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说去,都是在说这门亲事能给他们的大业带来多少好处。
滢滢个人的爱憎喜好,都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朱婉清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在她年轻的时候,她不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好,但是现在...
"爹,我们滢滢也不差。"朱婉清拎起小茶壶,给朱大丞相沏了一盏茶,双手捧着送过去,将张氏的事说了出来:"对了,爹,我昨天把张姨娘用鞭子抽了一顿。"
朱大丞相接过茶,一时愣住了,"你用鞭子抽张氏。"
"对啊。"朱婉清虽然在笑,但是脸上的神情却很坚定,"她这人太嘴长,先前怂恿着我们老爷把滢滢的画像送到东临大皇子的住处,说他们要选侧妃。"
"选侧妃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朱大丞相疑惑,"没有听说过啊!"
"就是说本来没这事儿,她听了一个下人的道听途说,就怂恿老爷做出了这种事。您也知道,滢滢怎么可能去东临做侧妃,我给她一个教训,让她的手伸得不要太长。"朱婉清收起笑容,声音很是冰寒。
"那是该给她一个教训。"朱大丞相不以为意地摇摇头,"不过是个穷寡妇,看在建成的份上,你就多担待一些。这些年,你也是不容易。"
想起女儿这些年的苦楚,朱大丞相也有些过意不去,"不过我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人,那个张氏是建成心爱的人,能不动,就不动。"
朱婉清在心里冷笑,面上不露分毫,垂下头,道:"我知道了,我就跟爹说一声。她在老爷面前无论怎样做张做致我都不会管,但是她万万不能把手伸到我的孩子那里。您要知道,有一就有二,这一次是滢滢,下一次可能是小辰。"
"她敢!"朱大丞相果然怒了,"小辰多尊贵,岂容她这样放肆你放心。我马上把建成叫来,狠狠训他一顿,敢宠妾灭妻,还要问问我答不答应!"
朱婉清蹲下身福了一福,"那我先带滢滢和小辰回去了。"
"走吧。"朱大丞相挥了挥手,"记得跟冯家说,让他们找官媒上门,这件事可不能拖,一定要在过年前办好。"
"我还没有问过滢滢呢。"朱婉清不软不硬地道,"等滢滢愿意了再说。"说完旋身就走。
"你回来!"朱大丞相着急了,招手叫她,但是朱婉清已经飞快地离去。
朱婉清带着上官滢滢和上官建成从朱相府回到上官府的时候,正好碰见朱相府的人来请上官建成。
在门口碰见了,上官建成恼怒地看着朱婉清,冷冷地哼了一声,拂袖上了朱相府的大车。
朱婉清看也不看他,自顾自带着上官滢滢和上官景辰进了上官府的角门。
回到上官府的内院,朱婉清让上官景辰回烟霞阁念书,自己送上官滢滢回缘雅堂。
上官滢滢见朱婉清从外祖家回来就到她院子里来,肯定是有事要说,忙请了朱婉清去暖阁里坐着,拿了大迎枕给朱婉清靠在后背。
朱婉清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问她:"伤口还疼吗?"
上官滢滢摇摇头,"不太疼了。"疼是有一点疼,但已经好了很多了。
不过她连自己都不愿去看那伤口,实在是太狰狞了。
其实她有些担心这伤口是不是会好。
朱婉清对门外的丫鬟吩咐道:"去找朱嬷嬷把昨天那个装药瓶的大匣子给大小姐送来。"
丫鬟应了,很快捧了一个大匣子过来。
上官滢滢打开一看,只见里面装着满满一匣子小白瓷瓶,就跟那天晚上,冯嘉靖用来给她上药的那个瓶子一模一样。
"这是凝香玉脂露?这么多!"上官滢滢又惊又喜,忙拿了一瓶出来,"我等下就抹上,昨天没上药,今天痒得很。"
朱婉清点点头,"娘就跟你说件事儿,说完就走,你自己好好想想。"
上官滢滢点点头,"娘您说。"
"是这样的,昨夜冯国公过来给你送药,同时向我提亲,说想求娶你。"朱婉清不动声色观察上官滢滢的神情。
上官滢滢一怔,回过头,一双大大的杏眼睁得圆溜溜的,显得瞳仁大而深黑,如同一口深井,看得要把人吸进去。
"娘,您答应了?"上官滢滢昨夜就听见了,也曾惶恐过一阵子,但是后来朱婉清只字不提,上官滢滢还以为娘也不看好冯嘉靖,所以回绝了。
没想到又跟她提起来了。
朱婉清倒是没有瞒她,一长一短地道:"昨晚我觉得还没有问过你,所以没有答应他。今天回去你外祖家,跟你外祖提了一下,你外祖倒是很乐见其成,你仔细想想吧。"
"娘,您觉得呢?"上官滢滢心里砰砰直跳。
真的要嫁给冯嘉靖?
