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十一点过三分。
地点,首都国际大酒店三楼宴会厅。
人物,李用九。
李用九先到,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二十三分钟。时间有点长,李用九叫来服务员,借来菜单,并让其给自己讲解一下各自的特色。介绍完毕,十一点二十分,郝佳停来了短信,“十分钟到”,没出息的李用九顿时尿急,连忙上了趟厕所。
十一点二十七分,郝氏母女珊珊而来。
李用九深吸一口气,连忙站起来,脸上堆起笑容,招招手,笑着开始打招呼“阿姨好!”
郝母一如继往的气质优雅,从容淡定,笑着点点头,和郝佳停双双入席。
三人坐定,服务员端着茶水过来准备点单。
郝佳停趁机打量了一下李用九,阿玛尼黑色西服套装,白衬衫,没系领带,没戴手表,一条普通款的巴利皮带,皮鞋锃亮,其他再没多余的行头。再看人,短短的头发修剪的干净利落,以前从没修过的眉毛好像也整理了一下,双眼有神,气色温润,唯一不足,神情略显僵硬。郝佳停嘴角微翘,暗骂一声,“打扮一下,也是人模狗样的嘛!”同时也微微松了口气,之前说出让李用九穿得体面点,也是关心则乱,所以说完就后悔了,第一,他李用九本就不是什么混上流圈子的人,让他自己倒腾,反而可能矫枉过正,弄得不伦不类,徒惹笑话。第二,她郝佳停喜欢李用九,不正是喜欢他那点真诚,现在让他摧眉折腰,这不是给自己找不愉快,也给李用九找不愉快嘛。但没想到,今天看到李某人,穿着简约大方,不寒酸,也没打肿脸充胖子,端庄沉稳,举止得体,倒符合今天的场合。
郝母点了一荤三素加一汤,倒也没像郝佳停说的那样,大肆消费,为难李用九。
服务员收了菜牌下去,李用九马上倒上茶水,陪笑道,“阿姨来首都有几天了吧,我上段时间去国外培训去了,今天才来看您,实在是不应该!”
郝母客气的笑了笑,“两年没见,变化确实是不小啊!”
两年前郝母请李用九吃过一顿饭,和今天一样的雍容典雅,一样的不急不慢,淡定从容,甚至连一句责备,一句批评的话也没有,就让当时小李自惭形秽,主动从郝佳停的世界脱离出来。
李用九恍然回到了两年前的初次见面,一分神之下,杯满水溢,流了半桌子!
“呀!流出来了!”郝佳停轻叫一声,连忙叫来服务员过来擦拭。
“没事没事!”郝母让了让身子,避开流水。
李用九面色微红,讪讪坐下,一脸尴尬。
郝佳停苦笑,看着李用九,关心道,“有没有烫到?”
李用九心头暖和,摇摇头,终于镇定起来,“没有!”
不一会儿,收拾干净,气氛微微缓和一点。郝佳停眼珠子一转,向李用九问道,“国外试训感觉怎么样?还有你昨天和我讲,奥运会邀请你去试训,是怎么个回事?”
李用九受邀奥组田径部试训的事,郝佳停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现在故意再来问,分明是在暗示啊!
你个笨蛋李用九,没话聊,就谈田径,就谈奥运会,聊你最厉害的,聊能为你加分的!
“今年全国大学生运动会,拿了一些成绩,学校教练们关爱,把我推荐给了奥运田径部。田径部也同意了,让我去试训一段时间,如果合格,就有机会参加明年的奥运会。”
李用九可不敢在郝母面前,开口就说十个奥运冠军送给郝佳停!
郝母笑着点头勉励道,“小李能进方正大学,这倒是意外之喜。能有机会进这样的高等学府进修,一定要把握机会,好好努力!为你父母争光,也为咱们荣城争光!”
这时,第一道菜送了上来。
“妈!来试试这个,看着挺清爽的!”郝佳停给郝母夹了个菜。
“吃饭不急,我也不怎么饿!”郝母连筷子也没拿,只是把目光落在李用九身上,说道,“佳停把你们的事和我说了。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李郝二人目光一对,都知道,郝母的战争,开始了!
李用九正襟端坐,吐出一口浊气,说道,“我是真心爱着佳停的!”说到这,目光温柔,含情脉脉的望着郝佳停,“我发誓,一辈子对她好,爱她,疼她,让她开心,不受一点点伤害。此心,此情,天地可闻,日月可昭!”
