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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都城有宵禁,薛蟠在妹子的教育下,已经领会了遵纪守法的重要性,再不敢明法犯法。
那、急着给妹子送回信怎么办?
可以找不避宵禁的回去送信啊。
高顺可是条滑溜的活泥鳅,早备了一吊钱还有一壶酒,酒葫芦晃晃,那叫个醇香四溢。秦淮河畔夜灯璀璨,高顺的笑脸也油晃晃的,勾着更夫的脖子便套近乎:“李老哥,咱们大爷喝高了,今晚回不去,劳您去薛家送个信勒!”
跟信纸一起递过去的,还有个满满的油纸包儿:“这是百香楼自己做的鱼皮花生,炸得特酥,用来下酒最好了!”
打更的李大爷年过五十,稍有些驼背,一张老脸上最显眼的便是那个酒糟鼻子。老头儿平生最爱酌两口小酒,一看连下酒菜都有了,眼睛顿时眯起一条缝儿:“高大爷放心,小老儿这就去送,您听好了,下一更响锣之前,这信纸肯定已经进了薛家大门!”
送走李大爷,高顺麻溜儿回去复命,只见他家大爷已经气糊涂了,挥舞着一双爪子捶桌子:“混蛋,竟敢算计老子的妹子!”
高顺赶紧扑过去:“大爷别吼,小心被人听见!”花楼都是晚上做生意的,兴致盎然不愿睡觉的夜猫子多得是,“您别忘了,大姑娘还有吩咐呢。”
对呆霸王来说,自家妹子就是桶冰水,“刺啦”淋他头上,顿时什么冲动都没有了。薛蟠想起来:“是哦,妹子叫我这儿留一夜,盯住了那些瘦马,看有没有想跑的。”
扬州瘦马是迎合男子畸形审美的产物,那些可怜的女孩儿们大都在五六岁的时候便老鸨用银圈箍紧了腰身,并授以淫|巧之技。几乎以手便能掰者的纤纤细腰,使她们只能被供玩在达官贵人的家中,或者一生是醉生梦死在风月之所。
所以,宝钗告诉薛蟠:那些被撵出薛家的可怜瘦马们定会选择秦淮河畔,就算其中有想要另谋高就的,也不会“不合群”。
——聪明的做法是:白天表面上从众,晚上再偷偷逃跑。
看在薛大爷的面子上,百香楼的老鸨儿对这些瘦马姑娘可以说是十分的放心,掠过了“新姑娘进门”必须的一吓二喝三排场,直接让她们挂了牌儿,有几个说舟车劳顿水土不服,老鸨还特意请了大夫呢!
是夜,百香楼晾衣服的后院,搭着层层叠叠纱衣的梨花木架子下头,便让薛蟠逮住了一个想要趁夜逃跑的。
跌坐在水塘边上的瘦马吓得小脸儿煞白,薛蟠却毫不怜香惜玉,抬脚狠狠踹过去,凶神恶煞:“说,那恶心的王家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瘦马被踹得口吐鲜血,薛蟠又提起了斗大的拳头,瞪着眼再次威胁:“不说就打死你!”
秦淮河畔花楼里的“逃奴”,被打死也不会有人给她做主!
瘦马只能滚在地上不断磕头,泪如雨下:“薛大爷饶命,饶命啊!王大爷(王仁)只让我好好伺候薛老爷,想办法说服薛老爷送薛大姑娘进宫……还有、还有定期给京城传信儿……我是被逼的啊,如果我不听话,他也会打死我的!”
进不了薛家便探不到消息,她怎能不跑?
果然是在给薛家塞探子,妹子说什么来着的?这叫美人计,说不定以后还有离间计!
薛蟠双眼血红,鼻孔呼哧呼哧出着气;抖得跟纸片儿似的小瘦马则缩在淤泥边上瑟瑟发抖,眼泪鼻涕糊做了一团,不说是死,说了难道不是死?
薛蟠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忽然收了收了拳头:“大爷不傻,为你担个人命官司,甭管有没有人管,都不值当!”
