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
空气中湿气很重, 蚊虫等生物越多起来,惹得人烦躁。船在行走的时候还好说,凉风习习, 灌入船舱中可消暑意, 旦不动, 那就太遭罪。
月亮高悬于空中, 洒着银光,将整片山水笼罩于稀疏的薄雾之中。
张子明拿着把扇子, 猛扇着,扒在船弦上下的河水。河水清冽, 潺潺流动,分外好听, 清脆如玉石相击, 其中不时可到鱼的影,灵活的在石头里钻来钻去。
他们此时已脱离大部队, 正走在条名河上,这里不久前河水刚刚改道,水量不多,四周山体高耸,刮不进风来, 故而船行得很慢。
“阿公。”
败屩妖满慈祥,应声, 回过头来。
“现在时?”
败屩妖还没回答, 就有道声音『插』过来,说道:“月亮升起来也有会,我公子该回来。”
只见船头处支着张躺椅,有个人正懒散躺在那里, 头上罩着片大叶子充当眼罩遮光,手里也拿把扇子扇着,只是他扇的风可与张子明完全不同。
张子明是解暑,而他手中的扇子每挥动下,船帆就鼓起下,船的速度也提高些,显然逆水行舟的动力源头就在此人这里。
周颠打个哈欠,懒散道:“公子昨夜出,走的是水路,想来刘伯温骑马过来速度也不慢,若是正好在河边遇见,这时就该到。”
前日的商议中,张中被留下辅佐朱元璋,没人和他吵架,周颠还真有点不习惯,提不起精神来。
“周先生,等公子接到刘大人回来,我们是不是就该回去?”张子明担忧道,“大帅那边恐怕已开战,公子自然不必参战,可是军师总该在的。”
“我们可不是来接刘伯温的。”周颠翻个白眼,“他爱去哪里去哪里,还敢娇气要人接?”
张子明现周颠对除大帅和公子外的人,好像都是副不上、不爱管的态度,从他的话来,他们现在来这里似乎另有隐情。
“周先生否说说原因是……”
话没说完,他就感觉到袖子被人拉,微微扭头,见败屩妖正紧张地盯着周颠,手还在嘴前比个嘘的口型。
败屩妖十分忌惮周颠和张中,他生怕张子明意间招惹到他们个引来灾祸。
如果可的话,他恨不得堵住张子明的嘴,让他和周颠说话。
周颠似乎没有察觉到他们个小拉扯的动作,在躺椅上翘个二郎腿,揭开脸上的叶子,有点不耐烦,但还是张子明好好解释道:“鄱阳湖里有条快化龙的黑蛟,我们要对付它,来这里找办法。”
张子明吃惊,瞪大眼睛,失声呼道:“龙?”
“嗯。”
“要,要怎么对付?杀还是……”
龙对传统的炎黄子孙来说,意义实在太大,存在实在太过特殊,张子明甚至不敢把那个“杀”字正常音量吐出来,好像怕惊扰到什么似的,越说越小声。
“贫道怎么知道?”周颠翻个,“全那姓刘的算到什么,他说往哪里走,我们就得往哪里走——你什么不去你的粥好没?”
