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时间倒过得极快,李泰看着李淳风从河南陆陆续续送来的百姓满脸欣慰。
虽然这些百姓脸上依旧充满麻木与畏惧,甚至谨慎的他们在来到天津城后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茫然。
说实话,对这些灾民的离开,河南本地世家见李泰居然派人愿意收拢这些灾民,自然是乐意之至,否则灾民聚集,会不会成为匪患谁也不敢保证。
一些家里还有田亩的人,可能死也会死守自家田亩,但更多人只是佃户,他们没有土地。
随着这次水灾,冲垮得不仅是当时对他们造成的直接伤害,更重要得是随着水灾淹没良田,原本即将秋收的粮食,自然全都被淹死了,他们自然彻底没了希望。
这有点像是一群外地的打工者来到大城市打工,到年底快要结算工资了。
结果天灾来了,公司没了,自己都不知道去找谁讨债。
那些有田地的本地人,还能靠着自家的积蓄,继续寻找下一个工作,但对绝大多数打工仔来说,那就彻底断了生路。
事实上,佃户们比打工仔们还要来得可怜,因为打工仔们还有退回老家的老路,但对这些佃户们来说,一场大水他们什么都没有了。
这时候,有良心的地主大发慈悲,让他们的土地换了粮食,纳了他们的女儿帮他们渡过难关,甚至招收几名家丁,那都是做着善事。
更多的地主还是自己躲进小楼,谁管这些佃户的死活,甚至就算杜如晦想要拯救,也一般上从有田地的地主世家开始拯救起。
这些佃户只通过施粥维稳,稳住他们不生乱子,而让本地的世家豪族先恢复秩序,从而进行赈灾。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朝廷的控制力贯彻不到基层,所以救民只能先救官。
这未必是什么贪官清官的辩论,而是一个政府的执行力不能贯彻到基层,那就只能和当地豪族与世家合作,否则基层百姓是朝廷触及不到的。
本来而言,一旦遭受灾难,那当地百姓会被清洗一遍,更多中层向着底层滑落。
而最上层的当地豪族则会借助这机会或土地兼并,或蓄养奴仆。
至于最底层的百姓能在这灾难中撑过冬天,撑到明年春天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而华夏百姓最不缺少抗争的精神,如果真活不下去,只要有人振臂一呼,那有意思了。
当地世家强豪,甚至包括杜如晦等人也都是清楚,不能真把底层百姓逼入到绝境,像开设粥棚,给百姓们一点点生的希望,这样百姓们就不会乱来了。
百姓们也清楚这一碗粥只能让自己苟延残喘,但不能改变自己的困境。
但在封建社会,纵然是大唐统治的封建社会,难道他们又还能有其他什么更高的奢求吗!
对底层百姓们来说,他们的晋升渠道就只有一条,那就是作为一名府兵参加讨伐外族的战争,靠命硬从底层百姓一路杀到顶层,除此以外,便没其他任何办法。
这时候,李淳风派人收拢灾民北上,对灾民们来说,与其说是一缕光照进了自己的生命,还不如说是一场大水摧毁了灾民的人生之后,他们浑浑噩噩的跟随着粮食而已。
至于李淳风宣传什么天天有馒头吃,人人都有衣服穿,这种事情谁信。
对这些佃农而言,他们最清楚这世道的残酷,也就看在李淳风管饭,所以听话而已。
不过,李淳风对管理这些百姓也已经得心应手,基本上都是让这些原本乘坐四人的马车,挤上十二个人强行把他们送到了德州去,再装船之后送到天津城。
别问李淳风是怎么做到的,毕竟拆了马车顶部的车厢后,挤一挤总归还是能挤出些空间来,顶多是那些拉货的马匹有些吃力。
这群人从河东各地到德州这段距离是最容易出现人命的,但到德州后,有着医疗营救助,倒让路上的折损下降了。
而李泰派遣过来的医者也就分成了两拨,一波在德州建立医疗营,专门来治疗那些前往幽州的百姓。
另外一批则是跟在杜如晦的身边,在徐州这个水患最激烈的地方救人,同时也开始用一些办法,或是处理尸体,或是清理杂物,总之就是要防止水患后出现瘟疫。
可以说,随着陆续到达十月初时,朝廷赈灾使总算下来了,但哪怕赈灾使是带着粮食来的,但最后还是只能跟当地豪族与世家合作进行赈灾。
不过李泰很有分寸,知道自己的手不能直接伸到河南去,便告诉李淳风在与河南邻近的德州建立暂时的收容所,把一名名汇聚到德州的百姓向天津城送来。
说实话,李泰对处理逃难过来的百姓已经非常得心应手了。
等到他们来到了天津城后,第一时间让他们去洗个澡,换一身衣服,然后组织他们在某些地方修建起自己居住的房子,等他们住进自己建造起来的房子,直观体会到在天津城这地方靠着自己劳动能创造财富时,自然就老实了。
“燕王。”王真儒来到李泰的身边,开口道,“天津渡口,天津城,以及到天津港口的驰道已经全部完成,整段驰道全部都能投入使用了!”
“很不错!”李泰点头道,“接下来你继续修路,主要是天津城到天津周边的城市,县城,城郭,以及村落,分别修建八辆马车并行的道路,六辆马车并行的道路,四辆马车并行的道路,以及二辆马车并行的道路!”
“这会要命的吧!”刚刚修好天津城内驰道的王真儒不由张大了嘴巴。
“没办法!”李泰无奈摊开手,道,
“这些百姓大量的聚集到天津城来,总归需要给他们一个工作的机会让他们生存下去。
否则他们若在天津城无所事事,时间久了,必然会滋生事端。
而我想来想去,你不是一直都缺人嘛,这不给你补上了!
