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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拜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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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里响起一阵咕隆隆的声音,朱标看见熟悉的大鲤鱼冒出湖面,一口将酒水全部吸入腹中后,鱼鳍挠了挠头,刚要说点什么,只听“波”的一声,就翻起雪白的肚子躺了回去,顺水飘远了。

那道人却还没发现,估计是醉了,杯中的酒倒完了,还要拿着壶去倒,倒了个空也无知无觉。

“鱼兄,再来,喝,多喝点。”

鲤鱼已越飘越远,哪里还喝得到他的酒。

乌品道:“大哥它……不胜酒力,大人多多包涵。”

朱标道:“……嗯。”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酒中有毒呢。

乌龟又道:“二麻,你回去复命,告诉殿下,就说我已把大人带回来了。”

麻雀一路上都没开口。它的外表虽然是只毛唧唧的球球鸟,却莫名总是透露着一种异常沉稳的高冷气质,一看就是几月前的那两只麻雀中的第二个。

要说佐证——它叫二麻。

它这时点点头,终于说道:“是。”随后将嘴里衔了一路的夜明珠放下,扇动翅膀冲进了无边夜色里,向着湖中岛飞去了。

朱标捡起地上的夜明珠,塞给怀里的六出白,小奶狗倒聪明,用两只前爪抱着珠子,不让它轻易地掉下去。

乌品走过去,恭敬道:“道长晚上好。”

道人扭回头来,露出一大把稀疏的花白胡子,他的人有点干瘦,看起来像个桃核儿,但双眼却如同寒星,说话声也精气十足,一听见声音,就立马应道:“龟兄也来了,来,龟兄,看看我这杯中的酒……啊,没了,那就看看我这葫芦里的酒!都是好酒,此酒取于竹中,九九八十一天乃出……”

话说到一半,他就突然停下,张大嘴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朱标,连话也忘说了。

朱标弯腰行礼,一句道长还没有说出口,就有狂风吹来,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道人已不知什么到了眼前,提起朱标空闲的那只手仔细看了看手相。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看完了手相,道人又眯着眼睛去看朱标的头顶,看了好半晌,才叹道:“真是奇事……世上竟真有你这种人,真是怪了……怪了……”

“怪哉!”

朱标忍不住问道:“请问道长,是什么奇怪?哪里奇怪?”

“你奇怪。”道人长叹一声,重复道:“你奇怪,想不到啊,贫道真的想不到。”

说到这里,他又想去看朱标另一只手的手相,刚摸过去,就咦了一声。

只见他缩回来的手上挂着好大一只,不对,是好凶的一只小奶狗,瞪着眼睛,呲牙咧嘴地咬在道人手指上,全身都在使力气,看力道很想直接撕咬下一块肉来。

但是道人非但没事,还甩着手提着狗晃了晃,用一种欣赏的目光盯着六出白看了看,称赞道:“如此护主,实乃好狗,若是一般来看……不不不,放在你身边,是定然能够成精的。”

朱标接住被放下来的奶狗:“道长究竟是什么意思,不如直说了吧。”

道人愣了愣,想不到朱标年纪虽小,性情倒是稳重,说话也很是坦诚大方。

他瞧着还不到自己腰高的小孩儿,越看越觉得满意,越想越有主意,琢磨了半天,突然大喝一声,身体前倾,逼近朱标问道:“你可否愿意拜我为师?贫道名叫张中,字景和,学太乙神数,可观云望气,知祸福预言,你……”

朱标很果断:“我愿意。”

张中又愣住:“你为什么不多问几句?”

“因为我明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道理。”

世上本就有很多人、很多事,是全靠时机崛起的,一个好的时机,一个好的选择,也许不能决定人或事的命运,却绝对可以让路变得又宽又直。

朱标恭恭敬敬地行了拜师礼,跪在地上磕了头。

这里的准备不够充分,没什么材料,也没茶可奉,更没有礼物,但张中素来放浪形骸,浪荡不羁,对这些都不甚在意。

朱标就算是口头喊他一句,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大问题。现在行了礼,磕了头,他就已很满意。

拜了师,张中突然挑起的兴头才下去,从袖里摸出一节枯枝,丢进锅里煮了煮,水开了一刻钟以后,才捞出来扔掉,用碗舀起汤来,递给朱标,笑道:“徒儿,喝!”

