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郡城,清河边,土场上!
太阳渐渐的收起了它那金黄之光。
河流边上有杨柳依依,不过此刻也是乌桕了,干巴巴的毫无生气。
就像那躺在地面之上的尸体,生机全无,独留一个苏凰战战兢兢又心怀怨恨。
恍恍惚惚间他似看见了大道之行路断于足,慕然间,他似有明悟,不是他的剑弱了,而是其心错了,妄读百年圣贤书,拘泥于规矩而不知新意。
他输了,也胜了!
苏凰目光迷离的转头看向那江中流水,潺潺流水间,他看见之前他所追寻的大道,一切皆如水中倒影,稍纵即逝。
他的记忆停留在那长街之上,那年少轻狂的无知,那曾经与他嬉笑玩闹的玩伴,不知在何时已经被自己丢弃,而今拾起,却早已是物是人非。
成为山上神仙,原来心中也会念旧啊!
苏凰就一直这样,很安静,安静的看着,凝望着天边逐渐淡去的落日绚光,不安,怨恨,在此刻尽数消散。
胡楠静默的望着苏凰,禄闻亦是沉默,陆家兄弟平静,终是没有出声,亦未出手。
几人安静的离去了,胡楠得到了自家先生所说的彩头,报的大仇,这场处于他们这些弟子之中的算计也算是告一段落。
苏凰没有回头,喃喃自语道:“江湖红尘一遭,浮华一世转头空!”
影散,梦醒,起身!
“原来这才是真实,千百年来,我们都悟错了先贤的道路,孟先生其实是对的呢!”
恍惚间,时光倒流,岁月静好,宛若重生如少年!
————
文秀峰。
夜色微凉,几缕山风拂面。
撩动众人衣衫,掀起佳人面纱!
天穹上,唯有一盘天地棋局依旧。
孟玉泽与封奈两人静静的看着棋盘,寂静无声。
天地间,万籁寂静,天地棋盘之上,黑子呈龙,腾飞横扫六合,白子却兵败如山倒,纵使封奈也无法挽回颓势与败局。
封奈苦笑着摇头,大袖一挥,道:“师侄心中所藏之道,本座已然知晓,此间之局,师侄胜了!”
清风拂山岗,封奈的话语之中,有酸涩也有解脱,看向下方那紫金白发的少年,微微颔首。
少年点头致意,幻云纾疑惑的看着两人,目光在其间流转,不知其意。
在场的所有人皆是不解,不知道两人之间是何关系?而封奈作为其中一方执棋者,为何会与一颗棋子打上交道?
浪仙人则是心中大骇,心中万千惊涛拍案,在耳畔隆隆作响,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心中浮现。
念想自此处,心中不免有些悲哀,几家联手算计之局,竟是全然掌握与一人之手。
原本是想借眼前少年破除孟玉泽大道心境,可他们却一直疑惑为何在其中,少年似乎并未按照他们既定的局线行走,反而就像是一个局外人。
浪仙人明悟,不是他们算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眼前这不过十六岁的少年,早早便已经察觉到了一切,且将一切都以勘破。
浪仙人的眸光看向周围的几人,不由的觉得有些好笑,这些人似乎仍然觉得此间之事还尽在掌握。
却不知他们才是局中人,就似那天地棋盘上的棋子,被一人尽握于手。
八月的夜晚,八月的下旬月,八月的空气,带着丝丝寒意,净月沉璧,笑问这江湖红尘几许,不过虚幻而已。
就像孟玉泽的大道在他们的眼中,就是那镜花水月,稍纵即逝,先前的他们还在笑话孟玉泽冥顽不灵,之后嘛......浪仙人已经不敢想之后了。
孟玉泽看向李墨与宦覆海,天地棋局他全胜,但这些人会就此罢休吗?
