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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了,失火了!”
“救火啊!”
“糟了,惊马了,小心啊!”
今天穆梓安等人带来了不少马匹,马厩里新添了大堆成摞的干草,一燃起来火势熊熊,人慌马更惊,提水来救火的仆从被发了疯的马匹撞得东倒西歪,一片慌乱狼藉。
肆虐的火舌已然舔上了马厩旁的小院,这才有人反应过来,捂着被高头大马撞得生疼的腰大喊:“快去救人啊,二太太还在院子里呢!”
没人顾得上矫正“那已经不是二太太了”,大伙儿都听说了,那是京城郡王府要带走的人!要是给烧死了,拿什么去交差?
是得去救人,可要命的是,现在都自顾不暇了!
“救命啊,烧着了、烧着了?”
畜生最怕火,十来匹疯马惊吓乱撞,马尾巴撩着火苗到处乱窜,烧着了柴房点着了柴火也黏燃了诸人的衣摆,滚滚浓烟呛得人眼泪直流,仓皇逃命之间,就算有忠心的注意到小院子也烧着了——没辙,火势太大,冲不出去!
大火一发不可收拾,小院里也弥漫了滚滚浓烟。早在闻到焦糊味道时,宝钗便带着诸人冲出小屋,两个婆子架着穆氏,宝钗与蓝鸢赶到院门前用力推,却只推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从缝隙中,众人依稀看到一把漆黑的大锁,被沉重的铁链紧紧勒在门上。
蓝鸢大惊:“这,有人从外头把门拴上了!”
婆子也惊慌失措:“谁干的?姑娘进来的时候不是把锁带进来了么?”
木屋已经烧着,浓烟刺得眼睛疼,院子不大,火势一会便会蔓延而来,可此时几人却被锁在院子里,根本出不去!
“都弯腰,别让烟燎进喉咙!”宝钗率先拉着蓝鸢弯腰,听穆氏在旁惊恐大叫,宝钗又再次挺身呵斥,“莫慌,千万不要乱动!”
她们站的是院门口的一块青石板地,算是整个院子中最安全的一处地方,周围则是繁盛的花木,已经烧着了大半。
蓝鸢强忍着惊叫,宝钗更是强忍着刚刚不小心吸入浓烟的烧燎感:“咳……再等等,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大姑娘从来没有不靠谱的时候,蓝鸢与婆子深信宝钗,见穆氏还在惊惶大叫,婆子一手肘击晕这个添乱的,然后果断俯身——照姑娘说的伏着,才能避免在烧死之前被熏死!
宝钗等人皆伏着身体,没有注意到,墙头上升起的火烧火燎的浓烟大幕中,蹲着一道黑色的影子,正朝着她们的方向,似是犹豫了一瞬,而后猛然跃下——不是跃向院外,而是又跳进了院子里。
穆梓安借着缓冲下蹲缓时,一手捂住口鼻,一手从靴子中掏出一柄匕首。
匕首出鞘,锋利之色如寒霜,乃是削铁如泥的宝物,就算是院门上那串沉重的铁索,也能轻易削断。
穆梓安避着火势往院门行进,就在刚要进入宝钗等人的视野之时——只听“砰”得一声,院门猛震,带着铁索哗哗作响,原来是一把大斧砍了过来,木门立刻被劈出了个口,口子里传来薛蟠焦急的大吼:“妹子,你没事吧?”
“哥,我没事!”宝钗心中一喜,当然依旧不敢直起身,只俯身咬牙道。
“哥现在就救你出来!”听妹子声音估摸着人还没事,薛蟠也是一喜,顿时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抡起大斧狠狠劈向木门——
幸亏这小院荒废多年,木门薄薄一层,很快便被劈成了碎木段,连带着一串铁链哐当着砸在地上。
门被破开,薛蟠不顾呛鼻的浓烟,眯眼睛看清楚妹子就在门口,一拽一扛转身就跑,蓝鸢和婆子等紧跟其后,直到跑到匆匆提水赶来救火的人群后头,才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
薛蟠顾不上抹汗,赶紧放下妹子,急急问道:“妹子你怎么样……”
宝钗病愈后一直体弱,被薛蟠扛了一路只觉胃顶得难受,忍住欲呕的冲动,眼睛却不经意地瞟到身后,顿时转过身去,对着穆氏的衣摆猛踩——还带着火星儿呢!
穆氏是被敲晕了拖出来的,一截火苗正燎着她的衣摆,她还不知道呢!
薛蟠撕了衣服过来拍打,几人又是拍又是踩的总算把火给灭了,宝钗立即蹲下去查看,只见穆氏的裙摆被烧出了一个完整的焦黑圆弧,但并未燎到里头的衣裳,也是是说,没有受皮肉伤。
宝钗终于舒了一口气:“还好没事……唔,咳咳!”