这碗汤被递过来时还是热的,一到朱标手里,就霎时变了温度,冷得像是河水,同时它的样子也变得清澈如水,和刚才大不如同。

朱标一口饮进,只觉得眼睛发疼,瓷碗摔碎在地,疼到用手捂住眼睛,连手也开始发烫,喝下去的这碗水好像在眼睛里流动一般。

六出白急得叫了几声,抛开夜明珠,任由它滚落在地,两只爪子扯着朱标的袖子干着急,看来它也知道主人摔了碗也没摔自己,是多么厚重的爱护之情。

张中道:“别捂着,快抬头让为师瞧瞧。”

朱标想拿开手,却突然眼睛刺痛一下,忍不住又捂了回去,一拿一放之间,竟泄露出一抹耀眼金光。

这道光如同初升朝阳一般,在夜里分外显眼,乌品在一旁看着,瞪大了眼睛,嘴也忍不住张开,下巴都要掉到枯草上去。

幸好这光芒没有持续太久,慢慢就减弱至无了,否则朱标还真要变成一个人形探照灯。

他的眼睛现在由黑色变成了金色,虽然不再发光,但朱标只觉得自己好像是西游记里,刚从炼丹炉中出来的猴子。

时间虽短,张中却看得一清二楚,高兴道:“果然如此,不出所料!果然是这双眼睛!今日来访真是太对了,这是天授佳徒!”

过了好半天,疼痛才撤下去,朱标抬起头一看,整个人都呆住,只见远处的山水在视野里清清楚楚,大到一颗树木,小到树叶上的一滴雪水,全部映入眼帘,只好像在眼睛里有个超高倍望远镜。

张中指着地上的大乌龟,问道:“来,徒儿,你看看龟兄,有几百年道行?”

朱标道:“五百二十七年又八天。”

乌品颤了颤,深深低下头去。

张中乐道:“好,好。你再回头看看。”

顺着他指的方向,朱标回头,看向应天方向,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无边夜色里,应天城上方竟有一片茫茫雾气,五颜六色,其中金红之色最为显著,占有四分之三。

“看到没有?”

朱标乍一下被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恍惚道:“看见了。”

“看见什么?”

“是气。”

张中喜道:“不错,不错,乖徒弟,你这一晚上虽初入门径,却顶得上为师百年修行。”

朱标问道:“师父……这东西怎么关掉?”

张中道:“你关它做什么?这双眼睛远能看山,近能看水,能辨正邪,能分人鬼,你关它做什么?就算是神仙也想要啊。”

朱标道:“师父,再好的神通,也需要能收起来才对。”

张中道:“也是,你等为师想想。”

合着师父还不知道,朱标大感不靠谱,只好问问别的:“师父,我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嗯?你说什么?”

“我说我的眼睛,师父。”

张中回忆道:“古籍所记,传闻神人天授,有天生法眼,能观万物,能辨百妖,极其难得,我观你气象正是如此。这书里嘛,别的倒是没有说,毕竟只是残篇,写有辅助开眼的法门……这门神通太过神异,师父我才记住大半。”

朱标问道:“那么这门神通如何称呼?”

张中随手拔了一根枯黄的野草变作汤勺,伸向在锅中转了转,漫不经心道:“不知道,管它叫什么呢,反正这眼睛别人也不会有的,你自己给它起个名字不就是了。”

看来师父又不知道。

朱标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看师父喝干一锅的汤,才继续道:“请师父同我一起回应天去,也好招待您一番,好酒好菜什么都有的。”

张中道:“有没有床?”

“当然有,拿出一套府邸来也是有的,师父尽管住下。”

“很好。”张中暗道这孩子还挺富,也不知道家里什么出身,不由问道,“徒儿怎么称呼?”

“家父朱元璋,家母马秀英,徒弟的名字是朱标。”

“你爹叫什么?”张中大惊失色

“朱元璋。”

道人霍然起身,惊疑道:“可是应天城中的元帅?”

“是。”

“你,你,你怎么会是朱元璋的儿子?”张中颤声道,“这怎么可能?修道之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来历?你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睛?不不不,难道正是因为这双眼睛你才能有这样的来历?”

朱标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听这话,难道是说富贵人家、或者军伍人家的孩子不能修道?还是说朱元璋煞气太重,生在这样的人家,作为他的儿子,注定不能修行?

张中盯着朱标看了一会儿,喃喃道:“这可怎么办……徒儿啊,应天城龙盘虎踞,天然养着龙气,依为师看,你爹有望成为天下共主。”

“请师父明示。”

“自古以来,无数的帝王将相都想求得长生,但却没有一个人成功,这正是因为人气与灵气不可同具。”

张中接着解释道,“气,乃万物之根本。帝王将相之气不需修炼,人心所向即可天生具有,最易获得,最易增长,也最易消失。修道之人,走不了捷径,只能自己修炼灵气,或观星象,或修文气,或看风水,或炼丹药,或练武功,任选一门学问,从中提炼万物之气,所以……”

“所以有人气者不可修万物之气。”

张中一拍大腿,胡子一甩,道:“正是如此。”

“那么我有没有人气?”朱标问道,“师父说我爹有望为天下共主,意思是我不可以修行么?”

