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妖处成立的时间不久, 但选址很不错。一开始朱标为它挑了地主富户们闲置丢弃的房子,本来就是好地方,现在扩建修缮了一番, 非常的气派。
庭院深深, 一重套着一重, 占地颇广,每隔几丈就有一支巡逻队按不同的路线走过,互不干扰且戒备森严。
因为受到朱标来自后世的新奇思想熏陶, 这里的各个部司所拥有的职能都是前所未有的。
例如门口,设立了接待所, 使用的是窗口,每天轮两班,一班上午, 一班下午, 坐镇的都是经验丰富的道长与大师。
接待所旁边就是接任务的告示牌,上面张贴着最近百姓们来登记的、核实了的、需要处理的妖怪还有赏银的数量, 没加入办事处的修士, 也可以捉了妖怪来拿钱。
在严格的制度规定下, 虽然老道士一路上都在想什么蟹肉蟹黄蟹八件,但办事处并不是不讲道理的组织, 也不是要和妖怪们闹翻到不共戴天的地步, 没惹事的、没伤人的妖怪,只要核实清楚了, 第二天都是要放出去的,而且会由专人送进山里去。
几个彪形大汉赤裸着上身, 露出一块块结实的肌肉, 合力抬起了这只大闸蟹, 将他搬运到了大牢门前。
守在牢门口的是一个瞎掉两只眼睛的和尚,因为失去视力的原因,他的听觉变得更加敏锐,能感受到其他修士感受不到的动静,再加上他在修炼闭口禅,不适合别的工作,所以就被分配到了这里来看门。
领头的大汉道:“大师!这是王老道长捉回来的妖怪,是个大螃蟹,我先把他关在乙厅二十号了,一会儿有其他大人来审。”
和尚点点头,放他进去。
地牢里虽然阴暗,但是并不潮湿,也没有难闻的气味,干净整洁,每隔几米就点着一盏油灯,用的是鲛人油脂,长明而且稳定,火光很亮。
大牢的等级非常简单,也就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按照妖怪的本事和难捉程度来分类,螃蟹妖也未必有多厉害,只是体型太大,乙字后面多关一些小妖精,还没有那样大的牢房。
“就放这儿吧。”
关押妖怪们的地牢建在地下,进门以后,能看到一条特制的铁轨,铁轨绵延至黑暗深处,看不清有多长,上放着矿车一样的工具,把妖怪放在车上,人就可以推着它们走,省时省力。
到了隔间门口,大汉们把车停下,打开牢门,一推螃蟹,螃蟹就滑进了屋里,他们再把铁门关上,一拍门口的黄符,整个房间就自动亮起来,地上一条条的显示出胳膊粗的黑色咒文,发着金光,在四面墙壁上滚动,形成法阵。
不考虑老道士的绳子,地牢的防御措施也是很靠谱的。
大汉们退下,过了一会儿,门口就出现一个身着黑衣,拿着小本本的中年小吏。
他嘴里叼着毛笔,手里翻开本册,用手拉了拉悬挂在黄符旁的绳子。
绳子一拉,屋里生生流转的符咒就猛的一停顿,发出噼里啪啦的蓝色电光,电在了螃蟹身上。
这电光的声势虽然浩大,其实并没有多疼,只是特制的术法,维持在一个能将犯人叫醒,却又不会伤到它们的程度。
这里毕竟是牢房,动刑的话,刑房在隔壁呢,要讲究一些才是。
一直昏睡到现在的大闸蟹终于被电醒了,两只眼睛竖条条地立起来,直勾勾地盯着门外的小吏,缓缓地,缓缓地吐出一个泡泡。
小吏被它看得头皮发麻,办事处刚成立的时候,他就被调过来了,一来二去的也“接待”过不少妖怪,好的坏的都有,聪明的不太聪明的也常见,但是像这只螃蟹这么大的还是少,难免觉得有点不自在。
而且陆地上的妖怪还好说,水里的……大多模样奇怪,根本不能看。
他干咳两声,很快调整了状态,敲了敲铁门,先采取了温和的说法,说道:“里面的蟹听着,你现在位于应天府镇妖办事处的大牢里,有什么冤屈尽快招来,犯过什么法,杀过什么人,有什么仇家,也一并快说!”
来之前他已经做过了准备,知道这是个被误会的妖怪,没带什么私人情绪,想着很快就会结束审讯,走个流程也就是了。
谁知道螃蟹愣了片刻,说道:“我……是从……秦淮河里……来的,家在鄱阳湖。”
也许是睡傻了,也许是很久没说话,它开口后吞吞吐吐,慢悠悠的,半天才说完了一句话。
小吏神色认真,点了点头,在本上写下了住址二字,后面记上了秦淮河与鄱阳湖。
“为什么来应天?”
“我来探亲……”
“嗯,探亲。”
本上又加上探亲二字。
“探的什么亲呐?”
“找我表哥。”
“表哥是什么妖怪?多大了?”