远处的清河郡早已是万家灯会,可在清河城上空,大阵聚集的气运之力如神龙咆哮,似乎要就此腾空而去,冲进那万千云海之中,搅动九天风云。
这一切,在文秀峰之上的众人皆是可见,以至于宦覆海等人想要灭杀孟玉泽之心已经昭然若揭。
之前几人于天地棋盘之上对弈,宦覆海,李墨,封奈三人便已经汲取了清河郡城一小部分气运之力。
所以纵然是输了棋局,但多自身却并无大碍,反观孟玉泽却是面色苍白,浑身气息紊乱不堪。
那棋局虽是棋局,却亦是几人之间的大道神通碰撞,孟玉泽险胜一筹,自身的损耗亦是严重,毕竟他以一己之力力抗三大执教者,本就是危机重重,如履薄冰。
孟玉泽也不加理会几人,并落在在文秀峰上,淡然的看着几人,道:“如今天地棋局已破,这文秀峰可是我听诃......孟玉泽之所属?”
李墨面色骤然一变,眸光冷冽的望着一袭儒衫的孟玉泽,在月华之下的孟玉泽竟然有了一方圣贤之相。
“师侄,此处当是听诃观之属,怎就变成了你私人之物?”
“莫不成,你要叛出听诃观,叛出儒家不成?”李墨声音幽幽,杀意弥漫。
纵使他要杀孟玉泽,但也是以儒家之名,而后冠上一个离经叛道之名,可不是由孟玉泽脱离儒家,脱离听诃观
!
莫说是李墨了,此刻,就连宦覆海等人皆是不可置信的望着那负手而立的孟玉泽,这时候孟玉泽不再是单手持书,而是.....身形如剑,欲要斩破九天云霄,得见天地大道。
孟玉泽抬头望去,道:“为什么不呢?”
“我的道理在你们看来就是错的,你们容不下我的存在,又想要保持这高傲的姿态,保持着众生眼中的美好形象,试问,这天下间,哪有这等好事?”
“即使是我的道理是对的,你们依旧会从根本推翻,我留在听诃观还有何意义?我自可开宗立派,向天下众生讲讲我的道理!”
“你们看见了吗?那城中万家灯火,是何等之美好,可尔等欲行之事,就是将他们葬送,我不允!”
淡淡的陈词,却若是那皓月当空,在黑暗之中有一缕明光划过,这便是孟玉泽的道理。
现在,他书上的道理道尽,接下来,就是拳头上的道理了。
宦覆海仰头狂笑,望着文秀峰上的孟玉泽,讥讽道:“不知所谓,今夜便让你知道,何为大道?”
“何为百宗意志下的大道,你的道与之相比,不过是萤火与之皓月,微不足道!”
孟玉泽看向李墨,又看向文秀峰上的几人,道:“你们皆是如此吗?”
李墨,宦覆海,公修周,李诚安,皆是不语,但是那神情已然表明了心迹,唯一字道‘杀’!
孟玉泽并不觉得奇怪,看向夏子羽,夏子羽微笑着颔首,并未言语。
见到夏子羽的笑意,孟玉泽笑了,三分苦涩与悲凉,三分释然与无奈,还有三分希冀与期许。
山风起,面容不显惊色,忆往昔,新词不过同萤火!
轰!
宦覆海手捏印决,只见那清河郡城之上的气运翻涌,就要向文秀峰而来。
李墨漫步在虚空之中,眸光冷漠的看着孟玉泽,讥笑道:“师侄,你说当城中百姓得知他们的劫难因你而起,他们会怎么样诟病你呢?”
孟玉泽微微摇头,笑道:“我早已不在意,当我有朝一日与世人之前证明我的道理没有错时,他们便会明白,谁对谁错!”
人,自有劣性根,许多是畏惧于强权者,畏惧于山上神仙,他们不敢递剑向强者,只能说空话,只能随大流,甚至是连自己也不知道说的是怎样的违心之论。
孟玉泽觉得很不舒服,这种道理让他感到悲哀,替众生悲哀,党同伐异,学着大流言语,来言语重伤那些真心实意为他们好的人。
也正是如此,在漫长岁月以来,都少有孟玉泽这样敢为天下先之人。
公修周与李诚安也在此刻踏出,两位庙堂之上的佼佼者,要对孟玉泽这位读书人出手。
孟玉泽淡然的看着四人,随后又看向了封奈,道:“封大宗主,不想出手吗?”