不知怎地,她的心里有一丝不愿意,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她又说不出来。
只觉得是跟以前说起跟司徒炀倾的婚约不一样的感觉,那时候她真无所谓嫁不嫁他。
上一世上官滢滢曾短暂地憧憬过做永兴侯府的世子夫人,后来这股念想也被漫长的等待给磨没了,这一世完全没有任何遐想。
本来是觉得嫁谁都是嫁,只要能对她好,对她弟弟好,对她娘好,她就愿意嫁。
可是现在亲事到了眼前,她居然又有些不确定了,真是好奇怪。
朱婉清看着上官滢滢一脸惴惴不安的样子,便明白她对冯嘉靖没有私情,满意地笑了笑,用手将她垂到脸颊边上的秀发绕到耳朵后面,轻抚她的侧脸。
"这种事吧,娘没法说得很明白。从家世人品、才干样貌,这四样大家都看得见的东西来说,冯国公当然是无可挑剔。西昌国的未婚男子,他要说第二,没人说第一。"
顿了顿,又道:"当然,皇太子除外,那是龙子凤孙,不能跟我们这些人相提并论。"
上官滢滢"嗯"了一声,"那还有呢?除了这些外在的东西以外呢?"
"我还没说完呢。"朱婉清笑着打断她的话,"还有,他这样有本事,冯家又是从大前朝圣地搬来西昌国的,就这一点,就比公侯将相里面别的世家要更有底蕴。如今除了永兴侯府以外,也就只有冯家能护你一世平安了。"
上官滢滢沉默不语。
她禁不住想起前一世,自己遭遇的那个不测,直到如今,她还是只知道结果,并不知道原因。
如果她能嫁给冯嘉靖,是不是这个惨剧就不会发生了。
但是如果她不知道原因,又如何能避开呢?她不信上一世盯着她的人,这一世会放过她。
她曾经想过,会不会是张氏下的手。
但是想到上一世抓她的人,明明是西昌国的精燕卫,是皇帝直属的机构。
张氏最多跟东临的锦衣卫有勾结,而精燕卫跟锦衣卫明明是死对头。
如果她的死是张氏下的手,她到底有什么权势,连西昌国的精燕卫都能指挥得动。
有这么大能力的人,为什么又要屈居做自己父亲的填房?这一世,更是连妾她都能咬牙做了。
上官滢滢心里有了个模模糊糊的猜想,但是并不清晰,所有的一切都像迷雾森林中的一道剪影,看不清摸不着。
"娘,我要好好想想,能过几天再给您答复吗?"上官滢滢小心翼翼地问道。
朱婉清怜惜地抱了抱她,"没事,好好想想,这是一辈子的事情,不用太着急。"
不过,她还是提醒她:"我们这种人家,是不可能让你真的跟男人在成亲前就行容过甚的。我只能跟你说,只要对方人品好,有担当,成亲之后,你们可以慢慢熟悉彼此,夫妻感情才会日渐深厚。"
上官滢滢红着脸笑了笑,道:"我知道了,娘,您让我想几天。"
她其实没什么主意,只想问问义兄的意思。
如果义兄说可以嫁,她肯定就嫁了,如果义兄说不能嫁,她一定不会嫁。
这几天,这个原因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一心一意等着义兄的箫声。
但是义兄的箫声始终没有响起来。
白天的时候,她坐在缘雅堂后院的藤萝架下,目视着远方云雾里若隐若现的小山,看着义兄的住处出神,经常一坐就是一整天。
到了晚上,她还是睡不着,翻来覆去,很快整个人都消瘦下来。
很快十来个日升日落过去了,义兄依然踪影全无。
上官滢滢想起上一次义兄离开的时候,很是不高兴的样子,终于明白自己是不是无意中得罪义兄了,以致义兄一怒之下,再也不愿见她了。
朱婉清这些天见上官滢滢憔悴得厉害,暗暗称奇。
她虽然对冯嘉靖很满意,但是更希望滢滢能嫁给她也心悦的人,能开开心心过一辈子。
如果滢滢说她不愿意,朱婉清是拼着走另一条路,也不会逼她嫁的。
但是看上官滢滢这个样子,难道她心里有别人?不会还是司徒炀倾吧?
