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有一股无形的默契在他们中间蔓延。
剑影站在一旁,无端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这种感觉好奇怪...
他挠了挠头,从里屋退了出去。
上官景辰在月洞门前转来转去,看见他出来,揪着他道:"剑影,我姐姐呢?"
"嘘!阿英在里屋给大人喂药,你不要叫错了。"剑影轻声警告他。
上官景辰会意地点点头,"我在这里等阿英。"
上官滢滢喂完一碗药,冯嘉靖又昏睡过去。
她从里屋掀开帘子出来,抚了抚上官景辰的头,道:"大人生病了,今儿不能给你讲书,你自己去温习吧。"
上官景辰看见她好好的才放了心,自己去看书。
上官滢滢走到外间,见丫鬟阿丹在那里等着她。
"阿英大人。"阿丹给她行礼。
"不敢当。"上官滢滢忙抬手请她坐下。
"是我们大奶奶让奴婢来的。"阿丹笑着说道,"奻华早上出嫁了,被配给庄子上的一个佃户。"
上官滢滢恍然地点点头,"这就好,这就好。"
奻华的副小姐生活结束了,以后的"侍郎夫人"之路,也被拦腰斩断了。
"那你呢?"上官滢滢又问起阿丹,她可不想走了个奻华,又来个阿丹...
阿丹笑着道:"奴婢早就有人家了。等我们大少爷满月了, 奴婢也要嫁了。"
上官滢滢大力点头,"让你们大奶奶多给点陪送!"
她想了想,从袖袋里摸出一个荷包,里面装着好几个金馃子,"这是大人赏我的,我也给你添箱。"
"多谢阿英大人!"阿丹欣喜接过,高高兴兴走了。
剑影走过来,疑惑地问:"大人什么时候赏你的?我怎么不知道?"
那东西其实是上官滢滢自个儿的,她不过托辞是冯嘉靖打赏。
"关你什么事?"上官滢滢白他一眼,自己进去洗漱去了。
因冯嘉靖病了,他们在费家又多待了几天。
趁着这个机会,冯嘉靖让上官滢滢代他在古北小镇多挑了几个美貌姑娘,一并送往京城充实顺宏帝的内宫。
这些姑娘刚送走,冯嘉靖就接到京城朱相的飞鸽传书,说二公主殿下孙颜清代陛下和皇后来看望受伤生病的钦差大人,让他们早做准备。
这当然是他们在古北小镇附近水域遇袭的消息送到京城之后,皇后那边出的对策了。
冯嘉靖的病已经好了大半,他默然想了一想,就将这消息放到熏笼里焚了,转头对上官滢滢道:"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启程。"
"现在就走?大人您的病好些了吗?"上官滢滢刚把冯嘉靖晚上要看的卷宗整理出来放到书案上,一听马上要走,不由懊恼自己一晚上白费功夫了。
冯嘉靖咳嗽一声,走到她身边问上官滢滢:"应该好了吧?我脸上还有红疹吗?"
屋里青铜小树烛台上点着一支羊油蜡烛。
前几天还亮堂堂地照得里屋跟白天差不多,今天那光突然有些昏暗了。
上官滢滢眨了眨眼,抬眸看去,发现自己好像看不清冯嘉靖的脸,她只好拿了镜子过来,举着对准冯嘉靖的面容道:"您自己看。"
冯嘉靖伸手将那镜子隔开,正色道:"这镜子模模糊糊,根本看不清人影。"
"啊?"上官滢滢忙翻过来镜子,愕然道:"我昨天才擦过的,怎么脏成这样?——这地方真是住不得了,灰尘那么大。"一边说,一边将那红木背镶螺钿的镜子扣放到书案上,踮起脚打量冯嘉靖。
冯嘉靖垂下头,看见她眨了眨点漆双眸,挺直端方的小鼻子皱了起来,因踮脚用力,丰润的唇微微嘟起,粉嫩如月季。
隔得近了,她暖暖的呼吸软软地喷在他面上,温热中带着一股清冽的淡香,像是茉莉,也或许是木樨,是大雨过后夏末夜晚的味道,一瞬间居然勾起冯嘉靖对往事的很多回忆...