“哐”得一声,薛蟠挥胳膊扫到了一排衣服架子,小瘦马双手抱头躲避刷刷倒下的木条儿,大着胆子瞅一眼——那凶巴巴的大爷真的走了……真的不打她?
高顺追到了后院,刚好看到这一幕,下意识地双手合十,眼睛也湿乎乎的:大姑娘真是神、是活菩萨,竟然真的把大爷教懂事了!
……
再说,李大爷得了酒,乐悠悠地一路小跑到薛家。鸣锣敲二更钟的前一刻,宝钗收到了薛蟠的信。
白鹭摘下本拢在烛台上的厚布罩子,换了晕晕的蛋白色细纱罩。这种纱罩只在里头细细刷了一层防火的透明脂膏,又轻又透,最适合夜间读书时使用。白鹭端了烛台给宝钗:“姑娘,拿这个照着,不伤眼睛。”
靠着暖暖的纱笼灯,宝钗展信,就见一笔扭扭捏捏的字儿,却是难得有了棱角——看样子,她那哥哥被气得不轻。
宝钗读完,反而笑了笑:“看来,跟我想的不差什么。”
青鸾性子急,直接就问:“姑娘,查清楚了,那王家到底想干什么?”
蓝鸢瞪她一眼:“王家”怎么说都是姑娘的舅家,姑娘能抱怨,当丫鬟的可不行嘴碎。
宝钗故意幽幽叹气儿:“还能怎样,荣国府高门大户,看不上我这个商户女。大舅舅‘不忍心’,就想给我另谋一个好前程——送我进宫,给人当小老婆去。”
三个丫鬟齐齐色变,宝钗却捻着信纸轻轻摇了摇,笑道:“看不上我,是因为有了更好的人选。”荣国府波澜暗涌的婆媳大战,看来还是贾老太太占了上风,“人家想要林大人的女儿、”
“是林府尹家的闺女?”嘴快的还是青鸾,“我听说,林府尹的夫人早就过世了,他又没有续弦的意思,唯一的女儿林姑娘、将来说不准是绝户,荣国府莫不是想发……”
最后几个最难听的字眼儿终于被蓝鸢瞪了回去,青鸾赶紧拿双手捂嘴,谁知,却叫宝钗说了出来:“还能是什么,就是想发这笔绝户财。”原著里,林家几代单传积累的财富,竟没有一分交到了林黛玉手里;倒是贾家,本拮据得让几个小姐一起挤在碧纱橱里的贾家,在极短的时间内起了一座美轮美奂的大观园。
“那、现在该怎么办?”
柔软的纱帛罩儿很是温暖,一只粉扑扑的飞蛾竟钻了过来,宝钗赶紧取下纱罩,看着傻乎乎的小东西悠悠地飞出来,宝钗眼中含笑:“我命好,提前被人‘嫌弃’了,可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跳火坑?得让林大人知道,有人朝三暮四、得陇还望蜀。”
“是该提醒林姑娘一声,可是您自己这边儿……”自己的麻烦还没完呢!就说客院住的那两个凶巴巴的教养嬷嬷,可是来绑架她们姑娘去给人做小老婆的!
“不急,一口吃不成胖子。”抽丝剥茧得一道道来,没长眼睛惹上门的家伙也得一个个收拾,宝钗重新拢好灯罩,勾了勾唇,“又熬到这时候,赶紧得休息。你们也都好好睡一觉,我已吩咐过外院的小丫头,等明早哥哥回来再叫我起来。”
三个丫鬟抽着嘴角,看她们姑娘……真去睡了啊?
青鸾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今晚是她值夜,赶紧蹦跶蹦跶追过去:姑娘,您心真宽!
