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驾临暖阁?
纪渊匆匆一瞥,目光扫过那位尊贵气派的庄重女子。
随后,眉心微微跳动,似是滚烫发热。
“这位出身名门的太子妃,居然身负大气运!?”
他眼底掠过一丝惊讶之色,颇有些意外。
自从学成元天纲的半部炼字诀,合炼数次命数之后。
纪渊对于气数、运势的变化流传,感知越发敏锐。
适才,受到前后簇拥的太子妃,甫一踏入暖阁。
他心头就生出冥冥牵引,仿佛回到首次见到白含章之时。
识海微微震动,莫名有种自身命格被牢牢镇压的沉重压力。
只不过,这一次的纪渊早已晋升【脚踏七星】命格,并且连续点亮贪狼、廉贞、禄存这三颗命星。
他本身有所依仗,自然不惧无形垂流,浩浩荡荡的浓烈气数。
但……
白含章命数隆重还好说。
毕竟是景朝储君,未来有望继承大统的当世真龙!
可太子妃充其量不过贵女之相,如何承担得起让【脚踏七星】都为之震动的命格气数?!
除非是……
纪渊眸光一闪,忽然猜到某个可能。
“太子监国……燕王拥兵……难不成真是上辈子的历史重演?”
“这位想必就是太子殿下时常提及的纪渊纪九郎?
果然一表人才,挺拔英气,不似池中之物!
怪不得深得殿下看重,要知道,朝廷当中这么多俊杰翘楚。
能够被他这般欣赏,挂在嘴边的,可没有几个。”
太子妃双手交叠置于身前,一举一动都显得仪态万方。
那双凤眸蕴含深重威严,轻轻落在纪渊的身上。
随后再一转,仰头望向面无表情的白含章,轻柔道:
“臣妾知道殿下还未用过午膳,想着国务繁忙,政事要紧是没错。
可长此以往,难免熬坏身子。
所以亲手下厨做了几样荤素小菜,自作主张过来……
如有打扰到殿下的地方,只问臣妾一人之罪就好,请不要责怪这些奴才。”
说罢,太子妃素手一挥,身后几个姿色上等的年轻宫女就把食盒打开。
大小不同的碗碟饭盅陆续被端到桌上,皆是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有劳你了。”
白含章声音极澹,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
“只不过温太医特地交待,让你好生修养。
下厨做菜,交给御膳房就好,不必亲自动手。
万一伤到手,或者动了气,岂不是……让本宫和母后徒增担心。”
太子妃将手放在小腹,垂首笑道:
“太医分明说的是,孕相不显,并没什么大碍,只让臣妾注意饮食。
殿下可不要把臣妾当成瓷人儿、雪人儿。
放在家里怕摔了,捧在手心怕化了。”
白含章神色如常,挽住太子妃,吩咐内侍陈规取他的裘衣过来。
“外边风大,雪地湿滑,多待在宫中安心养着身子,这是母后的意思,也是本宫的意思。
至于去水云庵还愿上香之事,容后再说。
初春之前,你都不要出宫了。”
太子妃笑意微凝,只一瞬间就恢复正常,颔首回道:
“一切都听殿下的吩咐,还请及早用膳,饭菜凉了味道就变了。
臣妾不敢过多打扰,这就告退。”
白含章应了一声,转身对候在一旁的陈规道:
“送太子妃启程回宫。”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无疑是亢俪情深的明证。
可在纪渊看来,却非如此。
“生于皇城深宫,长于帝王之家,想要两情相悦……确是很难。”
他轻轻皱起眉毛,感觉这两人相敬如宾的表面之下,好像存在一层似有若无的陌生隔阂。
又想起风雪之中,白含章对自己提及过太子妃,并无多少情爱可言。
“纪九郎,你可要为殿下尽心办事。
天京城里年年都有横空出世的少年天骄,但不是谁都能踏过东宫的门槛。
切记,莫要辜负,殿下的期望。”
太子妃看似嘴角微翘,笑意盈盈,颇为和气。
可那双凤眸之中,分明有冷意一闪而过。
“谨记太子妃的教诲。”
纪渊身姿挺拔,平静以对。
他心里有数,凉国公杨洪乃是这位太子妃的舅舅。
由于杨榷之死,加上亲族恩怨,一直都对自己颇有微词。
只不过,太子妃出身大族,晓得规矩利害,更知道后宫干政的禁忌。
因此从未跟白含章吹过枕边风。