“不,你身上已经有人气了。”张中道,“为师刚才瞧见你的眼睛太过惊讶,没顾得上别的,这么仔细一看,才发现你已经有了人气。想必是你父亲的部下中,已有人在心里将你奉为少主。”

“既然我已有了人气,又怎么会还能用到师父的药?”

张中道:“这药只是推开了一扇门,并不是一把钥匙,你的眼睛当然自己有自己的本事,不需我来帮忙。”

“所以我……”

“所以你可以修行!”张中道,“这简直是千古奇事!比你的眼睛还要离谱!妙哉怪哉!”

朱标问道:“师父看我可修什么?”

张中老实道:“不知道。”

“……”

“咳,徒儿啊,你这例子绝无仅有,为师还需琢磨琢磨,研究研究。”张中卷起袖子,掰着指头数数,“为师会风水,会炼丹,懂点武功,还会抓妖怪,偶尔也能写写文章,骂一骂别人……”

朱标看他五个指头数了半天,在心里记着数,总共数出十样本事来,谁知道张中一伸手,道:“为师总共会六样本领。”

朱标微笑道:“……嗯。”

“学哪个?”

“徒弟想学武功。”

“好。”张中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本册子来,递给朱标道,“来,徒儿,给你。”

朱标接过册子,恭敬道:“谢师父传宝。”

张中道:“小道而已,为师去也。”

“啊?”朱标傻了,连忙快步上前跟着张中,问道,“等等,师父,这书怎么练?”

“自学。”

“那——那师父您去哪?师父不去应天坐坐么?我们大办一场拜师宴,又或者徒弟跟着您五湖四海的去修行?”

张中道:“不去了,修道之人,不宜与你爹这些王侯将相之流距离过近。至于徒儿你,我们有缘再见罢!”

说完这句话,他就捡起了自己放在河边的铜锅,用河水洗了,噗的一声扣在头上。

这东西原来竟是个帽子!还是个铁帽子,并不是个铜锅,或者它本身是个锅,结果却被张中拿来做了帽子。

朱标突然想起什么,铁帽子,铁冠,这不就是铁冠道人张中么?

传说鄱阳湖之战的时候,两军都不知道陈友谅已经中箭身亡,还是张中用望气术看出来的,将此消息通知朱元璋后,才扭转了整场战役的局势。

师父果然大有来头,虽然不太靠谱,还不会数数,但确实很有本事。

张中戴正帽子,一甩袍袖,将手伸向火堆,凌空一抹,就把熊熊烈火收入袖中,地上顿时痕迹全无,连融掉的积雪都悄无声息地凝结回来,好似根本什么都没发生过。

除了那条飘在湖面露出白肚子的鱼。

朱标知道自己留不住张中,只有道别,于是深深弯下腰去行了礼节,再起身时,眼前已空无一人。

远山寂静,乌云半卷,月光星光全无半点,雪地上没有哪怕一个脚印,只余千里白茫茫的大地,道人的蓝色身影更是不剩分毫。

四周唯一的光源,只有滚落在朱标脚边的那粒夜明珠。

乌品这时才缓缓爬到朱标身边,开口道:“大人,我们回去吧。”

朱标看着大如磨盘的乌龟,低声问道:“乌先生,师父是被你家殿下请来做客的么?”

乌品笑道:“不是,虚灵子道长是自己来的,道长喜欢云游四方,四处观景,见到燕雀湖的冬景美丽,又遇到我家殿下,才特地多留了留。”

朱标知道自己这次能见到张中,全靠这位“殿下”的通知和带路,不知道该怎么道谢,只好把恩情先记在心里。

他倒是也可以告诉朱元璋,拜托自家老爹寻找金银珠宝送来,但料想这位“殿下”也看不上俗物,让乌品喊自己大人,只怕早就看出自己的与众不同之处,想要好处,要的恐怕也不是凡间的东西。

朱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狗子,这一看,突然就看出了不同,金光在眼底流溢之中,六出白的跟脚被他看得一清二楚,这只细犬奶狗竟然还真的有哮天犬一样的血统,长大以后不说吞个日月,一口一头牛还是毫无问题的。

不愧是老朱同志找来的狗。

朱标暗赞一声后,心里忽然咯噔一下,笑容逐渐冻结,冷汗也流下额角,声音艰涩:“乌先生,师父他刚才有没有告诉我如何关掉这门神通?”

乌品略加思索,果断道:“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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