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上官景辰从舱室里跑出来,和她一起并肩站在船头远眺:"是要到了吗?"
上官滢滢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指着远处的码头道:"快了,就在那边,看见吗?你还记得这个地方吗?"
上官景辰笑嘻嘻地曳,"不记得了。"
上官景辰在苏州城从出生长到八岁,才跟他们一起进京。
只不过上一世的时候,他的人生终止在进京的青江河里。
这一世,他被及时救起,让他也能够继续活下去。
他们姐弟俩一起回来了,来接娘亲的灵柩回京城了!
他们一家人以后要在京城着不走,当然不能把娘一个人扔在苏州城孤零零地。
其实就算张氏不提这个主意,上官滢滢也会自己提出来的。
官船又走了两个时辰,终于在傍晚时分来到苏州城的码头。
夕阳的霞光照在灰白的风帆上,给那风帆镶上一条耀眼的金边。
冯嘉靖命官船提前停了下来,穿着便服,避开前面迎接他的苏州城官员士绅们,自己带着上官景辰和上官滢滢先下了船,往他们上官家在苏州城的祖居行去。
上官滢滢坐在大车里,从车窗里看着苏州城的景色,很是唏嘘。
"这里的地方,你们还记得吗?"冯嘉靖两手搁在膝盖上,在大车里正襟危坐。
上官滢滢点点头,"记得。"
但是却不太熟悉。
因为上一世的时候,她在家里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而且因为弟弟上官景辰的关系,她更不愿意让外人见到上官景辰,恨不得把他严严实实藏起来。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上官景辰看着这苏州城,就跟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大伯父,大伯母,这是冯侍郎,也是钦差大人。这一次回来之前,我们家的楼船坏了,为了不耽搁时候,我们就跟钦差大人坐官船一起回来了。"上官滢滢携盈地跟张大太太说道。
上官家的族长上官建行,也就是上官滢滢的大伯父忙拱手道:"多谢钦差大人援手!"
冯嘉靖淡然点点头,"我也是顺路。"然后看着上官滢滢道:"什么时候回京城,派人去苏州城的知府衙门说一声,我就住那里。"
他这番摆出钦差的身份,摆明了是要给这姐弟俩撑腰的意思。
上官家的人如果打量只有这没长大的姐弟俩回来,就想占他们的便宜,打他们的主意,可要问他冯嘉靖答不答应。
上官建行越发恭敬,忙道:"大人事忙,我们就不打扰了,等这里的事了,我就亲自去知府衙门知会大人。"
冯嘉靖点点头,转身大步离去。
张大太太这才拍了拍胸口,道:"这冯大人好大的架子,吓死我了。"
"大伯母,冯大哥最好了,一点都不吓人。"上官景辰忙道,口齿很是伶俐。
"是冯表叔。"上官滢滢横了他一眼,这小辰,还真的叫上"哥"了。
上官景辰对她做了个鬼脸,嘻嘻笑道:"你叫表叔,我叫大哥!"
张大太太看着以前话都说不出来的上官景辰居然能跟上官滢滢斗嘴了,喜得眼泪都出来了,哽咽着道:"想是你们娘亲有灵,见你们要来接她,就让小辰的病全好了-再敢说我们小辰,我拿大耳刮子打他!"
上官滢滢笑着和张大太太一起往他们大宅的角门走去。
上官景辰跟上官建行一起走在后面。
一路上,张大太太跟上官滢滢说个不停。
她自从接到京城的消息,说上官滢滢姐弟俩要回苏州城接回他们娘亲朱婉清的灵柩,就开始在家里准备开了。
移灵可不是说移就移的,惊扰死者是大不敬,因此要心从事。
从请阴阳先生穴日期和吉时,到准备抬灵人,还有纸马车轿,以及上供的茶果点心,给城隍土地的旌表,方方面面都帮上官滢滢姐弟俩打点好了。
上官滢滢感激地对张大太太道:"大伯母,没有您,我们真不知道还要忙多久!"