封奈摇头笑道:“师侄,我们之间的博弈只在棋盘,不在拳脚的!”
宦覆海等人愕然的看着封奈,不知道封奈是如何想的,封奈对此视若无睹,现在他心中只有一念,就是那山峰之上平静的少年如何掌控棋局。
天穹之上,顿时仙光乍现,三柄飞剑在云海之中盘旋,还有一柄狭刀寒光簌簌。
孟玉泽不以为意,一抹笑容出现在他的面庞之上,双袖之中有清风萦绕,有仙光在崩裂,仿佛在天穹之中的飞剑与狭刀对准的不是他。
四人双手捏印,没有任何话语,只是那眸光之中有万千杀意在喷吐弥漫,只有天穹之上云海沸腾,
还有那清河郡城之上凝聚而来的气运之力,浪仙人此刻是激动的,他巴不得这些人都死光,斗一个你死我活,他也想要看看这孟玉泽到底是有几分能耐。
只是在他兴奋激动之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在其耳边炸响开来。
“起剑!”
声音是自他身前这位背对着他的紫金少年,一声轻喝,却是恍若那九天惊雷。
浪仙人惊骇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却并未看见少年有什么动作,只是当他再次将眸光看向天穹之上时,李墨、宦覆海、公修周、李诚安四人却是满面呆滞,脸色涨红。
“谁!”
四人的眸光尽皆看向清河郡城的方向,只见在那清河郡城的大阵之上,一柄散发出滔天剑气的黑金神剑垂落在那大阵之上。
那满是铭文的大阵竟然被神剑之上的气息压得近乎奔溃了,先前被大阵凝聚而出气运之力也消散于无形之中。
宦覆海等人目眦欲裂,怒火中烧,浑身上下的气机在虚空之中交织,哧哧作响,周围的云层都被轰的溃散开去,连那天穹之上的皓月似乎已被他们的气机震慑,却是没有云层给它躲避。
浪仙人回过神来,丘壑则是彻底的傻眼了,这是何等神兵,他们犹未可知,但那神剑之上的散发出的凌厉剑气,却是连虚空都近乎承受不住。
“找死!”宦覆海怒喝,飞剑盘旋一番便冲杀向清河郡的方向而去。
宦覆海也在此时动了,直接放弃了对孟玉泽出手的想法,而是选择向那柄黑金的神剑出手,那是一柄神剑,谁都知道,宦覆海是想要将那柄神剑慑服。
“切,就凭一个准皇,想要收取龙吟,也真是可笑!”夏子羽
嗤笑一声。
浪仙人此刻说是五雷轰顶也不为过,只觉得站在眼前的这名少年就是一尊下凡的神祗,如是千万丈神山,唯有仰望,纵是他们这等山上神仙,极尽目力也难以看透那神山之上的场景。
“杀!”
淡淡的声音自夏子羽口中传出,却是连头都没有转过去望一眼,只是目光看向山峰之外,那再次浮现的云层。
而另一边,李墨与公修周以及李诚安已经向孟玉泽出手了,李墨与公修周两人的飞剑破空而至,李诚安手持狭刀劈杀而下。
两位上五境的贤者,一位渡神境的陆地神仙,围杀读书人。
孟玉泽这位淡然的读书人,面带微笑,如是清风拂过,五指握拳,一道拳破碎云海,在其中放大,将飞剑斩来剑气破碎。
“孟师侄,倒是隐藏的极好,竟然已经是上五境的仙人,难怪有胆叛出儒家,做那离经叛道之人!”李墨冷厉的说道,眸光之中的杀意更加浓烈了。
他震惊,嫉妒,愤恨,不甘......
他自问凭什么?孟玉泽凭什么比他出色,为何千年岁月便已经是上五境的仙人,这种存在就算是上宗也要重视的存在,有很大的机会进入上宗去修炼,享受更好的资源,去见识先贤的大道。
自己勤勤勉勉,而今依旧还是停留在贤者之境,数千年来不曾踏出一步,曾经的师弟比他出色,现在师弟的弟子也是达到了他的高度,为什么自己不行?
