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干净纯粹的天空,活了二十年的李用九第一次见识。
“卡卡……兹!”逃生舱里有了动静,但李用九不为所动,只是在感叹大自然神奇的同时,痴痴的想,“要是好郝老婆在就好了!”
“吱,卡!”
舱门打开,首先露出一个秃头。杰斯长官努力爬出来,伏在舱门边上狂吐不止,刚吐完,猛然看见就坐在自己身边悠然望着天空的李用九,骇然失色,下意识的把腰间的手枪拔出,只是右手臂在之前被触须怪一鞭打伤,一动右肩膀,就痛的冷汗直冒,再伸左手去拔枪时,只感觉脑袋“轰”的一响,手里的枪便把持不住,摔在救生舱的钢板上,弹入海里。
杰斯长官无力坐在舱顶,脸色煞白,怔怔望着李用九,再没有反抗的勇气。
在杰斯之后,幸存的潜艇军官和士兵外加大胡子也爬了出来,死后余生的三人都是精疲力尽,虽然无法理解,但也没有力气去想这中华人如何从那潜艇逃出?如何从深海上浮到海面?又如何找到自己,跑到这救生舱的上面?
三人呕吐完了,挤在小小的救生舱顶部,谁也不敢出声,就这样看着身无长物,浑身湿透的李用九,不明觉厉,细思极恐!
或许是休息够了,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潜艇军官用极其严肃的语气说道,“我是米国海军少将,艾瑞克,是猎鱼号潜艇的副艇长。我也知道你是中华秘密的特供人员,所以我要求和你平等对话。”
李用九终于美景欣赏够了,扭了扭脖子,淡然道,“怎么个对话?”
艾瑞克少将叹了口气,接着道,“在逃生舱上浮到水面时,我们就已经把救命信号发射出去了,至于附近有没有船只,又或者能不能在我们被渴死之前赶到,就只有上帝知道了。我只希望在被救或者死亡之前,我们能同舟共济,互相帮助,包括救生舱里少量的淡水,能够平均分配。”
李用九望了望少将,被太阳烤的发红的脸上没有一点生气,一双眼睛并没有看着自己,仿佛自己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他只是在表现自己的尊严。
这就是所谓的绝望吗?
李用九暗自猜测的同时,把目光落在胸前衣服布满呕吐物的大胡子身上,这所谓的苏国科学家,一如既往的孱弱胆小,在自己的目光直视之下,吓得直打哆嗦。最后是一个受了重伤的潜艇士兵,他的腹部裹着绷带,早已经被血水染红,因为虚弱,所以平躺在这窄小的救生舱顶部,占去了近三个人的位置,他闭着眼,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年轻的脸上已经笼罩着一层青黑之色。
见李用九没有吭声,少将又继续道,“你可以不答应,你也可以把我们都推入海里,但是这救生舱里的信号发射频率只有我知道。待这太阳沉入海平面,便需要再去发射一次求救信号。”
对于这少将的话,李用九是一点也不相信,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受到教育,对待敌人要像冬天一般严寒,但真将他们推入海里,自己也做不到这么冷血。
一时间又陷入沉默,五个人望着太阳缓慢下落,天空开始被落日的红色感染,蓝色海水也镀上一层妖冶的紫。半浮半沉的逃生舱在苍茫大海上,渺小的让人绝望。
“在天黑前要再发射一次信号,发射装备在舱里,我需要下去一次。”少将说完,见李用九依然没有表示,便爬下舱门,过了大约五分钟,又爬了上来,腰间多了两个水袋。
见到水袋,大胡子和杰斯眼睛都直了,咽了咽早已经冒烟的喉咙,恨不得上前把水袋抢过来。
“我要一袋!”李用九毫不客气。
少将一点不意外,递了一袋过来,然后扭开自己那个水袋,给那已经开始在说胡话的潜艇士兵喂了一口。
“你过来!坐我旁边!”李用九指了指大胡子。
大胡子一张脸吓的都快变形了,但迫于对方强大的气场,只得爬到李用九身边。刚坐下,就被塞过来一个水袋。虽然吃惊,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喝完,这才不舍的递给李用九,李用九不接,说道,“我和这胖子一袋水,你们三人一袋水。”
对于这个变化,少将有些意外,在喂好了士兵后,自己小喝了一口,再把水袋递给了杰斯。杰斯知道水的重要,也不敢多喝,稍稍喝了一点,还给了少将。
夜色降临,天空中繁星密布,海面波光粼粼,两者在目光尽头连成一片,黝蓝的泛着白雾的海平面划出一抹宏伟的弧线,沉重而寂寥,沧桑而孤独。
虽然已经入冬,但或许是暖流的原故,救生舱所在的海域在半夜时分并没有太过寒冷,反而风平浪静,一派祥和气象。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人睡得着,因为那个年轻的士兵病情在加重,从之前的意识模糊,到现在已经开始呻吟,痛苦的呻吟声在这寂静的海面显得格外刺耳,一声长一声短,仿佛钢勺一勺一勺挖着人心的最深处,把惊惧和恐怖全部挖了出来。
到下半夜,大胡子终于受不了,他几乎是声泪俱下的哀求,“他伤口已经发炎了,活不了了,他活不了了,求求你们,要么让他死,要么让我死吧!”
没人理会大胡子,大胡子终于被疲惫和困意打败,在天快亮时沉沉睡去。
当天边泛白,雾气升腾,年轻人的呻吟变成哀嚎时,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少将照例发射了一次求救信号后,喂了士兵一口水,然后和杰斯把最后一点水分了。没有多余的话,他们知道,说话能够消耗体内的水份,他们更加知道,失去了最后的水,剩下的,就只能是命运的安排了!