张子明『摸』『摸』后脑勺,知道他是在赶人,于是进船舱去。
开始他被找到的时候,大震惊,和照顾自己的那个小兵相觑,猜许久,都不明白奉国上将军徐达找自己有什么事,等到心怀忐忑到达地方,掀开帐篷帘子,才现里头是个少年。
边交流,明白朱标是老朱同志的子后,张子明当即就跪下去;解到他被分到朱标麾下后,张子明开始拱手;见到朱标袋子里的那只草鞋,张子明直接砰的声磕头。
败屩妖伤到元气,花段时间白恢复过来,够幻化形。这期间张子明跟在朱标左右,他端茶倒水、牵马烧饭,主动包揽有杂物。
他可并不是个笨蛋,当然猜到救自己阿公的是谁,主公子的份已足够他效忠,加上这另份恩情,朱标算是把好感度全都刷满。
船舱里有个小炉,这种东西在『药』房比较常见,轻巧便携,只是放不多少柴炭,火力不够旺,但『药』汤本就是多靠煎服的,火力小在此种情况下反而是个优点,也就称不上是什么大缺憾。
这东西刚好适合熬粥。
昨天钓上来的条大鱼,大家伙总共三人妖,吃顿还没吃完,剩下的鱼头和部分鱼肉,让张子明收起来,请朱标施法冻块冰,存起来做今天的食材。
鱼肉是白的,米也是白的,咕嘟嘟的在锅里小幅度翻腾,传出阵阵馥郁的米香和肉香,张子明提起旁的铜勺,舀出些来放在碗里,洒葱花,喝口尝尝味道。
不得不说朱元璋是很有识人之的,虽然他只见过张子明,但听朱标讲的句话,足推测出这是个怎么的人。
朱标领走张子明后,朱元璋开完会,专门派人去问张子明和败屩妖的相识过程,听过报告后更加满意自己的决定。将个年老形态的妖怪照顾周到,达到莫逆之交的地步,更提小孩,忠勇当然好,体贴周到也是重要的。
河岸的虫子细细碎碎地鸣叫,数只夏蛙蹲在起干嚎,种声响此起起伏,构成夏天独有的味道。
张子明抬头,正好到只从船窗外飞进来的萤火虫,视线跟着它飘出去,到蜿蜒伸展的河流之上。
从四周的山影,茂密的植物中,他到个小小的黑点在快速前进,在朦胧月『色』下很难瞧见,根本不清是什么东西。
但这里人烟稀少,倒也不用猜是谁来,除出去接人的朱标和张中外,不做它想。
黑点逐渐接近,果然是艘小船。船头站着个青衫先生,起来温文尔雅,副饱读诗书的子,气度不凡。船中间有人提着只猫在教训,正是朱标。
至于萤火虫,晃而过,不知到哪里去。
想必这先生就是刘基刘伯温,张子明多他眼,想出这人有什么不同来。
军中盛传龙湾之战就是刘军师出的主意,还有人说他得诸葛孔明的真传,天生就是要辅佐明君的,故而掐会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且暗中掌握数秘法,可驱邪缚魅,才建下那个不起的镇妖处。
张子明此事后,觉得镇妖处多半和朱标有些系,但他也不敢『乱』下定论,仍然对刘伯温好奇得紧。
刘基踏上船来,四下扫视圈,对着张子明拱手道:“在下刘伯温。”
张子明是自己好奇的目光让他不悦,赶紧低头道:“见过军师,属下张子明,是公子的亲兵。”
懂,大帅中的保姆。刘伯温瞬间意会,友好地点点头,温和地下。
朱标后个上船,他正和橘非较劲,这猫路上见溪水里的田螺,非要下去『摸』,说什么要自己加菜,船上的饭不够吃,已饿好天没吃饱过,再这下去就要饿死云云。
妖怪饿上个月都没问题的,净在这里满嘴跑火车。
他回头,到刘基脸上的容,立刻就警惕起来,相处这么久,先生这么的时候绝对没想什么正事。
周颠走过来迎接朱标,将那条小船上的绳索栓在船尾的杆子上,好让它跟着游动。
他打量打量刘伯温,问道:“你叫我们来这里等你,可是算到什么?”
刘基负手而立,依旧是个功正常运转的谜语人:“周先生呢,你的卦卜之术并不在我之下,可有收获?”
周颠皱眉道:“你又不是普通人,既然有自己的谋划,人动,运势自然就跟着变,贫僧怎么知道你要做什么?”
这边张子明已朱标端过碗粥来,配个馒头。热闹不嫌事大,朱标边稀里呼噜吃着饭,边津津有味地个得道修士吵架。
你算你的,我算我的,你知道我会算你,我也知道你会算我,那么你就知道我算你算我……
吵吧,估计还要吵上个时辰才掰扯清楚。
“再来碗。”朱标举着碗道,“还有吗?”
张子明目瞪口呆地着个平时见也见不到的大人物吵架,愣愣地接过碗,下意识道:“还有的。”他凭着本走进厨房,又盛碗朱标,眼睛还是盯着口若悬河的刘基。
朱标低头自己的粥,不错,没忘葱花。
见张子明回不过神来,蹲在朱标脚边的橘非好心解释:“他们就是那的,不用管,你失礼数就好。”
张子明这才现自己失态,急忙拱手对猫行礼:“在下懂。”
橘非他对自己这么有礼貌,好感大增:“有前途,怪不得就连败屩妖也喜欢你,那种精怪可是天生就有怨气的。”
张子明不好意思地,开口道:“人与妖并没有什么区,只要诚心待,总会消除隔阂的。”
此刻他上简直好似散着庙里才会有的佛光,橘非伸出只猫爪『揉』『揉』眼睛,心道这是什么天下双的好脾气圣人,难道说我橘大人今天就要翻?