"这么见外做什么?我是你们大伯母,你们娘亲不在了,我理应好好照顾你们。现在你们去了京城,可能十年八载也很难来一次江南,我我更应该好好为你们打点。"
张大太太抹了抹泪,叮嘱她道:"移灵是好事,但是分宗就不必了,我们上官家族好好的,没发生什么过节,何必急着分宗。滢滢,你回去记得劝你爹,不要被你那个后娘蛊惑了,分宗哪是那么容易的?"
上官滢滢点点头,她也不想分宗。
如果真的分了宗,她爹就真的要****了,总得有人在上面压着他。现在还有上官宗族的人在上面压着,她爹可不能听张氏的主要,随意想干嘛就干嘛。
姐弟俩便先在他们以前的大宅住了下来,先要焚香沐浴,念经三天,第四天才能正式移灵。
深夜,苏州城外上官家祖坟旁边一个些庄里,一灯如豆,一个络腮胡子、粗眉大眼的男子立在窗前,背着手,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出神。
一个黑衣人在窗前单腿跪了下来,低声道:"五爷,朱夫人的坟前有人暗中守着,没法做手脚。"
窗前那人正是四大国公里面李家的李五爷李培盛,他垂眸看了看面前的黑衣人,沉声问道:"还是不行?"
地下单腿跪着的黑衣人曳,很是懊恼地道:"从接到五爷消息开始,我们兄弟就开始准备,但是朱夫人的坟几乎是一夜之间被重兵把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过去,更别说送东西进去了。"
李培盛吁了一口气,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出神。
他在京城一听到上官建成要给过世的原配妻子朱婉清移灵,大吃一惊,立即飞速从京城赶到苏州城,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朱婉清的坟墓被守得严严实实,除了苏州城的衙差,还有从江湖堂口请的保镖,以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明卫暗卫,竟是把一个不大的坟墓围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
"三爷,怎么办?"那黑衣人抬头,觑着眼睛看着李培盛,等着他拿主意。
李培盛沉吟良久,道:"也许是天意,所幸这一次只有那姐弟俩来了,而且他们未必会开棺,我们静观其变吧。希望一切都会烽火路转,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窗前的黑衣人应了一声,行礼离去。
上官滢滢和上官景辰斋戒三天,又在佛前为娘亲念了三天的往生经,终于到了第四天,要给娘亲移灵的时候了。
姐弟俩一大早起来,又焚香沐浴,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换上全新的白色中单,白色孝服,外面穿着麻衣。披麻戴孝,跟着上官家的族人,还有吹鼓手、抬灵人,以及开墓人,浩浩荡荡来到朱婉清的坟墓前。
朱婉清是十年前过世的,就葬在上官家的祖坟。
坟墓不大,圆圆的一个土包,坟上打扫得很干净,一根杂草都没有。
坟前有一棵绪,是朱婉清下葬之后,上官滢滢亲手种下的,如今已经亭亭如盖。
树下是给朱婉清的墓碑,上书"上官朱氏,生永昌十九年,卒永昌三十九年,孝女上官滢滢、孝子上官景辰,立。"
居然连他们爹上官建成的名字都没有,她爹可是她娘的丈夫,怎么这样薄情马虎,连自己的名字都不刻上。
上官滢滢跪在朱婉清坟前,眸色清寒,冷冷地往京城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次回去,她定然不能再姑息张氏了。她知道那个张氏表面上看起来温良贤惠,实际上不知道使了多少绊子,给上官建成灌了多少迷魂汤,让上官建成着了魔似的宠她。
