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鸠帝都,居民宅。
马卡斯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在书房的椅子上坐下,亮起灯,翻开折好页脚的书,放松的呼出口气。
今天妻子应该是带着女儿去做入学准备了,家中短暂的属于他一个人,暖暖的热水捧在手里,这时候看书就是一种享受了。
女儿也到了去学堂的年纪了,真是一转眼的时间……马卡斯想到这里,翻页的手指在半空中停住,不过很快就恢复翻页的动作。
要不要再烧一壶茶呢,马卡斯正看到一个枯燥的片段,不由得走神,抬起手臂去看茶壶里的剩茶。
“真不愿以这种方式找到你,马卡斯·弗吉尔维安。”陌生男人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
马卡斯身体僵硬了一瞬,手已经按住了书桌下的暗格,里面是他曾经最熟悉的一把匕首。
那人一步步走出,灯光一点点攀上他的脸,那笑容在这种情况下看上去有些可怖。
白鸠的守护者,哈克,从阴影中踏出,微笑着看着眼前的人。
“马卡斯先生,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也应该猜到我为什么在这里。”马卡斯的手指扣住了那块可活动的木板。
“啊,那只放在桌下面的手也不要乱动哦,如果您执意要试一试,我可以当作是向我宣战的信号吗?”
马卡斯的身体立刻完全僵住了,之前虽然有所耳闻,但真正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连自由的思考都成为奢望。
难以言说的压迫,将马卡斯死死的按在座椅上。
哈克随手拖过另一只平时由马卡斯夫人使用的椅子坐下,“马卡斯先生,十年前进入白鸠,手续后被证实是伪造,不过这没关系,因为两年后作为帝都青藤学院的教师,提出了关于桥梁土石累砌改进,底层农民的税收制度修缮等为人称道的文书,成为了口碑一流的教师。”
“连国王陛下都有称赞过您,尽管是私底下的,也多亏了这些提议,白鸠确实发现了那些问题并加以纠正。”
“这时候您的生活也逐渐稳定了下来,有了深爱的妻子,次年获得了可爱的女儿。”哈克先生微笑着,眼睛一直在马卡斯身上游离。
“平时深受周围人的爱戴,为人谦逊有礼。”
“然而,在追查十年前潜入白鸠的塞坦尼亚人的我却遇上了您。”哈克说道,“实在是有些遗憾。”
“你那本书,是学校里要求孩子们阅读的《月下松鼠》吗,是在备课吗?”
马卡斯低头看了看面前已经快读完的书,桌上的茶冒出的热气越来越小,灯光透过白气投下淡淡的影子。
“杀死我一个就好,请不要对妻子和女儿出手,妻子是白鸠人,孩子还小,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段话说出。
哈克先生依旧微笑着,看不出他有任何情绪波动。“杀掉,要是所有的战俘都能受到如此温柔的对待就好了。”
哈克并没有急着回答马卡斯的问题,随手从桌上拿起别的书翻开,只是看了两眼,忽然抬起头,问道,“说起来,您是不是塞坦尼亚那边一个特别的部族里的,我记得那个族人有刻意培养左撇子的传统,您茶杯的把手,是左撇子习惯的方向,而且您桌子下的那把刀也是放在了左边。”
马卡斯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茶杯,确实是左撇子会有的摆放方式,随即也不知怎么的,笑了出来,眼角的几丝皱纹显了出来,“是的,我出生于塞坦尼亚的维利亚部族,我们族世代以培养战士为荣,左撇子能让我们在战场上给敌人在出其不意的角度给予致命一击。”
“哦,这样啊。”哈克先生说道,“能说说您为什么从塞坦尼亚来到白鸠吗?”
马卡斯沉默了,他如果在这里坦白了,他大概率也不会活下来,没人会容忍一个间谍活在自己的国家,可是不是透露出他所知道的情报,他的家人就能逃过一劫?
战士的尊严和家人的安危快把马卡斯分裂。
“嗯。”哈克打断了马卡斯的思想斗争,“十年前,你们潜入了白鸠,扰乱了圣火,致使路标失灵,就那么放任你们在白鸠肆意行走。”
哈克的微笑依旧,只是手上里捏着的书页被揪皱。
“你们夺走了柯瑞特夫人的能力,同时夺走了她的生命。”
“在十年前的那件事过后想再次潜入白鸠想必很难了,于是你们按照一开始的命令那样潜伏下来,作为塞坦尼亚下一步动作的暗子,不出意外还是会故技重施,扰乱圣火,限制路标的行动。”
“我说的对吗?”