朱婉清心里一急,这天中午吃过午饭之后,还是来到上官滢滢的缘雅堂,将她带到卧房,小声问道:"滢滢,你这阵子怎么了,是真的不愿意嫁给冯国公?"
上官滢滢扯了扯嘴角,淡然道:"没有,娘,您说我嫁谁就嫁谁,我都可以。"
"你这就是气话了。"朱婉清叹息地拉着她的手,"娘希望你能一辈子过得快快乐乐。女人啊,虽然自己要自强,但是能嫁一个能疼惜自己的好丈夫,还是比一个人苦撑要好。"
上官滢滢也叹了一口气,捏捏朱婉清的手,"娘,我知道,您为我找的未婚夫婿,一定是好的,我愿意嫁。"
义兄既然一直不来看她,她就把自己嫁出去算了。
反正义兄是不管她了。
上官滢滢想到这里,眼圈都红了,十分委屈。
"你老实跟娘说,心里是不是有别人?"朱婉清突然冷了脸,严肃说道:"别告诉娘是为了司徒炀倾那个男人,娘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嫁给他。"
上官滢滢啼笑皆非,倒是把自己的委屈抛开了,忙举起手道:"娘,真的不是这回事。我心里没有人,更不会想嫁给司徒炀倾,我可以发誓。"
"好了!"朱婉清忙拉着她举起来的手,"不用发誓了,娘信了。"
"既然你同意了,那今天秋闱放榜,我已经遣人去冯家送信,请嘉靖有空过来说话。等他来了,咱们就要把这件事说定,剩下的,就是过礼下聘了。"
上官滢滢讶然,"秋闱已经放榜了?"
她这些天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因受了伤,娘又一直让她静养,连出来晨昏定省都不必,因此她对外面的事情完全一无所知。
"是啊,嘉靖这阵子都不能出宫,一直在宫里负责批卷打分排名次。你要知道,科举是西昌国取士大典,国之重器,不得不慎重。"
朱婉清见上官滢滢松了口,也改口叫"嘉靖",显得亲近许多。
上官滢滢点点头应了,送了朱婉清出门。
冯嘉靖这些天一直没有出宫,他整个人也瘦的非常厉害。
本来就瘦高的个子,官服在他身上穿着都打风了下颌还生出了微微的胡须。
冯家的大夫人王欣兰和二夫人孟芸秋见了,十分心疼,忙张罗着热水和酒菜,让他好好洗个澡,然后吃饭睡觉。
冯嘉靖一边擦手,一边问道:"大嫂、二嫂,这些天,可有人找我?"
王欣兰想了想,"没有什么人。"
孟芸秋道:"对了!今天早上,上官府的朱夫人遣人过来,说请你有空过去一趟,还是我打发的,说你回来之后,会好好歇息,明天再去。"
冯嘉靖一听,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略微松开了,丰润的仰月唇勾起一个动人的弧度。
他转身笑着对王欣兰道:"大嫂、二嫂,我有件事,想请您二位帮忙。"
"三弟,有什么事尽管说,跟大嫂二嫂还客气。"王欣兰和孟芸秋一起说道。
"我想请你们帮我定一门亲事。"冯嘉靖淡笑着说道,黑得深不见底的双眸深处有一抹狂喜的晶芒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