被窝里早塞好了的汤婆子,婆子特意换了好几回,宝钗钻进去,还是暖和的很。宝钗转了几下,寻了个舒服的位置,便以标准的淑女的姿势入睡了。
——并不是心大,而是早对这两门子亲戚不抱希望了,而且现在看来,手段也不算高杆,没发现多少值得期待的。
……
第二天早上,薛蟠刚踏进家门又被撵了出去——寻个干净的酒楼包下僻静的雅间,再去府衙送信,他家妹子要请“明珏姑姑”喝下午茶。
明珏欣然应约,一推开雅间的门,就闻得一阵茶香扑鼻,再看桌上已摆好了两只浑然一色的玉茶杯,与她当初所赠的不同,看着便暖融融的。是用以冬日品茶的暖玉杯。
宝钗正静静站在窗棂旁,看她进来,缓缓福了福身子,却又笑着眨了眨眼睛:“这是我特意从娘的嫁妆箱子里淘出来的杯子,您瞧瞧,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明珏便笑道:“请我喝茶还要来个下马威?”
宝钗斟茶,亲自奉上:“哪有,是怕怠慢了您。”
明珏接过抿了一口:“你还记得我喜欢喝这茶叶。”却又故意笑道,“不过,只有茶?这时候叫我来,我还以为能吃到一顿酒席呢!”
宝钗挑眉:“我备好了铜火锅。”
明珏愣了愣,只见对面的小姑娘捂着嘴儿直笑:“我听爹说,您是蜀地人。”
原来老底都被掀了——那还客气什么?明珏直接笑道:“蜀地人可是无辣不欢。”
“您放心,我备的是鸳鸯锅。”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火锅便端了上来,一边是清香的骨头汤,另一边则滚着热气腾腾的红辣椒。切得薄薄的肉卷儿,还有蓬松的菌菇、水灵灵的菜叶儿,一盘盘往上端,让人看着便食指大动。
还有雪白的猪脑、溜溜的肥肠和滑嫩的鸭血,看着是渗人了点儿,可这蜀地的火锅要是缺了这些——就不幸福了!
宝钗只敢涮清汤,明珏却是无辣不欢,还坏笑着夹了几片红通通的肉卷儿到宝钗碗里,宝钗小小咬一口,立即被辣的舌头发麻,忍着眼泪,赶紧捧起茶杯拼命喝——都快喝饱了!
只有两个食客,一个喝了个水饱,另一个可不就能“霸占”一整桌菜?
真不愧是宫里出来的女人,比穿越来的宝姑娘还狡猾狡猾滴~
大快朵颐一顿,喝着饭后的淡茶,明珏轻轻擦了擦嘴,好似刚刚吃了半盆辣椒的根本不是她,动作无比优雅:“大姑娘这顿饭不是白请的吧?”
“确实想拜托您一些事。”宝钗直说了昨晚查出的结果,“还请您提醒林大人一声儿,千万别让人暗算了林姑娘。”
“这有什么好拜托的,照顾林姑娘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那娇滴滴的小女孩可厉害,一张嘴能横扫千军,她必须得看紧了呢!
“还有一事,贤妃娘娘给我请了两位教养嬷嬷,一位姓容,一位姓桂,敢问——您可认识?”
明珏顿了顿,忽然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贤妃娘娘会忽然让你入宫。”
这确实是宝钗最想知道的,但是:“您知道?”在元春封妃之前,明珏就离宫了,她会知道这里头的缘由?
明珏看着宝钗,缓缓道:“因为贤妃娘娘想要皇子。或者说,都提点王大人急需一个能为贤妃娘娘生下皇子的人。”
“——什么?”
宝钗惊愕无比,她猜了不少理由,譬如争宠或分宠一类,可……为了皇子?这算是什么理由!
“贤妃是你表姐,比你年长十八岁。实际上,她比皇上还大上两岁。你也知道,皇上原是藩王,仓促登基,当时的朝廷还陷在义忠亲王倒台后的明谋暗算之中。又与瓦剌人年年开战,为了稳固朝廷,皇上便纳了不少世家之女。你表姐也在此类,当然,不仅是因为她出自荣国府,更因为她有个掌兵权的舅舅。”
“其实贤妃并不得宠,年纪又越来越大。”明珏摇了摇头,意味深长,“按照本朝祖制,若嫔妃一生无子……”
那就,必须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