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州水营,三四十艘主力炮船在大批小船的簇拥下向着金陵退去。
这些小船就是黄蜚、郑鸿逵此前大败之后,依旧能把张应祥堵在当涂的关键。
长江在通过当涂江段进入和州境内后,江面陡然一阔,后世的小黄洲等江心沙洲如今还见不到踪影,从北岸汇入长江的多条支流水源充沛,足可以叫大量的小型船只船(主要是漕船)通行。
黄蜚、郑鸿逵便挑拣精兵强将, 驾驶小船隐匿在支流当中,每当左军水师杀来,这小支流中隐匿的船只便会立马杀出。
左军的火箭又不是无限量的,何况江面宽阔,水域中的周旋空间就大,一旦两军纠缠一处了, 左军便是有火箭也无从发挥威力了。
再有就是, 火箭这东西准头太差了。大江之上,船只无时无刻不在起伏, 射击角度不定,又兼江风吹送,那玩意儿瞄准面积巨大的风帆打还有点准头,真想把它们当一颗颗开花弹往船身甲板上送,难度可是巨大的。
之前战斗,明军水师毫无防备,见到一发发火箭呼啸着袭来,心先就乱了,再见到一面面风帆被引燃,船只直接丧失了动能,那就更加慌张了,张应祥还准备了一艘艘火船,顺江杀来,黄郑上上下下无不慌得一比,这仗能打赢才怪。
可现在他们也用小船顶在了前方, 清军的火箭再打过来, 当然能建功不少, 却总有漏网之鱼。
等到两边混战到一起,那占优的反倒是明军水师了,他们的水兵都是挑出的水战精锐么。
左军前部与明军小船搅合在了一起,那他们中后方船只即便也有火箭,那也无法释放了。
这个时候再有一艘艘主力炮船冲入战场,然后前面与左军纠缠的明军小船,就可以分出一部分继续往左军的中后船队渗入……
反正是只要遏制住了左军的火箭,这江上水战,吃过一场大败之后的黄郑余部,依旧能占优。
张应祥历经了之前的大战后,火箭本就消耗了不少,两次冲击和州失败,手中的火箭数量就更少了,也就是明军没想过打反击,要不然张应祥保不准还要带着队伍后撤呢。
这时候突然收到和州明军水师后撤的消息,先是发懵,然后就大喜若狂。这下他的任务可算完成了,而岸上的陆军, 是不是就此便放心大胆的杀入应天府那就是阿济格要考虑的事了。
如今南岸的清军已经完全包围了芜湖,先头部队占据了当涂, 对着应天府虎视眈眈。
只是阿济格还没有进兵金陵,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金陵城内还有黄得功这个硬茬子,更重要的是,秦朗也领军赶到了。
所以接下的金陵一战必是一场战略性质的决战,阿济格当然不敢草率行事,他必须等到后续的三顺王和尼堪率军赶到。
当然明面上,阿济格就分出一部分压力推给水军了。张应祥之前心里苦的很。
“叔父你看,足足二十艘老闸船,载炮四百门尤多……”
江心洲头,披着一身戎装的郑森立在郑鸿逵的身侧,叔侄俩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对岸停泊的一艘艘秦朗军战船。
黄蜚、郑鸿逵率部撤回金陵的时候,秦朗也是刚领兵赶到,随军的沙船、福船之流,郑森根本不看在眼里,但是二十艘之多的老闸船,甭说郑鸿逵了,就是郑森也知道那份量有多么的重。
最重要的是,此前只有岭南会打造的老闸船,现在郁洲山岛不但自己造出来了,而且这个造船速度还相当的快。
这才几年啊?两年时间而已。秦朗是崇祯十六年四五月份才登上的郁洲山岛,准确的说那儿造船厂的时长,那是连两年都不到。
那就已经造出这么多的老闸船了。
这要再给他们几年时间,那郁洲山岛的水师力量该发展到何其境地啊?毕竟众所周知,秦驸马的丰厚财力是无穷无尽的。
从这位爷‘崭露头角’的第一天起,那似乎就不把银子当钱看。
天底下不知道多少人好奇这位手中到底有多少银子?