上官滢滢使劲儿瞪大眼睛,却发现自己眼前好像蒙着一层薄雾,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看不清楚,当然也看不清冯嘉靖的面容,是她眼睛不好使了吗?
上官滢滢揉了揉眼睛,然后更用力的踮起脚尖,靠得更近,企图看清楚冯嘉靖的面容,最后简直是站到自己的脚尖上。
她不知道,这个时候,这个姿势,她的面容,和低垂着头的冯嘉靖只隔了一个手指的距离...
"大人,船都预备好了,马上就可以走..."剑影撂开月洞门的帘子走了进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上官滢滢踮着脚,嘟着嘴,都快亲到大人脸上了!
"阿英!你在做什么?!"实在是太过份了!
随着剑影的一声爆喝,屋里刚才很是昏暗的羊油蜡烛突然亮了起来,上官滢滢眼前那层朦朦胧胧的薄雾倏然散去,冯嘉靖的面容一下子清清楚楚出现在她眼前。
面似冠玉,眉目悠远俊美,清润蕴藉,如同着了色的水墨画,既淡雅,又浓烈。五官轮廓并不算特别细致,鼻梁高挺,狭长幽深的双眸,眼尾斜斜向上。仰月型的双唇甚至有些过于厚重,唇形却是泾渭分明,显得很是丰润诱人。
上官滢滢突然有个奇怪的念头,如果她把自己的手指放到冯嘉靖的丰润双唇上,会是什么感觉...
这个念头一起,她竟然浑身燥热,忙往后连退几步,将一双手藏在背后,一只手紧紧抓住另一只手,免得那只手不受控制,去放到不该放的地方...
"阿英!你好大胆子!"剑影气势汹汹地扑了过来。
扑通!
屋子中央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个厚重的锦墩,一下子将剑影绊倒在地上,成了滚地葫芦。
上官滢滢讶然,又往后退了一步,笑道:"剑影,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剑影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指头指着上官滢滢道:"我紧张?你怎么不问问你刚才在做什么?!"
"我刚才做什么了?"上官滢滢拍拍剑影的肩膀,顺便隔开他凌空虚指的手指头,"别激动,我不过是在看大人脸上的红疹好了没有而已。"
"少来!"剑影肩膀一斜,将上官滢滢的手卸开,"看红疹需要隔那么近?!"
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他家大人就要被这个不怀好意的女人给轻薄了!
"屋里的灯太暗了,刚才看不清。"上官滢滢摊了摊手,不过看见屋里又亮堂起来的蜡烛,她虽然纳闷,但依然嘴硬道:"信不信由你。你家大人又不是三岁小孩,至于你这么紧张吗?再说他是***,我是小女子,要说吃亏,你该担心我吃亏才是!"
"哼!还嘴硬!编不下去了吧!"剑影抱起胳膊,上下打量上官滢滢,"我反正看得清清楚楚..."
上官滢滢斜了剑影一眼,又看看默不作声的冯嘉靖,一心要打破刚才那股尴尬的气氛,突然双手一阖,拊掌笑道:"哎呀阿剑影,你这么关心你家大人,自己又不肯娶小媳妇,也不让别人靠近你家大人一分一毫,难不成...你的心上人...其实是大人?!"
这话一出,剑影后颈上的头发都竖起来了,他全身气得发抖,瞪着眼睛,手指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话都说不清楚了:"你你你...你说什么?!我我我..."
就连冯嘉靖都觉得一阵恶寒,他面容一肃,更加目光幽幽地盯着上官滢滢,背在背后的手里握成拳头,握得咔咔作响。——某人又皮痒了是不是...
不过上官滢滢忙着跟剑影斗嘴,根本就没有觉察到冯嘉靖的异样,她欢快地如同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连着说:"你你你...我我我什么啊?剑影,别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你心里有大人,我知道,你放心,我不会跟你抢大人的!——大人永远是你的!哈哈哈哈——"
上官滢滢忍不住大声笑着,在剑影跳起来打她之前,掀开帘子跑了出去。
"剑影!"冯嘉靖及时制止了暴怒中的剑影,横了他一眼,"谁让你不敲门就进来的?"