李用九虽然有系统能量支撑,但水份流失带来的虚弱也显现出来,喉咙干疼,四肢乏力,脑袋昏沉难受,除此之外,让人窒息的沉默和让人发癫发狂的痛苦哀嚎,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摧残着自己的神经。
李用九想起了李父李母,妹儿,也想起了郝佳停。虽然自己不会被这样极端恶劣的环境打败,但却很可能被一个胆小怕死的大胡子打败。很难想象当大胡子把最后一点淡水喝掉,陷入无穷无尽的绝望后,他还能撑多久?
大胡子撑一分钟,自己就只能活一分钟。
难道,生也系统,死也系统?李用九感觉荒诞而又无力。
大胡子并没有睡太长时间,可能是体内能量消失太快,也可能是那年轻士兵凄惨的哀嚎。
和李用九想象的没多大区别,大胡子第一时间把仅剩的一点水喝个精光,甚至连问都没问一下没喝过一口水的李用九。
喝过了水,有了一点精力,大胡子再次提议,指着伤员道,“把他放到海里,给他一个痛快吧!”
少将终于同意了,点了点头,“我来吧!”扭动身子,便要去推那个潜艇士兵,还没触及,一把闪亮的匕首挡在眼前。
杰斯左手握着匕首,将士兵护在身后,阴沉沉的道,“谁也不能碰他!”
少将冷冷看着杰斯,道,“你想干什么!”
杰斯面色凶恶,“我说了,谁也不能碰他!”
少将无力的坐回去,咬着牙,盯着杰斯,像是面对生死大敌。
李用九感觉到了一丝古怪,但到底古怪在哪里,又说不上来。
在太阳最为毒辣的时候,年轻士兵的哀嚎终于结束了,但他依旧没有死去,而是因为声带因为缺水而嘶哑了。
相比于生命力顽强的潜艇士兵,大胡子的精神世界在此时终于崩溃了,先是干哭,然后呻吟,紧接着哀嚎,直至寻死觅活,他已经失去了心中的力量,宁愿去死,也忍受不了这种因为干涸而在绝望中等死的折磨。
李用九眼疾手快,捏着大胡子一条胳膊,任他咆哮咒骂,只是冷漠的不放手。
在生与死的极端环境里,人性最丑陋腌臜的一面也暴露了出来。
杰斯开始喝那年轻士兵的鲜血,即使那个年轻士兵还没死去。
殷红的鲜血从划了一刀的手腕上迸出,杰斯贪婪的吸吮起来,面目狰狞如同魔鬼。
少将闭上了眼,用颤抖的双手在胸前划着十字。
李用九拉着大胡子,麻木的目光变得凶狠,也终于明白了之前感觉到的古怪是因为什么。杰斯在阻止大胡子解脱士兵时,那露出的守护眼神,并不是护人,而是护食!或许那时自己潜意识里就已经猜到了,只是不想,也不敢如此猜测人性会泯灭至此。
大胡子被吓坏了,反而不再哭闹,眼睁睁看着杰斯在那吸着鲜血,目光呆滞,瘫成一堆,如同一堆屎。
杰斯喝完,晃了晃手中的匕首,对少将阴恻恻的说道,“你要不要来点?”
少将用嘶哑的声音嚎叫道,“想留着我这条命,然后,再来喝我的血?”
杰斯也不反驳,撕下自己的衣袖,给那士兵的伤口重新包扎起来,那目光,温柔的让所有人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李用九不知道那个士兵还有没有意识,如果有,他估计会怨恨自己吧,恨自己为什么不救他,如果不救他又为什么不杀了他,如果不杀了他,又为何眼睁睁看着别人吸自己的血,还残忍的让自己活的更长久以便更长久的有血可以喝。
“你为什么还不去发射信号?”杰斯突然问道。
李用九这才发现,差不多又快到黄昏了。
少将虚弱道,“我已经没有了力气。”
杰斯将信将疑的打量了一下少将,道,“那你告诉我发射频率,我去弄。”
少将犹豫了一下,把频率报了出来,然后就闭上眼,不管不顾了。
杰斯把匕首揣在腰上,爬进了救生舱。
与此同时,少将猛的把眼睛睁开了,但他真是没有力气了,艰难的爬到潜艇士兵身边,用已经听不出情绪的嘶哑声音在士兵耳边道,“勇敢的汉姆,我要把你推下海了,不要怪我!孩子,主会与你同在!”
“你在干什么!”杰斯的秃头已经探了出来,“住手!”
少将犹如未闻,奋力一推!
汉姆僵硬的身体稍微移动了一下,却并没有掉入海里,而少将虚弱的身体,已经再使不一点点力气,因为一把匕首已经掷进了他的胸膛。
杰斯耍的一手好飞刀。
少将感受着灵魂在飘散,看着残阳如血,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股子力气,抓住汉姆衣服,身子翻滚,从救生舱边缘滚落入海,顺带着,汉姆也被扯下去。
只可惜,杰斯已经飞扑而至,抱住了汉姆的双腿。
“扑通!”
少将整个人沉入水中,鲜血瞬间稀释,融入海水,他的一只苍白右手兀自拉攥着汉姆的衣角,僵硬的拉了两下,终于松开,沉入无尽的大海。
杰斯松了口气,把汉姆重新拖回救生舱顶。
“你……就这么想和他在一起?”一道含着无限怨念的声音突然从心里冒了出来。
杰斯回头,正是那个神秘莫测的中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