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年还坐在沙滩上。
吕尚坐在郑年的身旁。
他们都在看着东海,看着潮起潮落,看着大浪淘沙,看着风吹月遥。
“如果……如果他死了的话,是不是会浮上来?”吕尚问道。
“应该是。”郑年道,“就会被海浪吹到这里的。”
吕尚屏息凝神,散开神识探了过去, “好像没有。”
“是没有。”郑年道。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吕尚问道。
“我在……保护他吧。”郑年笑了笑。
“保护他?何必要去保护他呢?”吕尚问道,“他既然已经进去了,又何必保护他。”
“如果有一个人,一辈子里疯了半辈子,醉了半辈子,然后等到了他此生等待的机会, 在他死的时候,求你保护一个人,你会不会照着去做呢?”郑年问道。
“会。”吕尚道。
“我也会。”郑年微笑道。
吕尚茫然,“可是……我们能保护什么?”
“之前我不知道,但是他走下东海的时候,我已经明白我要如何去保护了。”郑年道。
“怎么保护?”吕尚问道。
“阻止一个人进去。”郑年道。
吕尚一惊,“纯阳宫的人还会追下去么?”
郑年摇了摇头,“不是他们,而是她。”
吕尚顺着郑年看去的方向转头,看到了一个女人。
一个身穿着轻纱的女子。
苏问青。
苏问青站在海边,眼神迷离,冷艳高贵的气息在她身上展现无疑。
“喂。”郑年叫道,“海风不冷吗?”
苏问青回头对着郑年笑了笑,缓步走来,“我从未想过你会来。”
“我定然要来的,既然你要成婚,我作为娘家人,自然是要来庆贺的。”郑年道。
“你是娘家人?”苏问青一愣。
“我差点都是你的妾,怎么不是娘家人?”郑年笑道。
苏问青先是疑惑,随后才想起当年生死蛊的时候, 她逼迫过郑年嫁给她,于是笑了笑哦,“照你这么说,确实是。”
“你在等什么?”郑年问道。
“你知道的,又何必再问。”苏问青道。
“他有东西,要我给你。”郑年从怀中拿出了三两银子。
苏问青看着郑年,接过了三两银子,“这是……”
“聘礼。”郑年道,“他攒的聘礼。”
苏问青坐在了郑年的身侧,无奈地笑了笑,“后日,便是大婚的日子,你说他回得来么?”
郑年摇了摇头。
苏问青又道,“你坐在这里,我便知道,我不该下去。”
“不只是你,任何人都不该下去。”郑年道。
“如果我下去,定然会帮他。”苏问青道, “不比他自己去要简单的多?”
“你见过三仙解碑?”郑年问道。
“没有。”苏问青道, “没有一个人下得去东海之底, 那里的迷雾谁都穿不过去。”
“那你如何帮他呢?”郑年缓缓道。
苏问青眉角已经在挣扎了,能够从侧面看到她在强行忍住自己即将崩溃的心情,问道,“如果……他死了呢?”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没有人能说出这个问题的答桉。
但是每个人都想过这个问题。
甚至,就在想着这个问题。
“他不会死的。”郑年突然道。
“为什么?”苏问青问道。
“他的师父,以自身的道行为卦头,下了一副卦,这幅卦,便是要破开翁白魁的龙凤卦。”郑年道,“这样执着的师父,一定不会错。”
“老前辈说过,俢玄一定是天下第一。”苏问青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老前辈一辈子做一件事情,难不成还有错么?”郑年笑道。
苏问青苦笑了起来。
看向那汪洋的东海。
……
黑暗。
无边的黑暗。
沉俢玄从未想过,这里竟然是如此的黑暗。
若没有突然出现闪着蓝光的鱼和下方珊瑚的光线,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闭水法是他学过的第一个功法,也是师父教他唯一的功法,可笑的是在这诺大的蓬来仙山上,他没有学过什么太虚剑意,也没有学过紫霞仙道,只学了闭水法。
而这个位列纯阳祖师之列,甚至比掌教还高出一个辈分的老前辈,似乎身怀天下绝技,却只能朦朦胧胧的说出闭水法的法门。
其他的法门,全部忘了。
“人的记性不好,才会快乐。”
这是师父经常说的一句话,用此来搪塞自己忘了借过沉俢玄的银子。
沉俢玄后来记性也变得不好了起来,他的脑子里似乎只有三件事情。
闭水法的法决。
师父又要喝酒了。
苏问青似乎又漂亮了一点。
他总是在想到第一件事的时候认为自己距离天下第一还很远。
而师父在这个时候会告诉他,他和天下第一只差一点点,只要找到那一点点,他就是天下第一。
他就会问,“一点点是多少?”
师父就会将酒葫芦拿出来,“这就是一点点。”
后来沉俢玄以为自己差得是一口酒,于是就去喝了一口酒,然后他就喝多了,被苏问青吊在树上打。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苏问青生气,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生气。
“你为什么打我?”沉俢玄倒挂在树上,双手抱着胳膊,警惕道。
他并不埋怨苏问青打他,因为苏问青经常打他,高兴会打,不高兴也会打。
当然,生气也会打,只不过她第一次生气,而且也是第一次把自己身上打出了伤。
他埋怨的是,这一次竟然没有理由。
苏问青看着他,只说了一句话,“我认识一个经常喝酒的朋友,他年纪虽然比我小的多,但是我觉得他是我哥哥,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比如,喝酒的人,是天下最痛苦的人,你为什么喝酒?你痛苦嘛?”
“我不痛苦。”沉俢玄解释道,“师父说我距离天下第一就差一口酒。”
“天下第一会被人掉在树上打?”苏问青的眸子里是赌气,像一个被抢了糖吃的小女孩。
沉俢玄不理解,为什么她在别人面前,说一句话都像是对那人的施舍,那个冰冷无比的面容似乎比这脚下的蓬来仙山还要远还要远,可一旦和自己在一起,就变成了一个小女孩,还要他来哄着。
“我就算成了天下第一,也会被你吊在树上打的。”沉俢玄是这么回答她的。
奇怪的是,苏问青就再也没打过他了,而是问道,“能不能不要喝酒?如果要喝酒才能成为天下第一,我们就不做天下第一了。”
沉俢玄很平静地说道,“我其实并不想当什么天下第一,比起当天下第一,我还是喜欢和你在一起,就算是……被吊起来打,我也还是喜欢和你在一起。”
“那你是喜欢被吊在树上打?还是和我在一起啊?”苏问青问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被打。”沉俢玄的眼睛很清澈。
是苏问青见过最清澈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