橘非霍然起,只后腿着地,另外只前腿推着张子明,推他走好远,见朱标只是淡淡瞥眼没有在意,放心下来,就这么把人路带到船舱里去。
呼的声,橘非从口中吹出道火苗,点着油灯。
灯火摇曳,照亮猫人,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地板之上。
“那什么,小张啊,我也来碗粥。”橘非只爪子搁在胸前搓来搓去,像是个大苍蝇,三瓣嘴出个猥琐的形状,试探道,“多来点鱼肉,多放点盐,猫老爷爱吃!”
张子明果然没有生气,说句好,就进去替它舀饭去。
橘非在心里欢呼声,终于有个人可使唤!刘伯温虽然是个猫控,但他子总是控得不明显,遮遮掩掩的,生怕人知道,且他又和老板系好,不方便在他那里提要求,现在可不同!
我的幸福生活要来……每天吃睡睡吃,醒来就有工钱拿的日子!
这边刘伯温也不和周颠拌嘴,他现自己不是很吵过周颠。心中失落的同时,也安慰自己这种事不必争抢,但还是难免怀疑他这口才到底是如何练就的,他轻易不开口,开口就阴阳怪气,堵得刘基说不出话来,或者是刚开口就被噎回去,实在气人。
他来这里是正事,怎么随便就被人带偏目的,激起脾气。
刘伯温深吸口气,整理情绪,都不周颠,甩袖子,咳嗽声,向着坐在船头的朱标走去。
朱标还他们要再吵会呢,见刘基走过来,赶紧起行礼,请他在边的那张椅子上坐下。
来先生还是靠谱的,不会同师父任『性』随意。
“公子想杀陈友谅?”
还没坐下,刘伯温劈头盖脸就扔个“炸弹”过来。
“是。”朱标硬着头皮道,“我试试。”
“结果如何?”
“没什么结果。”如果说朱标不敢和朱元璋讨论这种问题,和刘伯温就不同,每个人的年少时期大都更愿意与朋友谈心而不是选择对父母,朱标现在的做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知道他没有死。”刘伯温道,“没有死当然没结果的,龙气在的人,怎么会这么轻易被人杀掉?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啊。”
“先生的意思是只有我爹才可?”朱标愣下。
“大帅的率更大些。”刘基断言道,“虽不是必然的,却比你我要强上许多。”
天上繁星密密麻麻,银河从他们头顶直贯穿过去。刘基从袖中掏出壶茶水来,朱标和自己各倒杯。
“大帅还未称王称帝,却已和钟山龙脉相勾连,具备龙气。这次在鄱阳湖决战,若是够大胜,回去也该称王。”
刘基声:“公子被册封世子后,也会有龙气环的,又因体质特殊,它说不定还会产生奇异的变化。”
“我有龙气,就杀掉陈友谅吗?”
“不知道。”刘基摇摇头,“我算不出公子的运道。”
他说完这句话,又认真地着朱标,缓缓问道:“公子何执着于杀死陈友谅?你先前可是并没有杀过人,手里有命,也是妖邪的命,对着个人,真的下的手么?”
朱标愣下,小声道:“折扇化剑,距离较远,那时形势紧张,便没有多想。”
“若真杀呢?”
“杀……也就杀。”朱标乎要把嘴部线条拉成道直线,“陈友谅是大敌,如果不除掉他,天下大业何谈?先生、先生你的目标又怎么达成?”
他嘴上虽这么说,眼睛却忍不住向自己放在腿上的双手,它们不知何时已抓紧裤子的布料。
朱标这时才觉得有些『迷』茫,二十多年的良好教育,够抵抗十年『乱』世观念的侵袭吗?杀个该杀的人又是否会让自己产生负罪感?