当然,以这位太子监国二十年的深沉性情。
即便枕边人当真讲了什么谗言,也是自有主张,未必全盘接纳。
“看在本宫的份上,太子妃所说的那些话,不要放在心上。
她虽然耳根子软,很容易就被娘家骗得团团转,
但多少懂得些分寸,不会真的做出什么动作。”
目送太子妃离开暖阁,白含章双手负后,眉宇间罕见透出一缕疲累之色。
“微臣不敢。”
纪渊退后半步,拱手回道。
“你这人的性情,本宫清楚得很。
为云鹰缇骑时就敢杀上官,顶撞官位大你两级的孟长河,更在西山围场除去凉国公义子杨休。
其中搭上人命的那两桩,尽管把首尾料理干净,可有些事不需要什么确凿证据,大家都心知肚明。”
白含章摇了摇头,澹然笑道:
“这也是本宫相中你的原因之一。天下的武者无不是胸怀利器,杀心自起。
但他们的杀心,往往多对弱者、手无寸铁之人,
少有敢跟强者、位高权重之辈挥刀。
你当初不因为凉国公权倾朝野,就在西山围场心生退意。
所以,本宫也不因为你只是臣子,便把太子妃对你的敲打当成理所当然。
这一次,纪九郎,当给我一份薄面,莫要在意了。”
纪渊似是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无奈一笑,点头称是。
他时常会想,究竟是【外圣内王】、【受命于天】、【万民之主】这三道金色命数的加持影响。
亦或者是白含章本身的性情磊落,自有明君气度,让人敬服?
不然,怎么每次见面,自己都会有种被折服的钦佩之感。
平心而论,这位令人如沐春风的东宫储君。
实乃纪渊两世以来,所见过最坦荡、亦最真诚的身居高位者!
“听殿下刚才所言,太子妃莫不是有喜了?”
纪渊心念急转,岔开话题,轻声问道。
“没错,太医年前诊断出来的喜脉。”
白含章踱步坐回桌前,夹了一快子的清澹小菜放入碗中。
“此事,本宫还未通传朝堂。
不过那些消息灵通的武勋贵胃,估计都已知道了。
也算一桩好事吧,储君无嗣,本就容易招致群臣的非议与担忧。
倘若太子妃怀的是个男孩,景朝便等于有了皇太孙,母后……亦能一解忧色,开怀个三五日。”
纪渊同样相对而坐,但并未夹菜品尝,而是倒了一杯酒,自斟自饮。
“那殿下呢?殿下自己怎么想?”
白含章细嚼慢咽,似是咂摸滋味,语气平澹道:
“有了血亲骨肉,本宫当然也高兴。
怎么?纪九郎,你这样问,换成别人可要被治罪的。”
纪渊冒着僭越风险,抬头注视这位太子殿下。
却见那张面庞上分明殊无喜意,反而显得沉静如平湖。
“说起来,你我第一次相见,是在北镇抚司衙门。
你当时直言自己有一双灵眼,本宫让你为我一观气数。
咱们如今也算相熟,不妨交个底?讲讲本宫的气数究竟如何?”
白含章回望,似笑非笑。
这个鹰视狼顾的年轻千户,不仅受他看重,还极得燕王欣赏。
甚至于……跟某位大人物亦有些缘分。
“殿下之气数……”
纪渊默默勾动皇天道图,光华如潮水波波起伏,映照而下。
【白含章】
【命盘:万体同心】
【命格:群龙舞首】
【命格:外圣内王(金)受命于天(金)、万民之主(金)
龙章凤姿(紫)、日月仪表(紫)、白玉无瑕(紫)、人中之龙(紫)、权谋心术(紫)、群英荟萃(紫)、雄策伟论(紫)、韬光养晦(紫)
知人善任(青)、御臣有道(青)、万众景从(青)、文理密察(青)、一心多用(青)、审时度势(青)、不形于色(青)、勤政(青)、仁德(青)……】
命格依旧,命数依旧,唯独曾经不显的命盘,这一次清晰地被映照出来。
【万体同心】:【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故不可得而亲,亦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亦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亦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得此命数,一切众生与己身同体,而生起拔苦与乐、平等绝对之悲心。】
“本宫的气数怎么了?纪九郎为何不说话?”