回过神来,咳嗽终于止不住了,宝钗刚刚被呛了一嗓子烟,简直难受得不行。
薛蟠看妹子咳得都快哭出来了,不禁指着穆氏愤愤不平:“她害你一次不够,还害得你差点被烧死,你管她死活!”
宝钗咳过了这一阵,刚缓过来,又听她哥说傻话,不由抬起眼,淡淡地睨着薛蟠。
薛蟠白天刚被妹子虐过,现在还处在后怕期,宝钗一瞅他就觉得心虚,忍不住后退了两步,想搔头吧,手一举,手里还提着斧子呢,举过头顶是干嘛,要砍人?
薛蟠慌忙把斧子放下,一抬一收的窘态让人看了个十成十,蓝鸢不禁低头忍笑,宝钗却还是抿着唇儿瞅眼神儿,看得薛蟠越发心慌慌——直到,他妹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宝钗的笑容是难得的温和:“今晚上真是多亏哥哥了,多亏哥哥‘神勇’,救了宝钗性命。”
人性本贱,这说的就是薛蟠。妹子虐他、他没骨气反抗;妹子夸他,他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全身都觉着不对劲了!
薛蟠又缩脖子又扭胳膊,别扭得不行:“哪里谢得着我,亏得妹子你‘神机妙算’,让我提前躲在院子外头等着,如果出事,那叫啥……随机、应变?”
薛大傻子没读过多少书,说个成语都磕磕巴巴的。
蓝鸢她们却是恍然大悟,怪不得大爷能这么快赶到家里最偏僻的一个院子来救人,原来是姑娘一早料到会出事,提前留了后手!
丫鬟婆子更道姑娘心思缜密,宝钗却摇头叹息:“今晚,其实是我莽撞了,多亏了哥哥……”
糟了,又被夸了。可怜的薛蟠越发别扭,耳朵疼腮帮子烫,赶紧用手搓搓,怎么就这么难受呢?
瞧她哥没出息的,还非得要人说两句。宝钗恨铁不成钢,只能故意瞥一眼薛蟠手里的斧子,微微弯起嘴角:“哥哥瘀伤未愈,又为救宝钗奋不顾身,只怕是旧伤又添新伤,得好好上药才是。”
上药……薛蟠下意识地打哆嗦,就听宝钗笑道:“哥哥这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得多抹点药。”
黑一道白一道是给烟熏的,还不是为了救你?薛蟠一瞪眼睛:“你自己不也被熏得像个花猫,难看死了!”
这句话引来了蓝鸢和婆子的怒瞪——哪有这么说豆蔻年华的妹妹的?嘴欠,欠抽!
宝钗却觉得挺有趣,这瞪眼睛并拿鼻子出气儿的才是她哥薛大傻嘛。刚想再笑两句,却忽觉背后有什么,不由回了回头,却只见仆人在忙着灭火。薛家有钱,家中常备着水车,有水龙车的水柱助阵,大火已经被扑得差不多了。
宝钗不由皱了皱眉,薛蟠见妹妹异样,赶紧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有人在盯着我看。”宝钗环视一周,又收回了视线,摇头道,“没事,大概是我多心了。”
视线的主人——穆梓安,一袭黑衣完全融进了寂静回廊之后无火无光的幽夜。背靠着幽暗的回廊,站在雕花廊窗侧,穆梓安绕来绕去玩着匕首,忽然一顿,饶有兴致地笑了笑:“本想英雄救美的,没想到人家早安排好了……那小姑娘真挺有意思。”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且听得出来人众多。穆梓安小心地瞥一眼雕花廊窗,手指一钩匕首又转了个圈儿:“更有意思的来了。”
两队人快步赶向火场,身后还带着三大辆水龙车。稍后一步的正是薛彬,看到被燎成了花猫的儿女,不由赶来,着急问道:“蟠儿,宝钗,你们怎么在这儿?”
薛蟠正想说什么,宝钗先了一步:“是我拉哥哥过来的。父亲放心,我跟哥哥都没事。”
被烟熏成这样还叫没事?薛彬紧紧皱眉,想说什么,却吐不出字来,宝钗已经顺势向他后面看去:“那位是……”
领着水龙车救火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脊背笔挺,刚硬刻板得宛若锋利的断刃。
薛蟠看清楚是这人,立即火冒三丈要冲过去,宝钗赶紧把人拉住,不消问已经猜出了来人的身份:“这位就是——应天府尹徐龄大人吧?”
薛彬沉默了一瞬,缓缓点头,肯定了女儿的猜测。
宝钗继续向后看去,只见一队应天府差役整齐列队,中间五花大绑了一个人,垂头丧气,如丧家之犬。
宝钗同样认出了,被徐龄拿下的,正是她二叔薛澄。
回过眼神来看父亲,只见薛彬也在盯着自己,表情凝重而沉默。
宝钗摇头惋叹:“果然……是我莽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