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救妖的确实就是朱标。
他与张中、周颠两人, 加上橘非一只猫,在告别赵轻涯和木十三后,日夜兼程, 紧赶慢赶,终于来得还不算太迟。
见到张定边抬手就要劈妖, 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这一观念,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其救了下来。
他脸上的这块和夜行衣配套的面罩, 还是临走时从赵轻涯那里取来的,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只是此事到底还是准备不周了, 回去以后该专门定做一个面具用来隐藏身份, 抛却实不实用的问题,那可比一块布强多了,先帅了再说。
朱标的五感随着修行早已十分敏锐, 不是凡人可以比的,加上此刻他有心留意各方情况, 自然就听到了朱文正那声咬牙切齿的私语。
堂哥还真是挺执着的。这场仗都打成这样了,人脑子都要打成狗脑子了, 竟然还对自己有这么深的感情。
想想还有些感动。
看着不远处的陈友谅,朱标不自觉地想到一些别的可能。虽说按照大道自然的规矩,为官不可修行, 修行不能为官, 人修两道强行干涉会有严重的惩罚, 但自己是个特殊例子, 也就是说……
若是朱标亲自来插手这一场仗, 是不会像高百龄那样被雷劈的。
本来是不明白先生为何说自己能改变战局的——这里也没有龙,现在看来倒有几分清楚,张定边可以打, 陈友谅自然也可以打,不仅可以打,还可以杀!
杀了他,洪都哪里还需要再守?
先生说的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上次龙湾之战自己尚且年幼,法力也不甚充足,这一次总没问题。
扇子察觉到朱标的心意,在袖中颤动起来,迫不及待地要冲出来大显身手。它的自我意识还不成熟,但已经具备了基本的情绪,在主人有强烈的想法下,尤其突显。
温润的竹制触感重新出现在朱标手上,他只斩过妖,还没有杀过人,但是为了老朱同志的大业,为了将士,为了大明帝国,为了自己,这次的尝试也不是不可以!
思来想去,琢磨了一大堆,在现实里也不过短短几瞬罢了。朱标咬着牙,一不做二不休,真的动了杀心。
扇子自发展开,周身清气环绕,霎时间成为一把长剑,浮在半空中,剑尖对准了陈友谅,嗡嗡作响,跃跃欲试。
张定边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自脚底升起,好像有凉风贴着脊椎在吹一般,浑身一个激灵,根根汗毛竖起。
他用堪比野兽的直觉下意识地行动,向陈友谅扑过去,大声示警道:“陛下!陛下躲开!”
陈友谅神色迷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长空之中一柄剑好似闪电一般,越来越快,朝着自己疾刺过来,因为速度太快的原因,竟还伴随着破空声。
他还在马上,哪里能够拔腿跑开。而人在遇到极致的危险时,又怎么还能管得了那么多,陈友谅手一紧扯动了缰绳,双腿一夹,就要操控着马逃走。
可马到底也是生灵,因着它是动物的原因,要比人还更敏感一些,察觉到仙器上所附着的杀气与法力,根本动弹不得。
陈友谅这么一扯、一夹,直接将它的绷紧的神经扯断,健马嘶鸣起来,人立而起,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四条腿尽数折断,发出几道清脆的声响。
随着这么突然的事情发生,陈友谅也狼狈的自马鞍上摔落下来,被甩出去好几丈远,噼噼啪啪地在尘土里滚了好几圈,甲胄头盔,还有那猩红的披风,全都乱做了一团。
张定边先是一惊,后又狂喜。被甩出去被剑命中要好上太多,现在陛下顶多受些小伤,不会有性命之忧。
但他到底还是把一切想简单了。
扇子所化的长剑在空中一停,重新校准陈友谅的身影,又快又狠地扎了下去。
“陛下再躲!”张定边惊呼道。
陈友谅才从刚刚的攻击中幸存下来,风沙迷住了眼睛也来不及收拾,就听到张定边一声嘶哑的呐喊,赶紧又是一滚,滚出去好远。
“铮——”
长剑插入土中,剑尾摇晃几下,刺了个空。
但它很快重新飞起,银光闪过,追着陈友谅又是攻去。
这下的攻击陈友谅是怎么也躲不过去,他的武器甚至还在那匹已经废掉的马身上,浑身上下毫无能够拿来抵挡的物品,最后竟只能抬起胳膊挡住了脸。
“锵!”
朱标并指成剑,操控着折扇向下压去。
黄沙弥漫,几乎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可是朱标的眼睛早就闪起金光,看得通透,在陈友谅就要身死的一瞬间,一个惨白的人影从地下突然冒出,分开两层土浪,拿着一根铁笔抗住了剑光的斩击。
高百龄!
斩!