郝佳停红了眼。
郝母不为所动,叹口气,“可是,光有爱情不够啊!”郝母把郝佳停的手拉在手里,缓缓道,“我们家佳停,虽说不上锦衣玉食,但也算是娇生惯养的人了,从小到大,就没吃过苦,也不知道贫苦是什么滋味。我年轻的时候,是穷人家出身,深深知道贫贱夫妻百事哀的道理,所以也知道,爱情在没有物质基础的情况下,只是光鲜亮丽的泡沫,经不起时间考验的。”
李用九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本存折,放在了桌上。
“阿姨,愿佳停过得好,过得开心,不仅是您,也是我的唯一想法。我也不知道物质基础达到什么样的程度才算脱离贫苦……”
郝佳停有些心疼李用九,傻瓜,你能有多少存款!而且,我妈也不是用钱能打动得了的啊!
郝母皱皱眉,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存折拿了起来,一打开,面色古怪之极。
郝佳停也看到了一排长长的数字,数了两遍,才发现居然是一千一百多万!
郝佳停第一时间想到,莫非李用九你个糊涂蛋做了个假存折来唬人!信转念一想,又不对,李用九这人,怎么可能愚蠢的去干这种事情?只是这一千多万的巨款又是哪里来的?借的吗?借的不用还吗?
李用九道,“我和她现在都还在读书,如您所说,也还年轻,好好努力,学业为重。给您看这个,并不是说我就能让佳停个辈子衣食无忧了,只是想让您知道,我不是一个自私的人,我既然爱佳停,就不会让他因为和我在一起,生活品质有一点点的牺牲。我不敢说得到您的同意,只是希望你能够给我一点时间,让您看看,看看我李用九到底有没有出息!”
郝母放下存折,问道,“我很好奇,你这些钱,怎么来的?”
“这您放心,钱绝对是合法途径来的。您要不放心,我等下就用这里的钱结账……”
郝母知道,用这里的钱结账,有两个用处,一,这数据不是假的。二,如果这钱有问题,一结账,自然会暴露在警查和公安的网络系统里。
李用九感觉到一股杀气,那是来自郝佳停的……
宝贝,不是有意瞒你啊,只是这钱,是赌钱赢来的啊……
郝母也不是究根结底的人,拿起筷子,吃了口菜,喝了口茶,继续说道,“那好,这钱,我不多问。但是,有一点你可能理解错了。现在这社会,是官本位,而不是金本位。你有钱,没权,在老虎们的眼里,仅仅是一头比较健壮的公牛而已!而我的想法,我们佳停的未来,应该是一个有权力的男人!”
“是要当官的吗?”李用九问道。
“对!”郝母直言不讳。
“那军官呢?”
郝母不明所又,“军官?问军官干做什么?”
“我意思,佳停的未来,是位军官行不行?”
郝母怀疑的看了李用九一眼,心里虽是不敢相信,但却不敢随意开口了。
果然,在郝氏母女惊疑的目光中,李用九掏出一个红色的军衔证。
郝母还没伸手,郝佳停已经飞速抄到了手里。
郝母微微一转头,看到职务一栏上写着,“陆军中尉”。
李用九故作腼腆的笑道,“阿姨,这就是那些钱不能说的原因。我们是有保密条例的!”
郝母的眼睛抖了抖。
郝佳停呼的站起,正要叫唤,但一看环境不对,又立马坐下来,怒目相对,压低了声音吼道,“好你个李用九,你瞒着我这么多事情!”
李用九苦丧着脸,“我也是没办法啊,这不是保密条例嘛!”
郝佳停不信,“既然是保密条例,那现在为什么又拿出来了?”
“这不是阿姨来了吗,我特意向曾司令申请的啊!”李用九开始忽悠,扯虎皮拉大旗。
郝母第一次面色动容,“曾……司令?”
李用九暗暗松了口气,“去年不是荣城发生了《富哲小区杀人事件》嘛,我在那次认识的曾司令,他见我还有点本事,就收编了过去,然后也是他的帮忙,这才进的方正大学。”
郝母作为荣城组织部部长,自然知道去年震惊全市的“富哲事件”,当时听说李用九是嫌疑人,还担心会不会牵扯到郝佳停。而那个曾司令在洗尘宴上也是见过一两次的,只是当时,对方连一个正眼也没给自己。
郝佳停继续白了李用九一眼,只是这一次,眼里带着欢喜了。虽不能说现在就能让郝母同意二人交往,但至少,不像以前那样抵死反抗了吧……
“曾司令说了,在我这个年纪,能升到中尉,也算是比较少的啦。我读书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骗我!”李用九再次把他那副蠢萌蠢萌的贱格模样摆出来恶心人。
郝母被恶心得恨不得骂人了,就你这熊样,曾司令有心情来骗你?