马卡斯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哈克松开手指,轻轻把书放回原处,“但是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也是马卡斯先生您的失误,为什么您要娶妻生子?”
“有了家庭,就有了破绽,而且是巨大的破绽,就像现在,如果是十年前的你,你是不是会没有任何犹豫的拿起那把刀自尽?”
马卡斯瞪大了眼睛,干涸的嘴唇不自觉的张开看着眼前的男人。
哈克的话像警钟一样敲醒了他,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自己……还是个战士吗?
“而且你提出的文书,无一不是金句良言,想必是每夜都趴在书桌上一改再改,最终拿出的吧。”
“你这么做是为何,博得大家的信任,让自己在这片土地更好的生活下去?”
“还是真心想要这个值得倾注的国家越来越好?”
“又或是两者都有。”哈克先生直勾勾的盯着马卡斯的眼睛,“我个人倾向于这个答案,而且我觉得您一定是‘想要这里越来越好’占了更大的部分。”
马卡斯不住颤抖,他从没深究过自己这么做的原因,更像是逃避这么去想。
“我看过您上课时的样子,那副笑容,是我不能笑出来的。”哈克先生继续说,“况且,能让大家在十年里,评价一如既往,我想,只是演技可能太困难了。”
马卡斯的心里第一次产生了强烈的恐惧,一开始见到这个男人只是感到压迫感,战士的血脉不容许他恐惧。
然而他现在却无比清晰的害怕起来,他很想立刻逃离这里,逃离男人的话语。
他难道真的……爱上了这个国家?
马卡斯浑身不住的颤抖,桌上的茶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哈克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慢慢的等着马卡斯。
过了很久,马卡斯才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他接受事实一向很快,无论是多难以接受的,“哈克先生,您说的没错,十年,我是演不出这么长的岁月的,犯了娶妻生子这样的巨大错误,也是我心甘情愿的。”
“因为我喜欢上这里了,在塞坦尼亚,提出文书根本不可能被国家知晓,更不用说听取建议,简直荒唐至极,但白鸠却听到了这渺小的声音。”
“我妻子是个十分温柔的人,即使对着那样浑身糟透了的我也能笑着给我抱来一身干净的衣服。”马卡斯说到这里居然笑了起来,“虽然总是犯迷糊就是了。”
说到这里,马卡斯缓缓的站起来,将双手缓缓举起,给哈克看了他身上没有任何恶意,慢慢的屈膝,跪在了地上,低下了头。
将他战士的尊严全然舍弃。
“我的任务仅仅是潜伏进白鸠,杀死柯瑞特夫人的另有其人,这十年里我也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别人的事。”男人掷地有声,“我不是在求您放过我,只是求您别对我的家人出手,他们毫无罪孽,因为有一个肮脏的父亲和丈夫而受到惩罚,不是我认识的白鸠。”
“你如何保证,你的死亡不会在他们心中种下复仇的种子?”
马卡斯心中仿佛被一盆冰水冻结了五脏六腑,手开始颤抖。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酌情减轻你家人的罪责。”
“您说。”马卡斯的头更低。
“为什么要夺取柯瑞特夫人的能力,据我所知,那能力毫无用处。”
马卡斯的嘴唇咬出血来,最后的希望被浇灭,“我不知道……我接到的指令只有潜入白鸠……”
“那你不是什么情报都没有提供出来吗?”
马卡斯的脑袋上像是被重重一锤,从不知哭泣为何物的男人滴下了两滴泪水,砸在了地板上。
哈克的手落在马卡斯的头上。
马卡斯紧紧闭上了眼睛。
“你的死刑自然是不可免去的,白鸠的法不容亵渎,但不能白白浪费了。”
“你将作为白鸠的战士死在与塞坦尼亚的战场上。”黑色的标记像细蛇一样潜入马卡斯的皮肤,“若你有任何可疑举动,这枚印记会要了你的命。”
“你的家人处置,视你的战功而定。”
哈克先生看了两眼放在书架上的相片,里面的女孩笑的可爱,挂在父亲的脖子上,父亲笑的同样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