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烟阁中,白昕颜一个人静坐在椅子上,看着摇曳晃动的烛光,不由得想起先前龙允晨天天晚上来寻她的场面,可转念又想到了他今日和段挽月的亲近模样,就心痛不已——然而更让她心疼的是,他在知道了一切以后对她的疏远。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白昕颜一怔,抬手擦了擦眼泪,转过头一看,却愣在了原地,憋不出一句话来。
“侧妃怎的这副神色?莫不是……不欢迎本妃?”
段挽月看着惊讶得呆住了的白昕颜,冷冷一笑,用失落的口吻说道。
“不不不……正妃大驾光临,妾实在是受宠若惊。”
白昕颜猛地一震,回过神来,赶紧起身行礼,低头不安地问道:“只是正妃光临妾的寒舍,是有何事?”
“听闻侧妃近来身体抱恙,精神也不太好,本妃便来看看。”
段挽月瞥了一眼白昕颜,开始背着手在屋子里蹲步了。
“多谢正妃关心。”
白昕颜低着头,完全不敢看着段挽月,只低声应道:“只是向来要好的姑母刚离世,妾实在是难以下咽,而且……”
“而且侧妃的最要好的姑母,竟一直是害侧妃最爱的策王殿下的恶人,而且还要利用侧妃再加害一把——”
段挽月闻言,低声笑了笑,毫不留情地打断了白昕颜的话,声音冰冷至极,直往白昕颜的痛处刺去:“这才是令侧妃最痛不欲生之处吧?”
段挽月的这一针,狠狠地扎在了白昕颜的心尖上,见刻就见了血,只见白昕颜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泪水夺眶而出:“我真的是无心的……我是真不知道……我心里一直都对殿下……”
“十分倾心是吧?”
段挽月皱了皱眉,并没有回头去看白昕颜,又是冷声一哼,打断了白昕颜的话。
白昕颜一边抹着泪,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段挽月的背影,不甘地哽咽道:“如今你和殿下出双入对,十指相扣——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痛!你更不知道我如今有多绝望……”
“当初你与殿下不也这样么?夜夜欢愉,真是好不热闹。”
段挽月低声一笑,颇有嘲讽之意,白昕颜又是一怔,狠狠地咬着毫无血色的下唇,解释道:“当初姑母只说助我与殿下亲近些,却不想……不想……那药竟会害了殿下……”
许是说到白昕颜最痛的地方了,她自己也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已哭成了泪人,歇斯底里地喊着:“我是真的不知道那会害了殿下的啊——我若是知道,我就算死,也不会让殿下沾上一滴!”
自从白答应被行刑,她的罪行才昭告于天下,白昕颜也是那时才知自己竟是白答应的帮凶,一直在害她最爱的人——这种情绪她压抑了许久,一直不敢与别人说,如今被段挽月直接道出,她也终于爆发了。
段挽月悠悠地转过身来,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声泪俱下的白昕颜,稳了稳心绪,淡淡道:“那依你之意,你可是愿意为了殿下赴死了?”
白昕颜再一次被段挽月的话吓得怔住了,只静静地流着泪,抬起头,用布满了惊慌的双眸看着段挽月。
段挽月暗暗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开始摆弄窗边的一盆花,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道:“虽然白答应已死,但不代表殿下就能安然无恙了——这水,才刚开始浑浊。”
白昕颜并没有完全听懂段挽月的话,不解地问道:“王妃是指皇上驾崩的事?”
段挽月侧头,瞥了一眼白昕颜:“你知道就好——你也算是个明白人,应是懂得如今的形势对殿下是有多不利。”
白昕颜惊慌地瞪大了眼睛,皇上驾崩,太子也离世——这无疑是其余皇子夺嫡的开端啊!
见白昕颜不说话,段挽月便侧过了头去,继续看着那盆花,淡淡道:“如今也不知有多少人想着殿下能随父皇而去——自古为了那宝座,手足相残,不也是见怪不怪的么?”
段挽月的话让白昕颜越想越害怕——他好不容易才站起来了,身体也好起来了,她如今最怕的就是他有个三长两短。
“放观当下,殿下就只有这么座王府,几个侍卫,比起他们的强兵壮马,可不是一般的单薄啊……”
见白昕颜一直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段挽月便继续自顾自地道:“我若也有心于那皇位,肯定先拿最软的柿子来捏。”
“已经有人要对殿下下手了?”
白昕颜到底是不清楚龙允晨的实力的,经段挽月这么胡乱一说以后,白昕颜也是彻底慌了神——他若是死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端王乃是殿下胞弟,这手,估计他是下不去的。”
段挽月见白昕颜总算是有些开窍了,于是转过身来,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白昕颜,冷冷道:“然而问题是,本朝的皇子不只有他们俩。”
段挽月的言外之意无非是指龙惠连有心要除掉龙允晨了,而白昕颜也听懂了段挽月的意思,而且白昕颜也知道,如今龙惠连可是当上了监国皇子的,权力自然是大了不少——他要拿捏龙允晨,岂不容易?