要不然怎么会有人传言他手中有聚宝盆、摇钱树,把他奉为‘财神’呢?
所以郑森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威胁。
毕竟此时的郑森,任他再是大明的忠臣孝子,可也不会白痴到认为他老子真就是大明普普通通的一胡建总兵啊。
只要不是傻子那就都清楚郑家的富贵和权势来自那里。
横行大海的无敌力量,新一代的东方‘海王’,这才是郑家的根本。
自料罗湾一战彻底击败了荷兰东印度公司于东亚的海上力量,消灭了刘香这个最后对手之后,十二年来,郑家的船队通行于东洋、南洋各地:大泥、浡尼、占城、吕宋、魍港、北港、大员、平户、长崎、孟买、万丹、旧港、巴达维亚、麻六甲、柬埔寨、暹罗,在东方的海洋上,似乎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看到飘扬着‘郑’字旗号的商船。
郑芝龙为首的郑家主力,郑家的商队,以及各方涌来的附庸力量,上三千艘大小船只,上二十万的人丁,麾下不但有国人,还有朝鲜人、日本人、南洋土著和非洲黑人等各色人种。
这是一股称霸东方海权的强大力量!
这才是郑家真正的根基!
可现在瞧瞧这郁洲山岛,怎么看这都又是一股要强势崛起的海上势力。
两年的时间从无到有,制造了至少二十艘坚固的老闸船,这发展潜力也太巨大了。
郑鸿逵哈哈一笑,他看着对岸的二十艘大小不一的老闸船眼睛里当然也有慎重了,但对于自己大侄子的警惕,却觉得太过多虑了。
郁洲山岛的造船业当然不可小视,但郑鸿逵看的很清楚,那位秦大驸马是在一心一意的扑在了军事上,这点你只看郁洲山岛的商贸发展路线就能知晓了。
别看岛上的西港区很热闹,可事实,郁洲山岛一直来的商贸路线,那就是一边收购海量的各类物资,另一边当个坐地户,不断的售出自己的优势产品。
人家是坐在家里卖东西的,因为不需要发愁东西卖不出去,所以就也从不走出去扩大市场。
而郑家呢?郑家是自己不生产东西,全靠收揽各类的货物,然后送去海外贸易。
双方没有一点的利益冲突。
郁洲山岛收取了诸多物资后从来都是自我消耗消费,把大量的财力物力都耗费在了多达数十万的流民难民的身上,这固然是把荒凉的郁洲山岛在短短时间里就发展了起来,但也大大限制了他们的脚步不是?
要知道郑家也在大力开发大员呢,为了尽可能的筹集移民,郑芝龙也给出了极优厚的待遇。
人给银三两,三人给牛一头。
但这样优渥的条件跟郁洲山岛的待遇一比,却真的很拿不出手。
温建阳执掌商贸事物之后,岛上的商贸是更加繁荣了,但自始至终郁洲山岛也没有向朝鲜向日本向南洋派出过什么商队不是?
对比自己派出商队,郁洲山岛给人的印象是,更乐于招呼外人给自己送过来。
商船队伍的脚步始终局限于长江口,更多是一种摆设。
而把全部的水面力量用于战斗。
比如去年的浮海北上,迎皇帝南下金陵,再之后的津门一战,以及今年范围波及了整个辽海和渤海的持久扰袭战。
郑鸿逵就觉得自己看的再明白不过了。
秦大驸马爷是一门心思的要打仗,那样的话,他就是有一百艘老闸船,对郑家也没威胁啊。
因为郁洲山岛水师力量强大了后,他们的首要目标是鞑清,而想要干掉现如今如日中天的鞑子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啊?
至于郁洲山岛真的干掉了鞑清之后,又该怎么办?
那郑家还可以投降新朝么。
真到了那个时候,大明皇帝的龙椅还做得下去吗?秦驸马席卷天下了,郑家直接投降新朝,也混他个开国功臣多好?
所以,秦驸马的炮船再多再强,郑家也无须担忧的。
郑家叔侄在打量秦朗军船队的时候,秦朗也在打量着面前的黄蜚。
他是跟着阎应元直接到了秦军大营。
“你还真是胆大。不知道现在我那老泰山正看我不顺眼,盯我跟盯贼一样,你还敢来见我?”
