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宸濠想方设法要将朱熹移出孔庙,其实就是为了废弃对方的那些典籍和学说。
他这样做也没办法。
毕竟在明朝,朱熹的那些注释和文集在朱重八的加持下已然成了官学,也就是科举考试的基础。
而令人深恶痛绝的“八股文”,不但题目出处,就连所选内容,也基本上都是来自于朱熹的那一套理论。
那么要想对科举制度进行改革,毫无疑问就得先抹掉朱熹对学子的影响。
也只有这样,才能提变革一事。
所以朱宸濠才会趁热打铁,刚下旨将朱熹从孔庙中请出来,就开始着手将对方的学说跟科举剥离开来。
“陛下。”
在朱宸濠向群臣解释了自己为何急于舍弃朱熹的那些典籍后,刚才一直都没有说过话的内阁大学士杨一清开口道:
“您的心情臣等理解,但现实是我大明自开国以来,所有读书人从入学起,便都在学朱子所著的那些典籍。
您若是现在一下子就要将其给禁了,那大家恐怕立马就会陷入不知该学什么的窘境中。
这样一来,我大明的士子们岂不是只能蹉跎岁月了么。”
“听杨阁部的意思,似乎没了朱子的那些典籍,天下士子就无书可读了。
那朕倒是奇怪了,难道将朱子学说奉为圭臬之前的那千多年,所有人也都不知道该读什么书么?”
朱宸濠瞥了杨一清一眼,然后抓住对方话语中的漏洞就是一通怼。
“呃……臣不是这个意思,臣是想说如四书五经那样的典籍,在有了朱子的注释之后,学子们才能更好地理解和学习它们。
若将其舍弃了,那大家领悟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杨一清被怼后赶紧解释了一番。
“朕倒觉得,没了朱子的那些注释后反而更好。”
朱宸濠肯定不会在这件事上退让,于是立即说道:
“朱子的注释其实带有太多他个人的主观臆断,早已远离了那些籍中先贤们所想要传达给后人的思想。
我们学圣贤,自然应该知晓他们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愿,而非某个人以自己的方式曲解后的那一套。”
朱宸濠所说的这些话,就显得很有些不客气了。
他分明就是在说朱熹篡改了孔子等圣贤的思想,然后以自己的观念去替代先贤的。
当然,事实上朱熹也的确就是这样做的。
就像作为朱熹思想根本的三纲五常那一套吧,就跟孔子原本的意思完全不同。
仁、义、礼、智、信这五常倒是没什么可说的,而最大的问题无疑就集中在三纲上。
正式将三纲五常观点引入儒家的,其实是汉朝的董仲舒。
在其之前,儒家是没有这个提法的。
真要在孔子的话语中去找跟三纲意思相近的,就只有一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而已。
孟子倒是进一步阐述了一下,提出“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
董仲舒虽然提到三纲五常,但也只是简单地阐述了一下,并没有将其拔得多高。
真正让三纲五常成为人们脖颈上一道枷锁的,就是朱熹。
他对孔子的儒学进行了系统阉割和改造,致使儒家思想从南宋之后便已跟之前大为不同。
朱熹所倡导的儒学,其实已可称之为“新儒学”。
而朱熹思想的根本,就是三纲五常。
孔子和孟子所想要表达的,其实就是一个简单的伦理道德和社会关系而已。
但到了朱熹这里,却成了主人和奴隶的关系。
所以才会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这样的观点产生。
当然,这句话的前半句毫无疑问是对皇权统治有利的,所以明清两朝的皇帝才会如此推崇被朱熹改造过的三纲。
实际上无论是最先提到三纲的董仲舒,还是将其奴化作用发挥到极致的朱熹,他们都只是这个观念的搬运工罢了。
真正最早明确提出三纲的,应该是法家。
而董仲舒和朱熹,都只抄了法家观点的开头,也就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可要是以法家的意思来解释三纲,那么朱熹的理论瞬间就崩盘了。
因为按照韩非子的话来说,真正的三纲就是:
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
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攻之。
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
子为父望,子不正,大义灭亲。
夫为妻纲,夫不正,妻可改嫁;
妻为夫助,妻不贤,夫则休之。
孔子的观念虽然没有法家激进,但也绝不是朱熹所说的妻子、儿子和臣子都要绝对服从丈夫、父亲和君主。
因为孔子只说过“君待臣以礼,臣事上以忠”这样的话。
而看这段话的意思,分明还有下一句。
那就是君如果待臣不好,臣是可以不忠的。
可以说孔夫子的观点,其实是跟韩非子差不多的。
只可惜到了朱熹口中,三纲的意思就完全面目全非了。
在朱宸濠指出朱熹篡改先贤的思想后,瞬间就把杨一清整不会了。
“陛下,您难道打算让学子们直接读《论语》和四书五经这些原著,全凭自己去理解吗?
可里面的许多内容都显得晦涩难懂,不是那么容易搞清楚的。
若是有一定基础之人还好,可要是刚开始学习的年轻人,那学起来恐怕就非常艰难了。”
就在杨一清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时,杨廷和将话题给接了过去。
“朕倒觉得自己领悟出来的,才是最真实的东西。”
朱宸濠先随口回了杨廷和一声,然后又想了想才继续说道:
“不过你后面那句也很有道理。
朕以为,我们不妨找一批大儒,集众人的智慧编撰新的教材,以供士子们学习之用。
至于这之前嘛,可以先试着用一些先贤大儒对古代典籍的注释来作为临时教材。”
“唉。”
杨廷和听后长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新教材之事不能耽搁。”
朱宸濠也不管杨廷和他们是否真的接受自己所提出的方法,直接就说道:
“朕看,就请吏部右侍郎,大明皇家陆军军官学院校长王守仁来牵这个头,然后再邀请一批鸿儒一起编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