郝佳停突然笑了,眼泪花花。那个贱贱的李用九,又回来了。
这顿饭吃完,郝母依然没有松口,但再也拿不出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说事了。
李用九买过单,郝母说道,“谢谢你的招待了。我和佳停呢,准备附近逛逛,你训练也忙,就先回去吧。”
郝佳停使了个眼色,道,“我妈准备买个礼物,回去送我爸……”
李用九心领神会,“我今天特意向教练请假,你们逛,我给你们提提东西也好。”
郝母横了女儿一眼,拒绝道,“我们就随便逛逛,你今天也累了,就先回去吧。让我们母女单独走走。”
话到这个份上,你还赖着,就是没眼力界了。
出了酒店,李用九只得打了辆车,回娄兰小区不提。
郝佳停挽着郝母的手,走在冬日的首都街头,行人如织,车水马龙,两旁高楼林立,广告招牌参差不绝。
郝母问道,“你和明子规现在怎么样?”
郝佳停道,“没怎么样。他是他,我是我。”
“那他去哪了,这几天也没见着人?”
“他?好像说是带着个二三线小明星出海玩去了……”
郝母知道像明子规这样的官家大公子,倒是极有可能去干这些荒唐事的。
“你是不是怪妈把你介绍给他?”
郝佳停笑了笑,“你是我亲妈,我知道,不管你做什么,肯定想着是为我好的……”
郝母摇了摇头,说道,“你说是这样说,心里肯定还是不开心的。你还年轻,还不懂……”郝母指了指路上的一个游客长椅,坐了下来,继续道,“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你爷爷奶奶就你爸一个儿子,你外公外婆也就我一个女儿,爷爷奶奶农村人,一辈子辛苦,走得早了。你外公外婆寿命也不长,在你四岁时候也双双去世,唯一留下一个三康乡办公室主任的闲职。这十多年来,没有什么这个叔那个伯的帮趁,就靠我一个人,唉,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终于爬到市组织部部长,也就到头了,再也爬不动了。所以啊,我两年我时常在想,等哪天我退休下来了,我们家,还能指靠谁?”
郝佳停鼻子一酸,红了眼睛。
郝母叹了口气,“你爸是个文化人,除了会搞他的学术,什么也不会。如果我退下来了,他便没精力搞他的什么学术了,他得为每天的柴米油盐去操心!呵呵,到那时,一辈子没跟我红过脸的你爸,估计会天天和我吵架,想想也是有趣……”
也顾不得这什么地方,郝佳停哇的哭了起来,“不会的,妈,不会的……”
“傻孩子!”郝母用手擦去女儿的眼泪,继续道,“原本啊,我是想安排你进县教育局的,但是你这性子,太直,自己受气不说,还难有发展。到时候我退下来,那些被你得罪的人,被我得罪的人,新仇旧恨,哪里会有你什么好结果。”
“我明白了,妈,我对不起你和爸!”郝佳停搂着郝母,扶着肩头,哭的更伤心了。
郝母摸了摸女儿的长发,目光温柔,“现在,还怪妈妈吗?”
“不怪了不怪了!”郝佳停抬起头来,抹了把泪,认真说道,“可是妈,你知道那明子规是什么样的人吗?九子哥,才是真心对我好啊……”
郝母终于也红了眼,“小李这两年变化确实有点大,但是,他变化再大,也架不住明子规姓明啊。明家势力,绝不是你能够想象的。”
郝佳停道,“可是,那姓明的生活糜烂,品性喜新厌旧,绝对不会是你说的可以依靠的人啊!九子哥才是啊,他是真心对我好的……”
郝母张了张嘴,却无力反驳,难道对自己亲生女儿讲,纣王虽昏,终究是王?
在今天之前,郝母还是立场坚定的反对李用九和自己女儿来往的,哪怕那明子规真如女儿口中所述的那样恶劣。但今天见过李用九,那个一穷二白的年轻人已经攀上了南方的大人物。
说实话,对郝母而言,那一千多万,在官本位的现实中,只是一笔用一点少一点的数据财富而已,甚至二十岁的中尉,那也只是起步比别人早两年,没什么大不了。唯一让她存在幻想的,是那个背后叫曾树权的传奇人物。
所有人都知道,中华有十大家族,三大巨头,但很少人知道,一个叫曾树权的人,敢拍南元首桌子,敢指明委员鼻子,敢驳林主席面子,是这样的一个妖孽!
在这个不太寒冷的首都街头,郝氏母女肺腑交心,贺元芳部长不仅没做出原本的决定,反而陷入了无边的纠结。
理性的人,如果过得不开心,只会有一个原因……想得太多了。
想得太多的元芳部长感觉累了,礼物什么的也没心情买,回到酒店后,晚餐都是直接叫的酒店服务。晚上郝佳停也没回宿舍,在酒店陪着母亲,因为明天早上九点,郝母要回荣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