“朝廷怎么看就随他们看吧,我今天上门就是要求你一件事的。”
黄蜚闻言脸皮抽搐了一下,但还是端正颜色的说道。
秦朗直接摆手,“可当不起这个求字。你有事就说,只要能我能办到,绝不推脱!”
“一批火箭。”
“哈哈,你这是想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自身?”
“铜陵一战,我坐船都没了。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那好。我就让人拨你一千发。”
黄蜚脸上立刻绽放出了笑容,他与秦朗虽然有之前共事时的情谊,但抵到金陵之后,就有意识的跟秦朗拉开了距离。
此番自己登门,真被秦朗拒绝了也没什么意外。
结果人家想都不想就拨给自己了一千发,黄蜚要说没触动那是假的。
“侯爷,火箭这东西朝廷手中不也有吗?怎么一直不见用啊?”
阎应元在黄蜚被送走后才疑惑道。
“谁知道兵部产的火箭能不能用啊?到现在都没使出来,多半是质量上出了大篓子。”
连鞑子都能仿制出来的东西,明廷兵部当然也造的出来。据说实验效果也很是不错,但为什么到现在都没给用上,那就只有兵部自己知道了。
事实上黄蜚营中已经有了一批金陵产的火箭了,数量足有两千支,刚刚才被送到。
但黄蜚根本就看不上眼。
他又不是瞎子聋子,怎么会不知道火药局搞出的这些东西的德性?
那群狗东西,一个个都该下十八层地狱。干什么事儿都上下其手,搞出来的东西五十丈都飞不过去,而就是飞过去了也只多爆个响,狗都炸不死。
他要这些东西有何用?
随着秦朗军的抵到,金陵城内的气氛安定了很多。
甭管那些个大头巾们怎么骂秦朗,但有赖于此前徐州大捷打出来的名头,秦朗大军的信誉度是被直接拉满了。
现在,城里头多少官僚士绅盼着秦朗能一战大破清军。
如果可以,没人想对异族卑躬屈膝。
人家崇祯帝又没有搞土地清查,也没有改革税制,在金陵落脚后就一直忙活着建立京营。
说真的,如果等崇祯帝有了二三十万能征善战的京营,不说恢复中原,至少彻底稳定住了偏安一方的局势之后,那会不会转过头来在税制土地上下狠手,对那些个道貌岸然的士大夫们下狠手,还真说不定。
毕竟只要看他一直在扶持马士英,扶持方岳贡为首的湖广官员,扶持范景文为首的北地官员,还拉扯上了京城逃来的勋贵,自始至终都没有让江南士大夫集团和金陵的勋贵们一家独大的势头,那就知道崇祯帝实则是进步了的,长进了的。
一手抓兵权,一手稳定朝局,没有急匆匆的去触动任何集团的利益。
唯一下狠手的就是两淮盐政,还先把张家口的八皇商拉出来了鞭尸。
两年的时间里,崇祯帝稳稳掌控住了朝政,手中也抓住了一支过硬的军队,连水师都有一定的发展。
对比他刚到金陵的时候,说真的,效果还是可以的。
但刘泽清和刘良佐一死一降,左良玉的不战而逃和一病呜呼,再有左梦庚的不战而降……
说真的,碰到这种烂事,谁也没招。
但乱世争雄之中,败就是原罪啊。
守备府,崇祯望着秦朗一步步退去的背影叹息了一声。
如果可以,他当初绝对不迟疑,便是花耗再多的银两,他也会把郁洲山岛收入囊中。
可是,千金难买早知道啊。
所以,一步错就步步错了。
如今再想把这头放出来的猛虎给关入牢笼中,已经千难万难了。
秦朗军在胶东铺开的摊子,那就是自己的这个好女婿踏出的第一步,这一步迈出去,就是那离弦之箭,再不可挽回。
崇祯拿起手边的册子,上面的礼单都是秦朗和长平孝敬他老人家的东西,“唉!”可怜他女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