朱标加大了法力的输出,手逐渐颤抖起来,一边发抖,一边拼命向下压去。
朱标的天赋再高,也掩盖不住年纪太小的缺憾,他修炼起来虽事半功倍,可是法力的积累远远不足。
而高百龄表面上是个青年,实则却很有可能是活了不知道多久的邪修,人老成精,底蕴深厚。虽然因为龙湾之战伤到了根本,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时间让朱标奈何不得。
我看你能扛多久!朱标突然收了力道,将手一抬,剑锋一转,重新从侧面斩过去,他现在虽然要稍弱一点,却有个决定性的优点。
他是特殊的。
他的插手在天道看来,是战争自然而然的一部分,而高百龄与朱标的抗衡,却需要时时刻刻承受着干扰人道气运的压力,时间一长,就会再度迎来一次反噬,到时候哪怕是太阳变成方的,月亮变成三角的,他也不可能活。
叮叮叮。
当当当。
兵器与兵器的碰撞声不绝于耳,长剑与铁笔相互攻击,一人近身,一人远控,打的不可开接,偌大的战场,一时间成了他们两个的独角戏。
从城墙角,在到半空,甚至是两军阵前,他们就这样一直打了过去,速度之快只剩下一道道残影。
因为修士的身份而不得不在一旁观战的张中和周颠二人,吓得下巴都要掉了。
他们二人正立在城外山坡的一棵树上,明明是踩在树顶的脆弱枝丫上,却轻的仿佛二两棉花,对身下的槐树毫无影响。
“贫,咳,贫道的徒弟果然厉害。”张中面上笑得爽朗得意,暗地里实则都快要握不住手里的拂尘,嘴角更是轻微地抽搐,完全不明白朱标这是怎么练的。
自己留下的那本秘籍好是好,但好像也没有好到如此的程度吧?
好家伙,这才几年,就已经能和邪修打架了,和用了肥料似的,时间再长些,我怕不是要反过来变成徒弟!
周颠也是被朱标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吓到了,他一开始本想着,朱标若是不敌,自己拼个粉身碎骨,也要把人救下来的。
现在他只怀疑,并在心里盘算自己是不是能打过朱标……需知道,他可是并不擅长打架,会的多是占卜测定之事,重在技巧上头。
“我看我们还是早做准备。”周颠道,“不提公子的年纪,从刘伯温给我们讲的故事来看,此人心思歹毒,无恶不作,受了天雷所劈还能出来活动,肯定是用了阴邪的办法采补灵气,反哺自身。”
张中被他提醒,问道:“你是说他要出阴招?”
“我看可能很大。”周颠斜瞥他一眼,冷笑道,“你给我数数,哪个坏蛋不使坏?”
“……这倒也是。”
张中决定出手,那高姓的邪修说到底是个修行人士,虽然在这两军阵前动了手,但自己收拾他,应该算得上是收拾同界中人,不算插手人道气运,更何况为了徒弟,插手也就插手了,损多少修为看命得了。
这边高百龄虽和朱标斗得不可开交,但因为多年习惯的原因,其实还分了一丝注意力来观察四周。
就和当贼当久了,总会不自觉地注意风吹草动是一个道理。
他向右前方看去的时候,就看到了在树尖上的那两个小黑点,抽不出时间来用术法观察,心中却明白那可能也是自己的敌人。
他们肯定是眼前这矮子的帮手。
朱标还小,身高有限,但不管是高百龄,还是陈友谅等人,都已经凭借着固有认识,把他当成了一个修行数年的有道修士。年龄不可能小的人,身高却还有限,那可不就是生理疾病,是个矮子。
你不可能指着一个小孩儿说他是矮子,却可以指着一个大人说他矮。
高百龄在心里讽刺着朱标,心中念头划过许多,用手中铁笔猛地向上一扬,暂时击飞长剑,从袖中偷偷放出了一只纸人下去掷在地上。
纸人贴地滑行,悄无声息地接近朱标,一瞬就走出很远,也不知道要使什么诡异的偷袭法术。
与此同时,高百龄旋转一周,身体腾空飞起,跃到了张定边身旁,左手袖子一挥,凭空长了许多尺,卷起还狼狈倒在地上的陈友谅扯到了一边,喝道:“放箭!放箭射他!拿炮轰!”
放箭覆盖住了近距离,炮火则是覆盖了远距离,这样一来,朱标就很难再打过来。
号令一响,无数发箭矢朝着城墙一角攻去,轰隆隆的炮声也立刻不绝于耳,霎时间尘土飞扬,火药气味四溢。
高百龄捂着胸口,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面色几乎要变成透明的,靠在一匹马上艰难喘息。
张定边即使再讨厌他,也不得不为他多次救了陈友谅而礼遇有加,闻言关心道:“法师,你……为何吐血?莫非是旧伤复发?还是说刚才那一番争斗……”
高百龄打断了他的话,沉声解释道:“这是插手人道所得来的反噬。”
见张定边还不是很明白,他又道:“就同那次雷劫一样,是天道的惩罚,与人无关。”
张定边这回懂了,问道:“那么此人也会受到惩罚吧?”
高百龄道:“当然会!他一出手就是要刺王杀驾,估计是朱元璋暗地里培养出的死士,这样一番动作下来,不仅会死,还会五雷轰顶,魂飞魄散,受尽折磨,与其有关的亲属,必定七窍流血而亡。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傻子,修为如此高强,却还要为凡人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闻言张定边看了他一眼,心中刚刚升起的好感扑地一下掉了回去。真是大言不惭,敌人虽不可同情,但好歹忠心,值得尊敬,听他话里的意思,却是万万不可能为陛下献出生命的。
为人臣子不能尊君,何等荒谬。
何况按他所说,代价既然大,他被雷劫劈过以后,又怎么会能这么快就恢复过来?其人果然是心术不正,诡计多端!