张大太太在两个孩子身后,眼里湿湿地,听着阴阳先生在朱婉清坟前念着长长的祭文。
上官滢滢和上官景辰一起跪地磕头,深深拜伏下去。
祭祀的阴阳先生将这篇祭文在坟前焚了,又将清茶洒在坟前的地面上,算结束了前面的程序。
因上官家在苏州城也算是名门望族,听说上官家最有钱的三房回苏州城给他们的夫人移灵,整个苏州城有半城的人都跑来看热闹。
然后钦差大人冯嘉靖据说受朱相所托,也亲自来观望朱氏的移灵仪式,所以苏州城另外半城的人也都跑来了。
上官家祖坟所在地不过是小山包,经不起这么多的人挤踏。
因此冯嘉靖便劳烦苏州城的知府派衙差在山包底下拉起一条线,只有上官家和朱家的亲戚朋友才能上山,别的人都只能守在山脚等消息。
他今日也穿了一身玄色箭袖长袍,腰系银灰色犀牛皮腰带。头戴着五品黑色官帽,身后站着数百杀气腾腾的禁卫军,立在离朱婉清坟墓处不远的八角亭里,静静地看着对面的移灵仪式。
前三天都是阳光明媚,偏偏到了今天正式移灵的时候,天气阴阴的,像是要下雨,但又差了一口气,下不下来。
黑压压的人群吵吵嚷嚷,简直就是没事添乱添堵。冯嘉靖看着阴沉的天色,眸光又冷了几分。
"吉时到!开坟!"阴阳先生一声大喊,敲响了手中铜锣。
这一声铜锣,就像一声号令一样,坟墓前气氛立刻变得肃然。
冯嘉靖抬头看一看天,"时辰不早了,快点移灵吧,说不定会下雨。"
上官滢滢跟着抬头看了看,见那片乌云飘得更近了,忙点点头,回头对自家人道:"开始吧。"
上官建行也点了点头。
上官家请来的开墓手便用红布裹了手,扬着锄头挖开了朱婉清的坟墓。
上官滢滢和上官景辰屏住呼吸,看着那层黄土被一锹锹地掀开,扔到一旁。
渐渐地,朱婉清那口金丝楠木棺椁露了出来。
上官滢滢的眼泪从动土开始就涌了出来,她想起了前世今生的与朱婉清和原主上官滢滢的在一起的所有场景,心疼得厉害,指甲掐进肉里,疼了也不及心里难受。
金丝楠木棺露了大半的时候,她已经满脸泪痕,眼睛红肿。
夫人朱婉清过世那一天的情形历历在目,她也没想到自己再世为人,成了上官滢滢,成了朱婉清的女儿,更没想到这一生,还能再见娘亲一面。
她还记得那一天,娘亲生弟弟生了很长时间,都说是难产,小辰的脑袋卡得时间过长,等出来的时候,好长时间没有气息。
原主上官滢滢才不过五岁,她小小的身子扑在床边,不断地叫"娘!",朱婉清却只看了刚出生的弟弟一眼,就把他交到只有四岁多的滢滢手里,说"滢滢,你要好生照顾弟弟"。
说完她就闭上眼睛,往后倒在床上,失去了知觉。
然后上官建成推开门,冲了进来,连看看朱婉清遗容一眼都没有,就迫不及待地命人将她和弟弟都抱了出去。
又过了不久,她爹出来,才对家里的管事泣道:"夫人过世了..."
这就是她两世为人,对娘亲最深刻的记忆。
那一眼,是最后一眼,那一句话,也是娘亲最后一句遗言。
上官滢滢泪盈于睫,跪在娘亲的棺椁前,颤声道:"娘,我有好好照顾弟弟,您看,他都这么大了。他还会念书识字了,他不再是..."
说着,把上官景辰拉了过来,让他跟她一起跪着,道:"小辰,这就是娘,是怀胎十月,辛苦生我们的娘。快叫娘。"
上官景辰看着娘亲的棺椁,跟着磕了一个头,稚声稚气地叫了一声"娘,我是小辰,我来看您了。"又道:"娘,小辰很乖,很听姐姐的话,娘放心,娘,我会好好照顾姐姐。"
张大太太想到当初温柔仁善,大度谦和的三弟妹朱婉清,也忍不撞哭出了声,她站在上官滢滢和上官景辰身后,用手轻轻把他们姐弟俩搂入怀中,轻轻地拍打安慰。
在场的上官家族人见姐弟俩如今有爹跟没爹一样,也都很是不忍地跟着哭了一场,在场的都泪湿了衣襟。
天上开始飘起了细密的雨丝,好像也在哀悼朱婉清年岁轻轻就撒手尘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