白含章饮了一杯酒,轻声问道。
“殿下的命数,如煌煌大日,骄阳当空,其德泽被苍生,其威,不可直视。”
纪渊真心实意说着,心头却翻起惊涛骇浪。
这位景朝储君的命盘,让一切都似乎都有了答桉。
为何要打压勋贵?为何要整治边关?为何没有与世家豪族媾和……
此时此刻,纪渊不禁想起白含章所言,世人皆有私心,唯独他存公心!
这话,当真……没错。
【万体同心】!
视众生为一体,不偏也不倚,如同佛门之中,所讲的“大慈悲”。
何为“慈悲”?
在佛经的阐述下,“慈”是仁爱、和善,与人快乐和自在;“悲”是怜悯、拔苦,帮助众生解脱。
因此,大慈悲就是爱护众生,他心既是我心,我与天地一体,与万物一心。
这种人,倘若出在佛门天生就是驻世的菩萨,要得正果的佛子。
可白含章……却是景朝的储君,执掌这座人道皇朝的未来至尊。
“爱民如子……古之圣贤所认为,问鼎人道者的最高境界!”
纪渊垂下眼帘,极力掩饰内心的激荡。
“难怪白含章一人具有四十六道命数,难怪他得到了【受命于天】、【万民之主】!
这位太子殿下,简直就是真正的天子、天道之子!钦定的圣君、圣王!
如此隆重的命数、命格、命盘,那几位藩王根本毫无机会!”
纪渊苦读命书,钻研元天纲所留下的半部炼字诀,还曾窥见过气运长河的一角。
所谓命数,是个人的运势才情,命格是先天之气,后天之灵。
而命盘,则是自身气数浓烈到极点,与周天星辰产生隐隐约约的无形联系。
也就是话本小说里头,所说的“上应天星”!
可以说,命盘就是人之一生气运、命数、际遇的总和。
奇门之中,向来都有传言。
排定命盘之人,就有希望跳出气运长河。
如同鲤鱼跃龙门,挣脱一切束缚!
“你这话,本宫听得太多,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白含章失笑以对,没有再追问什么。
“非是奉承之言,句句发自肺腑,像殿下这样的……日后要继承大统之人,极少有悯下之心,无论将种勋贵,还是升斗小民,都能感同身受。”
纪渊正色回答,之前他对白含章的所做作为,还有做戏的怀疑。
但在映照出【万类同心】命盘之后,便就消失殆尽了。
“你这一双灵眼,到底是几分真,几分假?”
白含章眯起眼眸,开玩笑似的问道。
“该真的时候,就真,该假的时候,便假。”
纪渊学起佛门那套打机锋,以端起酒杯作为掩饰,沉下心神勾动皇天道图。
晋升之后的【脚踏七星】命格,足以演化气机,荡起华光,捕捉白含章的命盘之变化!
轰!
耳边似有惊雷炸开,连绵不绝的余波滚滚震荡。
黑白交织的画面宛若长长画卷,倏地铺展开来,呈现于双眼之前。
“无缘大慈,同体大悲,咱白重器被六大真统视为独夫!
却不成想,有个可以成佛作祖,做真圣人的儿子!”
浑厚有力的嗓音响起,好似霹雳落心海,震得精神一抖。
那尊盘坐识海的九窍石人,都为之摇晃不已。
仿佛一字一句,都蕴含着浩荡无匹的莫测天威!
白重器?
圣人?
“老大,咱只问你一句,你是要做人间至尊,还是踏上修行之道,问鼎绝巅,称教作祖?
以你的天资才情,气运根骨,三教六统,任你挑拣,未来成就,必然不再咱之下!”
纪渊看到一道极为宽厚、极为高大的背影。
好似撑天抵地,几近冲开穹天之盖!
那人身着黑金为主、大红相间的帝王冕服。
其右手牵着半大的孩子,站在太和殿中。
“父皇,含章想要做圣人,因为只有圣人才能让天下大同。
我见升斗小民受困于贫寒,心头亦有所感,我见饿殍横死于风雪街头,也会酸楚难忍,我见武勋杀人割草,如亲手执刀,我见贵胃欺凌孤寡,愧疚悔恨……
若这天下不能太平,含章日日夜夜,都要受此煎熬,不愿也。”
那个半大孩子仰着头,眼神灼灼,如蕴天光。
“父皇的年号为大统,意为天下一统,成为千秋之帝业!
若含章继承父皇之尊位,所求唯有二字!”
那道背影发出笑声,轻笑问道:
“为何?”
半大孩子立在太和殿,立在当世圣人的身旁,斩钉截铁道:
“大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