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两日,女子竟真的没再出现。
今日是日三天。
韵韶坊里教习九技拨舞的场子,毫无征兆地换做他用。
说是修习的人太少,自此结束。
雨又来造访,绵绵无期,惆怅无限。
丘阙立在淅沥的街边,清晰的感觉心里有一种渴望,抓挠着五脏六腑,堪堪让人郁结。
正当他难以消解时,遇上了一个想不到的人。
“哥?”
一个不太确定的声音自一顶藕荷色软轿内响起,随后轿帘掀起处,出现一张玉色如画的脸,脸上嵌一双汪汪杏眼。
丘阙有片刻空白。
好一会儿才想起,女孩确实喊的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她喊的是这具肉身。
女孩名那享,肉身是其哥哥那奇,也就是丘阙此刻的肉身。
“哥!真的是你!”
那享麻利地跳下轿,三两步靠过来。
她穿浅紫浣花锦纹夹袄外,罩一件雪白素锦底杏黄牡丹花纹锦绫披帛,活是冬日的精灵。行走间,翻飞的披风,露出在腰间欢快跳跃的坠子。
丘阙其实大可不必理会,也不想有任何的牵扯。
他与那京语,也就是两兄妹的父亲早有约定——两不相干的约定。
只是!
坠子甚是眼熟,那是一只翠碧的葫芦玉坠!
“哥!”那享的眼里起了浅浅的水雾,“我和母亲都很想你呢!”
那父曾严厉叮嘱,不许家人打扰已是影渺的‘大哥’。
是以这几年来,丘阙不曾碰到过“他”的家人。
“葫芦坠子哪来的?”丘阙抬了抬下巴。
“这个呀!”那享撇撇嘴,许久未见,对哥哥的冷漠有些不满。
见大哥认真的眼神。她用小拇指勾了勾坠子上的绿色丝线:“小槊姐姐赠的。这可是有讲究的,传闻多年前的翡翠国,但凡女子都会配个这样的玉坠,是有‘福禄’的吉祥之物。”
葫芦因为勾动,在锦纹夹袄上滚动,闪着莹莹的光。
丘阙沉吟片刻:“你们什么时候,在哪认识的?”
“两三天了吧,在虞记胭脂铺认识的,我们一见如故呢。”那享甚觉纳闷,“哥,你问这个干什么?”
“办案需要!”丘阙胡乱搪塞个理由。
办案?那奇享可管不了许多,她拧着眉毛哀求道。
“哥,家里那两圈绕亭而种的金梅开了,明天你也回来好不好?母亲想你都病了......”
“再说吧,你该回了。”他想尽快脱身,“出来太久,惹人担心。”
“哥——那你明天回吗?母亲定会很高兴的。”那奇享嘟着嘴,跺了跺绣花鞋,一看大哥要走,她有些着急了。
“再说!”
“你们,有再约见面吗?”原本已提脚离开,临走丘阙想起多问一句。
“哦,有,两日后常去的胭脂铺,老板说是有新鲜到货……”
再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丘阙提身便走。
那享耷拉着腮帮子老不高兴地坐进轿子。
待软轿离去,丘阙却不那么着急的离开,他站在原地,俊目冷冽,迷成一条狭长的缝。
虞记胭脂铺!
两日后。
虞记胭脂铺,在京城最好的地段。
临近晌午,多日不见的太阳终于在重重浓雾中露出了头,凡是阳光撒到的地方一片和煦。
天气大好,虞记胭脂铺里顾客盈门——来这里的均是京城里的豪奢贵妇、千金闺阁。
虽有暖阳,但屋里还是冷得很。虞记老板在中央摆放一口铜炭盆,里面是刚燃尽还红彤彤的碳块。
炭盆四周加设成套的茶案桌椅,供夫人小姐们挑选歇脚。案上一壶热气腾腾的香茗,几叠糕点,简单、雅致。
侍者丫鬟穿行其间,好不热闹。
“这是今年刚做的玫瑰胭脂,酒晕妆最是适合,只需一点点就红嫩透亮,飘香润泽!二位姑娘试试?”
丰腴如一片芭蕉叶的蔡老板,嘴唇抹了蜜,经她口一说,只要是擦了她家的胭脂的,都会美成滴仙一样的美人儿。
“我瞧瞧!”
那享接过蔡老板手里的粉彩盒子,姜小槊也凑过去嗅吸余香。
“香是香,就是太浓了点!”
那享嘀咕道。姜小槊点点头。
“这个不适合你!”