刘基温和道:“来公子明白。”
朱标巴掌拍在脸上,只觉得前不久要打自己的老朱是个严父,虽然力出众、威武霸气,却没有相应的心理疏导力,只知道东西和打人。这会的先生,就像极个现孩子走岔路后的慈母,循循善诱,善解人意。
“斩杀敌寇之事,公子就不要再想。”刘基喝口茶水,道,“修炼初期,最忌讳心生魔念,公子年岁尚小,后又要继承大统,在这种事上产生执念,未免太过荒唐。”
“至于沾血……”刘基用个委婉的词语代替杀戮,“后再说也不迟,储君该做的不是杀伐,人主要将重心放在治国上才好。”
“朱标受教。”
“善。”刘基欣慰地点点头。
朱标提出另个问题:“那先生刚才说的魔念,是很恐怖的东西吗?就像话本里那,心魔入体等类的劫难……”
“不,不是的。”刘伯温哑然失,“谓魔念,和民间流传的概念并不相同,更像执念些,有执念,就有阻碍,心中生出妄想,修从此再难寸进。”
“原来如此。”
“你张中与周颠二人,觉得他们如何?”
“咳。”朱标握拳放到嘴边咳嗽声,瞥眼坐在船舷处抓着鱼竿睡着的周颠,悄声道,“师父和周先生有点小孩子心『性』,总爱吵架,遇事容易激动。”
刘伯温恍然大悟,来周颠吵架的本事是和张中练出来的。
“顽童脾气也不尽然。”他道,“其实这是返璞归真,心『性』率直的体现,越是逍遥,则越益于修行,修行越高,行事就越洒脱拘束。”
“公子拜张中师,其实还真不好说是谁得便宜。”
“他在道门的声望很高。”
朱标还是第次听到于自己师父的评价,他接触到的修行之人不多,平时又太忙,没空和他们展什么友谊,够坐下起谈话的没有个,只从乌品那里知道自己的师父是厉害的,具体多厉害概不知。
“张中生来『性』格就狷介,对山水风景情有独钟,游历天下时修日渐高深,最擅兵戈之术。”
“啊?”
“不错,兵戈。”刘基道,“要是真的打起来,十个我与十个周颠,捆在起也比不过张中人。”
想不到师父是实战派的,还真是感觉不出来……
“这次你和张中起出门,我是很放心的。也许小事上会有些波折,但绝不会有什么意外。”
“他现在不曾教公子什么东西,大约只是不到时候罢。当年的那碗『药』汤,还有那本书,仔细算起来可不是凡物。”
刘基说这些话似乎是担心朱标轻自己的师父,或者是他在提醒朱标要多依靠张中,不要遇事人抗下有。
不管他是什么意思,这番话已起到该有的作用。
朱标还有件事不明白:“先生,既然有执念对修行益,什么先生你……”
刘基愣下,竟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许久,才开口道:“这也算是人世间的奈,不是每个人都摒弃欲望的,总要在修行与入世之间去挑个来选。”
他出道深深的叹息:“我与周颠都是人道气运入世,我求兴盛,他求太平,选这条路,后就和仙道缘。现在我们与寻常修士异,只是因牵扯不深,日后……”
他顿顿:“日后就算够再次入道,等到飞升的那天,雷劫也只会是人千倍万倍,道天雷劈下,必定灰飞烟灭。”
牺牲竟然有这么大!
人道气运放弃逍遥自在的生活与成仙的可,这代价简直不是人够明白的,单论点长生,古今有多少帝王求而不得?此刻却有人太平兴盛将其放下,实在是伟大到令人敬佩。
朱标的嘴开又合,突然想到什么,就要说出来。
刘基在他的话出口前,就抢先道:“也许公子将来可利用自己的特殊使我和周颠这类修的修士入王朝体系,现在却还是没有力的。”
和这个人聊天,真的是很多话都不用说,来不及说,不知道该让人高兴还是奈。
而且谈着谈着就被带进沟里,朱标没忘记他问的是执念,刘基虽然吐『露』个重要且真诚的答案,但文不切题,把这问题含糊地糊弄过去。
朱标没敢细猜他与周颠的执着会带来什么,可是那定不是什么好影响,如果他们不在乎这些,必然可同张中肆意洒脱,在修行路上日千里。
“先生等我。”
等到开国后,四海升平之时,这些自然都不再是阻碍。到那时候,他们就可离开庙堂,而处江湖之远。
等到朱标的力足够容纳他们,庙堂与江湖的选择就更不是问题,天下修士都可入朝官,只皇帝的选择与否。
刘基抚须而,拍拍朱标的肩膀,眼里不出情绪,声音倒依旧清朗明亮:“好,臣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