"大人——!"剑影一下子傻眼了,明明是那个小女人太张狂,大人居然帮着那个女人说话?!
"好了,你多大岁数,阿英才多大,随便说几句玩笑话,你还当真?"冯嘉靖横了他一眼,"再这样一惊一乍,我怎敢把大事托付于你?"
一句话就将剑影炸起来的毛顺了下去。
剑影马上咳嗽两声,整整腰带,将那股浊气咽了下去。
想了一想,他还是有些不甘心被上官滢滢捉弄,挥着拳头道:"哼!等回去之后,我可要好好跟永兴侯世子谈一谈...!"
"谈什么?"冯嘉靖将卷宗放回书箱里面,若无其事地道:"你是太闲了是不是?不如派你去南疆,在那里住个十年八年?"
剑影一下子蔫了,垂头丧气地道:"大人,我就是随便说说,您别当真。永兴侯世子是谁?人家怎么会搭理我这个下人?"
"知道就好。"冯嘉靖走到屏风后面换衣裳,"赶紧命人进来抬箱笼,晚上就要上船。"
"是,大人!"剑影还有好多正事要办,也懒得再管这些事儿,麻溜儿地将最重要的书箱亲手搬了,又带人进来搬别的箱笼。
上官滢滢来到暖阁,看着丫鬟婆子收拾她和上官景辰的箱笼。
上官景辰揉着眼睛道:"姐姐,这么晚了也要走啊?"
"嗯,大人有急事,不能再耽搁了。"她摸了摸上官景辰的头,"到船上再睡吧。"
上官景辰点点头,一直偎依在她身边。
等东西都搬走了,冯嘉靖来到暖阁,对着姐弟俩道:"出去坐车到码头,换小船。"
"是,大人。"上官滢滢忙带着上官景辰跟了上去。
他们走到费家大宅门口的时候,费洋泰和他的妻子都赶出来送他们。
费大奶奶还在坐月子,却执意要来送他们。
她坐着一顶遮得严严实实的小轿,来到上官滢滢身边,轻声道:"这位小哥,大恩不言谢,以后若是有用得着我们费家的地方,请一定不要客气。"
上官滢滢想到费洋泰这一科会高中,以后会是兵部侍郎,而且是征军粮的一员能将,心里一动,打算给冯嘉靖结个善缘,也算是小小的答谢他带他们姐弟回江南,就拱手道:"费大奶奶言重了。只望以后费大爷如果高中了,能为国效力,特别是多多支持我家大人!"
"一定一定!"费洋泰从妻子那里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对上官滢滢也十分感激。
既然"阿英"是钦差大人冯嘉靖的下人,他的这番人情当然是算到冯嘉靖头上了。
冯嘉靖站在大车旁边,对费洋泰点点头,看了上官滢滢一眼,道:"上车。"
上官滢滢忙托着上官景辰先上了车,然后自己才爬上去,坐在弟弟身边。
剑影坐在车前,和赶车的车夫坐在一起。
他被上官滢滢刚才的话说得满身起鸡皮疙瘩,暂时无法跟冯嘉靖坐得近了。
西昌国京城皇宫的长春殿内,此时也是凤烛高烧,映着殿内大红的蝉翼纱,显得红彤彤的,十分喜庆。
皇后杨玉韵看着手上的邸报,一双手一直在抖,心里大发雷霆:"...真是岂有此理!这样的事情都能失手!"
连铁甲战船都用上了,居然都轰不死那个冯嘉靖!
想到皇宫里近来多出来那么多的莺莺燕燕,杨玉韵就一阵气闷。
以前她不说,顺宏帝也从来不敢说纳妃的事儿。
西昌国朝堂上下,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提这件事。
没想到冯嘉靖刚刚入朝为官,就掀了这个盖子,还是打着她的名义,将那些女人送进宫的!
杨玉韵将桌上的东西一下子全拨到地上,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