“这花还真是好看。”
见白昕颜的脸色变了又变,段挽月猜着白昕颜也是听懂了她的话的了,但她实在不忍心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于是转了话题:“只是这花迟早是要谢的——与其毫无意义地凋亡,倒不如落到别人手里,让人欣赏一番,也算在最后时刻有了它存在的价值了。”
段挽月顿了顿后,又幽幽地补了一句:“想必这栽种之人知晓后,也会高兴。”
白昕颜猛地一怔,似乎是听懂了段挽月在用这花来暗示她,于是凄惨地笑了笑,双眸一片死灰:“王妃所言极是……物尽其用才是良计——尤其是为了心爱之人。”
也白昕颜而言,她如今根本就不怕死,甚至也不怕龙允晨会恨她,她唯一怕的,只有他过得不好。
段挽月回头时,恰好看到了白昕颜扯着嘴角的那凄惨一笑,心猛地一颤,顿时生了一阵不忍,于是立刻把头转了回去,挪开了在把玩着花的手,尽量平静地说道:“侧妃懂这道理便好。”
“王妃如此担心殿下,妾十分高兴。”
白昕颜依然坐在地上,静静地流着泪,双目无光,神色悲凉,颇有濒死之人之色,声音也是充斥着绝望:“妾明白王妃的用意……如今怕是殿下也是对妾厌恶至极,不愿再看妾一眼的了……”
段挽月的身子僵了一下,心中的不忍越来越烈,她知道此地不可久留,于是用复杂的眼神瞥了一眼白昕颜后,赶紧道:“既然侧妃已明白,本妃也不多叨扰了——侧妃好生歇息吧,本妃先走一步。”
段挽月匆匆扔下这句话,拔腿就跑,只是才出了房门,白昕颜便扯着嗓子叫住了她:“王妃——”
“……还有何事?”
段挽月又是一僵,极不情愿地停下了脚步,并没有回头去看白昕颜,只站在原地,有些不耐烦地应道。
然而段挽月并非是厌恶白昕颜,段挽月只是怕再多看白昕颜一眼,她会心软,就会反悔。
“妾无所求,只求正妃能常伴殿下身边,与他白头偕老,莫叫他伤心——”
白昕颜调整了一下姿势,朝着段挽月的背影直直地跪着,用颤抖着的声音,放下了所有身段和过往,哀求道:“……可以吗?”
光是从白昕颜的声音和语句,段挽月已经猜到了白昕颜此时此刻在用一副极其卑贱的模样在求着她——求她不要让他伤心难过。
段挽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不回头去看白昕颜是明智之举,她努力地压着心中的阵阵不忍,过了好久才用僵硬的声音应道:“知道了。”
只扔下简单的一句话,段挽月便逃也似的走了,她实在不敢想象,她再迟走一步,白昕颜还会做出如此不要尊严的事情来。
段挽月此时只觉得她自己罪孽深重——这是在前一世里,她无论杀多少人,也没有过的情绪。
段挽月也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么一副同情心泛滥的模样的了。
段挽月几乎是跑着回到知语轩的,她不知她到底叹了多少回气了,她只知道,她抬起头时,看到了龙允晨正站在知语轩的门口等着她。
若放在平日里,段挽月定会心生暖意,可眼下却连半分也没有,相反地,她反而心生寒意了。
会不会哪一天她没有利用价值了,他也派人去劝她为他做事——哪怕是牺牲她的性命?
龙允晨远远地看着段挽月,见证了她从一开始的小跑,到中途的停顿,再到拖拉着往他的方向走来,但他却没有提及,只问了一句与废话无异的话:“回来了?”
“嗯,一切顺利。”
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害怕。段挽月此时根本就不敢把脑袋抬起来看着他,只轻轻地应了一声,从他身边径直走过。
龙允晨不用想也明白了段挽月的心思,见她不愿意主动开口,也只能他去问了:“你想说什么?”
“……只是觉得她很可怜。”
段挽月的脚步顿了顿,最终停在了原地,扯着嘴角,勉强地笑了笑,神色有些凄凉:“可怜巴巴地爱了你这么久,到最后,你却要劝她去死——这可真是……有够卑贱的了。”
段挽月想到的,龙允晨并非没有想到——在让段挽月去劝白昕颜以前,白昕颜为了让他多看她一眼,甚至把白答应的炼药房的位置给说了出来。
但他就是不在意,更不会当一回事。
龙允晨眉梢一扬,用略带笑意的口吻问道:“你在担心些什么?”
“……没什么。”
段挽月一下就被龙允晨揭穿了,只感到一阵心虚,眉头皱了皱,低了低头,径直走过他身边。
“我不喜欢她。”
龙允晨幽幽地冒了一句话出来,段挽月不得不停下了脚步,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他永远都是无头无尾地冒一句话出来,让别人猜不着,让别人去问。
“所以呢?”
段挽月很是纳闷,但也很好奇,于是回头瞥了他一眼,冷冷一笑,反问道。
“我只会利用我不喜欢的人。”
龙允晨轻声应道,目光温和,面带浅笑,与他截然不同的是冷着一张脸的段挽月,只听她轻轻一笑,哼道:“那又如何?与我无关。”
“怎么会。”龙允晨低声笑了笑:“我倒是觉得,你可以放心了。”
“……那也不过是暂时的。”
段挽月愣了一下,冷笑一声,并不当真,转回身去继续走,但很快又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任务我已经完成了,你是不是也该帮我一个忙?”
“谁说完成了?”
“那还有什么?”
段挽月眉头一皱,总感觉有些不妥。
“明日启程去屏州,打听一个人。”龙允晨负手而立,收起了笑,淡淡道:“事成以后,我自会帮你——所以,你的条件是什么?”
段挽月垂了垂眸,龙允晨这种等价交换让她的心舒服了些,于是侧眸想了想,才道:“找一把匕首——找一个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