“是只乌龟……岁数记不清。”
小吏皱着眉毛,面色古怪的在家属那一栏上写下表哥乌龟,心说这妖怪们果然是荤素不忌,饥不择食,逮谁娶谁,王八和螃蟹还能成亲戚。
“咳,探亲就探亲,为什么要在城中乱转吓人?你背上的膏药又是何用处?”
“我在河里……”螃蟹的精神恢复许多,说话逐渐利索起来,“我在河里游泳,突然有一道雷劈我,把我打成重伤……背上的药膏是我用来疗伤的,草药是自己采的。”
走廊里突然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道袍的身影慢慢靠近,闻言出声道:“小李啊,不用审它了!”
“啊?”小吏挠着头,疑惑道,“王老,您这是何意啊?不审可不符合我们办事处的规定。”
“你不懂。”老道士嘴里叼了一根鸭骨头,拍了拍小吏的肩膀,在他身上把油乎乎的手蹭干净了,才道,“能被雷劈的,无一不是罪大恶极的妖怪,不是干了伤天害理的事,就是沾染了大因果,和恶人恶妖有联系。”
“哦——原来如此。”
大闸蟹急了,钳子在绳子的束缚下咯咯咯地动,咔吱咔吱像把剪刀,这下它总算是醒透了,连忙道:“你,你,你别听他的,我什么都没干过!”
察觉到它的挣扎,地牢中的符咒自墙上退回,在一个变小的过程中,极致地膨胀开来,化作金色锁链一圈一圈地围住螃蟹,嗡的一声后收缩回去,将它捆了个结实。
“哦?这么说你刚才是在撒谎?”
“那,那,那倒也没有。”
这大闸蟹是吓得都结巴了。
“我,我,确实被雷劈了!”
“你看,它供认不讳。”老道士本想再拍拍小吏的肩膀,想到手上的油已经抹干净了,伸到一半就又缩回来,“把它送到刑房吧,你看它嘴硬的样子,没有十天半个月恐怕说不了真话。”
小吏同意,调整了推车,似乎准备叫人来动手了。
老道士背着手,咂着嘴,摸了摸胡子,准备出去看看食堂的老丈吃的怎么样了,天晚不安全,他还想着要送老丈回家呢。
走到一半,他又回头,喊了一声道:“哎——小李,这大闸蟹最后若是判决处死,你记得叫黄大妈给我留个腿儿吃!”
小吏正在收毛笔,也喊了一声回应:“好嘞。”
两道喊声穿透了整个走廊,一整片的乙字狱都听见了声音,一时间房里关押着的妖怪们都是以头抢地,痛苦万分,倍觉屈辱,眼前发黑之时,觉得妖生无望。
大闸蟹当然也是觉得离谱,讷讷着不知道怎么解释,它平时不觉得自己嘴笨,因为河里的同伴们都没有多会说,但是现在它可是觉得嘴笨真要命。
“你等等!我,我那是无意间被劈的,我那什么,只是路过,就有一道雷……”
小吏觉得它的性格挺好,不太像作恶多端的妖,可他也绝不会放任自己随便相信它,于是道:“你先去刑房,那里有吐真用的药汤,还有经验很丰富的神婆,如果你真没罪,最多后天就能出城了。”
“哦哦。”螃蟹喜出望外。
小吏又道:“我们办事处走人妖和谐相处,共建应天城的路子,很有规矩的,你放心,道长只是为人豪放了一点,再加上他有点醉了。”
螃蟹忍不住问道:“意思是说他其实没有真的吃妖怪,只是吓一吓我?”
牢房里的耳朵们全都竖了起来。
小吏笑道:“那倒不是,王老确实爱吃,最能吃的那一天,黄大妈足足给他炖了五六只妖怪,我想想……似乎是成了精的兔子吧。”
“麻辣兔头是真的不错。”小吏回味道,“那兔子有两丈长,光炖头就用了一口大铁锅呢。”
砰。
一只咬死八个人的兔子精把头撞在墙上,磕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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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砰的一声。
老道士合上了牢房大门,笑着同守门和尚单方面寒暄一番,信步走出屋檐,在月光下扭了扭老腰老腿儿,一步一颠地直奔自己的夜宵。
院中月凉如水。
明天就是中秋了,月亮也胖了,此时已经很圆,如同一个银盘挂在空中,此刻长空万里,云无留迹,月光洁白,一泻千里,洒变了整个应天城。
千家万户中的百姓们都进入了梦乡。
城外的燕雀湖中,粼粼的水面上光芒反射,颇为美丽。
湖边的凉亭护栏上从左到右趴着三个黑影,离近了才能看出,原来是鲤鱼、乌龟、泥鳅这些妖怪。
泥鳅踌躇着,看着仰头望月的二哥,轻声道:“二哥啊,吃个月饼冷静一下?”
说完这句话,它就咚的一下,从鲤鱼手里夺过一个肉馅的月饼,搁在了乌龟嘴边。
鲤鱼咬了个空,啵地吐出一个泡泡。
乌龟叹了口气,发愁道:“没有胃口。”
“你说这,我的表弟能去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