“多谢大王挂心!”王真儒听到李泰的话,还能怎么办呢,肯定是把命令先接下来啊!
“好好规划整个幽州的路程,现在还没有什么,等到幽州继续热闹起来,若你修建的道路出了什么问题,怕不是要被人戳着嵴梁骨给骂死!”李泰笑呵呵道。
“应该不会吧!”王真儒听到了李泰的话喃喃,但心中不由想到。
但看整个天津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热闹起来,当初建立城池时,天津城也不过只是些燕王从高陵带来的徭役。
但现在整个天津城的人口却已经过一万户,这已经是一些下州数量了!
不过王真儒,很快便回过神来对李泰恭敬行礼,道,“下官明白了。”
李泰挥挥手,便让王真儒继续去修路去了。
说实话,想要把整个幽州的道路修建起来,这看起来好像是很容易,但实际上是个天坑。
在郡县以及也许还能够挣扎一下,但若是城郭和村子也要进行修缮的道路的话,李泰却是不知道十年够不够啊!
不过,李泰倒也没有太过在乎,因为让王真儒修路,只是给那些来到天津的百姓一个干活的地方,同时也希望通过修路这种劳动来改造这些老百姓。
毕竟在这个时代想要教育百姓基本上是不现实的事情,但通过劳动对老百姓进行改造,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成本最低廉的一种方式了,让这些百姓熟悉自己的工作模式。
“大王,薛刺史来信,询问什么时候开始在沧州修路!”白鹤来到李泰面前询问道。
李泰摇摇头道,“先等小麦播种了,田里面农活干完,我们这边才会派遣徭役过去。
让他也先把小麦给推广开来,至于修路的事情,等冬天在说。”
听到这话,白鹤倒没多少意外,或者说这种事情真干太多了,已经没什么感触了。
李泰则开口道,“对了,冬天修建需要准备的各种物资,是否已经通过运河送到沧州了?
毕竟是冬天干活,若是一不小心可是会出人命的绝对不能轻乎了!”
白鹤对李泰认真回答:
“在把农业学府的学子们派遣过去教授他们小麦种植时,便在当地修建了仓储。
各种冬天需要的物资都有所储备,尤其是存储小麦的粮仓,都按照防火标准去修建的。
现在还抬高了沿口高度,避免因水灾把粮食糟蹋!”
李泰听到这话点点头,实际上那种存储在地下的防火粮仓,最大的作用就是避免那些贪污受贿的家伙,狗急跳墙了想要一把火烧毁粮。
如果只单纯破坏粮食,比如说用水淹的话,那多少还是能留下一点残余知道贪污了多少。
但火烧了,那可就真是全没了。
“对了,另外吕山长传令过来说,按照您的命令,今年毕业学子已陆续向河难受灾各县城安排,协助各县城尽快的恢复生产。
这些学生已经在当地建立了农学社,开始就近传播农业学府的农业知识,让当地百姓去补种小麦。”
“这件事情挺重要的!”李泰点头,郑重道,“写信告诉吕才让他把这件事情抓紧。”
“诺!”白鹤点点头,神色郑重了不少。
说实话本来这批学生在七八月份毕业后会陆续安排到幽州来。
毕竟天津城也算是百废待兴,需要它们的地方真的很多,但白鹤没有想到的是,在河南地区发生水灾后,李泰直接下令,把已到洛阳地区的学子们,送到河南去救助灾难。
而等到李淳风到了后,经过杜如晦同意,这些只要是协助救灾的学子,基本上都直接被任免为当地的农官,传播小麦种植的知识。
说实话,对杜如晦来说,在受灾后,让这些地区的第一时间恢复生产是最重要的事情。
虽然这次秋收没了,但如果种植上小麦能够在春夏时就能够收割,那整个青黄不接的岁月就能够减少数个月,而这数个月时间对底层百姓来说,很可能是救命的。
所以,在李淳风因为安排农官的事情找上杜如晦时,杜如晦求之不得,自然同意了。
这些从农业学府出来的学员,一个个就在恍忽间便成为河南各个地区的农官。
说实话,虽然李世民同意让这些农业学府的学院能够成为农官,但农官与农官间也是有区别的,比如边疆地区的农官,过去就能够当了。
但河南道这些州县可不是什么边疆,而是整个大唐的精华之地,正常情况下,想要成为这些地方的农官可是要慢慢排队等着的。
当然,也可以实习生的身份过去,但什么时候转正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虽然整个唐代来说,外流官这种东西好像被世家子弟看不起,就好像公务员看不起落魄国企员工一样,但对底层百姓来说,外流官至少也算是进入到了体制内了。
至少对农业学府出来的学子而言,只要成为外流官,自己谋生的工作就算是稳了。
而对李泰来说,自己是希望把自己的势力向着基层渗透,额……不对,是大唐能像秦汉一样把执行力能掌握到基层。
而以农学学府为代表的农社,就是自己试探性的第一步。
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这些农社到了当地基本上都是被当地的世家进行拿捏。
但遭受到天灾后,虽然顶尖强豪世家的势力会被增强,但一些中层阶级的滑落,以及灾难带来的不可预知,多少会腾出一部分空间。
这一部分的生存空间与其被当地的世家豪族吃了,那还不如给农业学府的学子们作为立足之地,而农社更是成为他们联系基层的组织。
当然像这样的组织结构,在跟本地世家的作对中肯定是会被本土世家慢慢吃干抹净。
但谁让自己在背后支持他们呢,
尤其河南随着人口减少,土地受灾荒废,对生产力的需求自然会大量的增加。
那自己慢慢援助农业学府的学子跟着本地的豪族世家斗争,也就提供了一个相对宽松的环境,应该足够农业学子们跟本地势力抗衡一段日子。
但能不能真正站住脚,还是要看他们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