李墨心中长久堆积的怨恨爆发出来,握住飞剑,剑指轻抹剑身,一剑斩落,要将孟玉泽斩杀。
“师伯,你依旧是如此,千年前是这样,千年后.....不曾有半点改变!”孟玉泽一步踏出,身影冲向天穹。
强烈的音爆声轰隆作响,如万千雷霆在炸响,文秀峰之上罡风四起,文秀峰都在摇晃,似乎都要被孟玉泽这一脚他碎。
一拳出,天地轰鸣,迅疾的砸在李墨的胸口,将之砸飞,紧接着身躯扭转,躲过公修周的飞剑,同时鞭腿横扫而出,砸在了公修周的飞剑之上。
李诚安根本就不敢靠近,只能是操纵着狭刀攻击孟玉泽,狭刀连连在虚空之中挥舞,夹杂着寒光簌簌,要斩破孟玉泽的护体灵罡。
文秀峰之上的夏子羽只觉得意兴阑珊,轻声道:“真是无趣呢!”
他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右手微微一扬,谁知刚好触碰到幻云纾,顿时间两者面色通红,夏子羽讪笑道:“那个,幻仙子,抱歉啊!”
骤然,夏子羽眸光之中神滢流转,一股玄之又玄的的气息自夏子羽的身躯之中散发出来,剑指一并,做立斩之势。
幻云纾眼眸微微一震,颤声道:“夏公子,你......”
她虽然知道夏子羽现在已经在逐步恢复,但也止不住的担忧,夏子羽现在可没有灵力能亲自操控龙吟。
“无妨,看好便是!”夏子羽转头对着她咧嘴一笑。
这一笑,深深的烙印在幻云纾的心间,在幻云纾的记忆中,这是夏子羽第一次这么对她笑,阳光而又纯净,那双眸子是那般迷人深邃。
夏子羽没有注意幻云纾的神态,而是剑指一挥,远在天边的龙吟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心念,一道紫金剑光轰然间斩破了天穹。
一剑便将宦覆海斩落下虚空,砸落在清河郡城之外的荒野之中,至于其生死夏子羽又岂会多看一眼,夏子羽观他便如他观众生,入眼皆蝼蚁!
夏子羽已经看到孟玉泽的道理,以及决心,还有那份敢于出拳的勇气,这便足够了。
接下来,交给他便是,他说过要将这盘棋局尽握于手,他夏子羽岂曾失言过?
孟玉泽坚持自己的道理,以一敌四,哦不,是以一敌三,但也不轻松,长久下去,落败是必然的结局。
所以,夏子羽出手了!
手臂一挥,剑指一扬,龙吟瞬息间划破了空间,出现在公修周身前,一剑落下,剑光如瀑,如星河倒灌一般。
公修周此刻被浓烈的生死危机笼罩,惊惧的大吼着,一把握住自己的飞剑,冲着那瀑布般的剑光斩去,企图破开那剑光。
可,一切都是徒劳,剑光所过之处,皆化虚无!
天穹上,正与孟玉泽厮杀的如火如荼的李墨,惊骇又恐惧的看着公修周在剑光之中湮灭,连手中的飞剑都不曾留下。
“师伯,怎可分神?”
孟玉泽淡淡的开口道,一拳轰在李墨的太阳穴之上,音爆声震耳欲聋,李墨应声横飞了出去。
没有了公修周的威胁,现在孟玉泽完全放开了手脚,将李墨击飞之后,一步踏出,宛若神明一般,出现在李诚安面前。
孟玉泽俯瞰着李诚安,淡漠的说道:“侍郎大人,你,不该来此的!”
李诚安战栗着身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不想死,但现在已经由不得他了。
他凄然一笑,看向清河郡城的方向,云霄苍茫一片,城中万家灯火,牵住心中繁华与哀伤。
弯眉间,似看透这世间,命中注定此行必然身死,一切功过皆成过往!
李诚安看着孟玉泽,轻声道:“孟先生,祝你之愿可成!”
千秋功名,一世尽葬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