郎朗男子的声音,打断了众女客的爱美之心。出于好奇,众人均抬眼细瞧,这一瞧,很多人的魂都瞧没了。
只见一男子,身形极高,长发如墨散落在月牙色青丝团绣长袍上,模样冷俊,身上有一种大隐隐于市的凉薄气息。
颓废散漫似一首意味深远,不押韵不甚工整的诗。
已婚贵妇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故事,未出阁的少女从他的眼里瞧见了自己羞怯的模样,众人均生了打探男子的念头。
那享也是一愣,这明明是大哥,又不像大哥!
“玫瑰艳俗,色稠味浓,不适合你!”
丘阙径直走到姜小槊面前,凝目而对。
“呵呵,公子说得是,三月桃花更配姑娘,画个飞霞妆也是极美的,等着啊,我这就去拿。”
蔡老板扭着肥硕的腰肢乐呵呵地走开去,买胭脂的男人她见过,但是俊而不娘的男子头次见,哎呀妈呀,太不娘了!
“公子认识我吗?”
终是来了,姜小槊内心喜,面如常。
“小槊姐姐,他是我大哥!”
仿佛也觉得不对,那享转过头问:
“对呀,哥,你怎么认识小槊姐姐的?我记得......”
可是话还没说完,就被这个哥哥一挥手臂拂到一边。
“姑娘......不记得我了吗?”丘阙用食指在脑袋做了个转圈的动作,示意她好好想想。
“你们应该不认识吧,这就是小槊姐姐,大我两岁......”
那享好心提醒,无奈再一次被无情的拂开。
姜小槊在众目之下,坐到身旁的椅子里,用手托着下巴,做努力回想状。
“哦,想起来了,公子你是那位!”
众人皆松了口气,仿佛如此出众的男子,理应记得才是。
丘阙点点头,自侍女手中接过茶壶,斟满茶杯。
“姑娘还是记得的嘛!最近为什么没去韵韶坊?”
姜小槊摇摇头:“嗯,是不曾去过。”
那享就奇怪了,哥哥什么时候爱好去舞坊了?
“为何不去了?”丘阙顺势追问。
是呀,为什么不去了呢?
一众看客们的心也跟着好奇倍增,有一个这样英俊的人儿,该日日到访才对。
“因为......”话到一半,姜小槊打住了,忽然语气一转:“你......是在等我吗?”
哇哦!真是胆大不知羞,一个女子怎么能问出如此撩拨无耻的话语!揭开这层窗户纸对一个女子有什么好处?
众女皆鄙夷,连手捧胭脂的老板娘都愣在原地,大家又望向男子,被拒绝了才好呢!
“是的,我在等你!”
丘阙的回答几乎是不假思索。
“天啦,这还是我大哥吗?”
那享双手捂着嘴巴,瞪大双眼。
这回答亦引来了屋里一片哗然,人人都恨不能是自己,真是羡慕、嫉妒。
“为什么等我呢?”
姜小槊淡定地捏一块糕点,含入嘴中。
大家的心却沸腾了,身为女人,这样的话,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们怕是一辈子都不敢说一句。
“一是,韵韶坊自此以后再无九技拨舞,怕你踏空。”
“二是......我在等不是偶遇的缘分!”
丘阙目光灼灼:
“下面的话,我只说一次”
“你我出生般配,境遇相似,爱好相同。我们是天造地设的缘分!你要不要跟我?”
那享正在喝茶,此话一出,她口中的茶水,竟自嘴角蜿蜒淌出。
内心稍微脆弱的女子,捂紧澎湃的胸口,仿佛稍不留神就会从心腔里跳出来。
这是所有女子都梦寐以求的高调表白!
“如果不愿意,就当没有缘分!”丘阙态度优雅,恳切。
姜小槊足足看了他十秒钟之久,转头问那享:
“你哥哥本来就这么鲁莽吗?”
“啊?”那奇享缓过神来,甩甩头,“不是的呀,以前他......”
“当然要鲁莽,如你所愿!”他当然明白自己此刻在干什么。
姜小槊略一沉吟,用方帕摁了摁嘴唇,站起身就往外走。
“哎......小槊姐姐。”那享急了。
却见丘阙依然站在原地,悠闲泰然。
众人皆是唏嘘,这是被拒绝了呢?
就在大家思想飘荡时。
姜小槊突然停下来,回头:“不是要跟我一起吗?”
那享伸着食指,难以置信地戳了戳大哥的后背。
丘阙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满室光华尽
随后,在众人艳羡的眼神中,二人远去。
“哎~哥!小槊姐姐!”那享跺着脚不知道是气是喜,抑或是羞。
这电光火石的互撩,于一群深深庭院里的女人,真是别开生面、今生难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