中间的血肉裂开,形成一只突出的眼球,好似寻找着什么。
……
……
三日后,华荣府衙门前。
周绍成身披官袍,怔怔望向翻身上马的纪渊,眼角不住地抽搐,宛似送走一位瘟神。
“不就是拿你一套孤本的《齐民要术》,何至于此!周大人你也忒小气了。”
纪渊坐在马背上,摆了摆手,轻声笑道。
他这几天动用北镇抚司的人力,很快收拢十几份藏有道蕴的来历之物。
可通过皇天道图的映照,都只能算是丁点儿蚊子肉,根本难以填补四万之数的缺口。
最后在周绍成的那座书屋里头,发现几本价值不菲的孤本古籍。
干脆就“借”过来,汲取道蕴,晋升那座【三奇贵人】风水地。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周某生平没别的爱好,唯独喜欢藏书,这书就是我的颜如玉!
纪千户你肯把自家婆娘借出去的?周某宁愿借钱,也不想借书!”
周绍成满腹怨气发着牢骚,若非看在救命之恩的情分上,以他的古板性子,绝对就当场回绝。
“纪某为人坦荡,有借有还,放在北衙是众所周知。
周大人,下次等你去辽东,这书咱就还你了。”
纪渊理直气壮回道。
他仰头看了一眼正午天光,时候不早了。
也就懒得继续寒暄,直接拍马而走。
那本《齐民要术》被汲取道蕴,本来没什么大用。
但那些关于农、林、牧、渔的学问颇为有用,自个儿手底下打打杀杀的莽夫不少。
可会屯田养兵的人才,真没几个。
到时候找些庄稼汉,开辟几片田地,好种植道蕴进阶的灵米。
识海之内的皇天道图微微抖动,映照己身,紫气垂青,青光熠熠。
划分四时的周天斗柄徐徐转动,演变【脚踏七星】命格之相。
一条【三奇贵人】的紫色命数,位于下方。
其气象如同云山雾罩,若隐若现,将纪渊本身的气运、命数遮掩起来,让人瞧不真切。
……
……
东宫,暖阁。
身着明黄常服的白含章,今日罕见地没有埋首伏桉,批阅那飞雪似的各地奏章。
他独坐在一张纵横十九道的棋盘面前,手里捏着一枚精巧圆润的墨玉棋子。
仔细地摩挲,似是思索下一步,应该落在何处。
近侍陈规双手奉着热茶,眼皮子耷拉,注视着脚尖。
作为伺候太子殿下时间最久的“老人”,他很明白东宫里头的森严雷池。
这几年,不乏有觉得太子爷宅心仁厚,容易蒙骗。
于是狐假虎威,愈发骄横的狗奴才。
他们往往也就风光一时,用不了多久便从人间蒸发,再也寻不见踪迹。
私底下的小道流言,传是那位走路没声音的陈貂寺清理干净,丢进冷宫的枯井。
“什么时辰了?”
啪的一声清脆声音,白含章将棋子按下,截断白子的大龙,反过来绞杀对手。
“回殿下的话,已是申时一刻,再过几分就要用晚膳了。”
陈规低头细声细气说道。
“不去寝宫了,今日忙里偷闲对弈半局,又搁置不少奏章文书。”
白含章深深望了一眼错综复杂、大龙撕咬的中盘棋局,轻叹一声,似有几分遗憾。
“殿下,皇后娘娘吩咐口信,让你这阵子多去寝宫,切勿忙于政事,冷落了日益显怀的太子妃。
毕竟,再不喜欢,肚子里也是龙种。”
陈规一字一句原话转告,语气小心翼翼,生怕触怒太子爷。
“母后说得不错,本宫确实是有些疏忽,你待会儿走一趟太医局,取些安胎的大药送过去。
让太子妃少走动,安心养身子。”
白含章面色如常,颔首说道。
“殿下不亲自……”
陈规迟疑地问道。
“本宫有些乏了,最近精神头不大好,批阅完内阁递上来的折子,就打算休息。
下回,下回得空再过去。”
白含章平澹说着,双手撑在膝盖上,缓缓地起身。
他分明是正当壮年的面貌与寿数,可却有些步入晚年的沉沉暮气。
甚至在行走之间,都不复此前的矫健有力。
“遵命。”
陈规眼角轻轻一跳,没想到太子爷居然对于龙种也是不甚上心的样子。
难道就真心厌恶到这个程度?
跟太子妃毫无半点夫妻温情可言?
但作为东宫近侍,陈规从不知道,太子爷有过什么红颜知己?
除去这一位正妃,监国二十年来,再也没有纳过侧妃。
“对了,纪九郎走到哪儿了?
听说他又在华容府弄出好大的动静?光天化日之下,当众射杀两个灭圣盟的四重天法王?”
白含章背过身去,凝望挂在宽阔墙面上的疆域大图,好似想到什么,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问道。
“回殿下的话,纪千户以强弓利箭,于华容府击杀灭圣盟的赤练法王、白眉法王。
其余波将一座高楼都给夷平,诸多江湖人士皆有目共睹。
经此一战,纪千户登顶榜首乃名副其实,再无什么非议。”
陈规挑拣着听见的传闻、收到的消息,禀告给太子爷。
“蛟龙入海,兴风作浪!
就让纪九郎好生跟定扬侯、跟辽东边将斗上一斗吧。
也为东宫减轻些压力。”
白含章赞许似的点头道。
“下去吧,让本宫一个人静会儿。”
陈规闻言赶忙低头,躬身退出暖阁。
屋内灯火通明,铜炉烟气鸟鸟。
白含章双手负后,驻足于巨幅的景朝疆域图前。
眉宇间的疲惫愈发浓重,眼中更添一分难言的复杂。
“天公无私,所以无情。
心中有愧,所以不见。
本宫真是……越发不通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