高百龄并不知道张定边心里在想什么,就算他知道了,也绝不会放在心上。他只是用一双含着阴狠意味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朱标所在的位置,不等箭羽与炮火过去一轮,就吩咐道:“总攻吧!”
“这么快?”张定边回头看一眼陈友谅,“陛下的伤势还未处理好。”
“以大军之煞气阳气冲撞过去,哪怕是间杂出来的人道气运也够他受的。你们两军交锋,涉及到两国生死,他再怎么厉害,也受不了这些!”
“好,那就攻城!”
张定边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就有考量,下了决断。身为陈友谅的心腹,又是将领,平时威望甚重,他这个时候做出来的决定没人敢有异议。
旌旗招展,马匹嘶鸣,衣物与铠甲的摩擦声响了起来,马蹄在沙土上不安躁动。
前方人马率先走动,后面的紧紧跟上,步兵先行,骑兵候命,转眼间就是山呼海啸之势,势不可挡,向着洪都城池冲了过去。
洪都城中见状,也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这可是最后一轮总攻了!
在箭矢和炮火放出的时候,周颠和张中就忍不住从树上跳了下来,火烧火燎地要往前赶,都快跑到城下了,才有一人觉出不对来。
“等等,等等!”周颠扯住张中的领子,把人拽住,呼道,“你急什么!”
“你放开我!”张中此时和张子明竟有了共同语言,一掌刀砍向周颠的手,竟然有动真格的意思,“贫道救人去!”
“你自己的徒弟自己还不清楚?”
话这么一说,张中才反应过来,一脚刹住,在地上硬生生犁出一道深沟。
“哦,对啊!这可是我徒弟!”
那倒也没是别人家的。
张中很快平复心情,好像没事人一样,仿佛刚才着急的不是自己,悠哉道:“哎呀,贫道可没有急,倒是你这么快跑过来,恐怕是猪油蒙了心,脑子不够用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偷偷把地上的沟给用脚抹平了。
“放屁,你张口就来,你没跑?你都要急死了!”周颠面上过不去,脸都气红了,恨不得过去堵上他的嘴。
以他们俩的见识,当然能看出高百龄要耍的诡计,只是一时担心上了头,以至于忘记了朱标不受天道束缚这件事。
“贫道那是跟着你跑过来的!是要把你拉住!”
“呵。”周颠嗤笑一声,“还把我拉住,就你这德行,把我拉住,看看你肚子里有几两墨水,学别人狡辩!”
“你……”
橘非本来在树底下蹲着的,他们两个跑的时候摸不清状况,也跟着来了,现在约莫明白了大致情况,见他们吵得厉害,决定先去自己看看。
胖胖的橘猫从行李中捡了一个包袱,跳上山石,腾转三两下,跑下坡去,很快就没了踪影。
这边的朱标看到万千朝自己射来的箭矢,心里并无波澜,普通人逃不脱的杀招,对修行之人来说只是小事。
可能高百龄觉得箭上所附的煞气与杀气会对自己有影响吧。可惜了,他并不受天道约束。
长剑在空中飞舞一圈,于剑鸣声中回到朱标身边,悬浮在他背后,隐隐发光,构成一层透明盾牌,在炮火中护住了自己的主人。
外面的事瞒不过朱标的眼睛,看到大军冲锋,他的头都大了。先生这是几个意思?难道说这种场面也是要让我来控制的?
这,师父与周先生又不能出手,我一个人怎么抵挡千军万马?
就在朱标发愁的时候,一阵划破天际的喊声响了起来。
城墙之上的士兵高呼着,上窜下跳地指着不远处。
“援军来了!”
“帅旗!是帅旗!”
“上面写着朱字,是大帅!”
不知道什么时候,数万大军到来,密密麻麻与山上向下冲来,声势之壮,仿佛要令天地颠倒,放眼望去,四方全是打着朱字旗的军队,反过来将陈友谅的部队包了起来。
朱标第一次与修士交手,没什么经验,又知道背后有师父看着,自恃不会被偷袭,竟然忘掉了观察四周,对此毫不知情,直到这都临门一脚了,才恍然大悟。
沙土飞扬中,一队队自家的士兵冲了过来,朱标退到墙角,默默缩起来,用了隐身法术,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被自己人捅死,那可就搞笑了。
长剑没有用武之地,又变回扇子,被朱标别在了腰带上。
此时一波大为不同的人马从城墙根饶了过来,逐渐靠近朱标,要到城门前去,看护卫的铠甲和人马数量,还有那前呼后拥的架势,估计是来了一个了不得的将军。
朱标正想打开眼睛的神通瞧瞧这是谁,就竟被一把提了起来。
朱元璋提着自己的儿子,从马背右侧抽出一把大刀来,寒光一闪,刺啦一声将一个自土中飞起的纸人斩成了两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