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你跟我来吧!”
赵姐一口山东口音,人长了一张扁平脸,冷冷地盯着她的手。
“好。”
卿卓灼乖巧地跟着上去了。
“在我们这里做服务员,最重要就是能吃苦。那种干了一两天就不干的娇公主,我们最烦了!还不如不要!”
赵姐走在前头,不时转头瞅她。
她当然知道人家在警告自己,连忙笑着回答:“我能吃苦的。”
心里却在猜测,赵姐如此刻薄,到底是唐念怀吩咐的,还是本性如此。
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赵姐拉住了一个和她穿一样绿衣黑裤的小姑娘,斥责道:“菜择了没?碗洗了没?就出来浪!”
小姑娘泼辣极了,一把甩开她的手,把自己的手抬到她眼前,大声道:
“看到没?我手都开裂了!你个老巫婆,整天让服务员干后厨的活,你给你妈省钱呢?”
卿卓灼无端被点名,不由得忍俊不禁。
“现在的年轻姑娘,又蠢又懒!以后嫁谁,肯定被男人打出家门!”
赵姐贴着她,阴阳怪气道。
小姑娘一点也不示弱,叉着腰,头一扬,“呸!杨经理说了不让我进后厨的,你有种找他去!”
说完,她干脆利落地走了。
“这个娼妇!跟杨经理睡了不知道多少觉。”
赵姐看着她的背影小声地说。
卿卓灼听着,心情越发低落。
好好一个酒店,跟红楼梦里的大观园似的,丫鬟婆子天天撕逼吵架。
“你别闲着!”
赵姐尖酸的声音把她拖回现实,“去把桌子擦了。洗洁精擦一遍,清水擦两遍。地拖了,洗衣粉拖一遍,清水拖一遍。”
她看对方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看来,是把自己的活也给她了。
“好。”
她淡淡道。
按理来说,这么大一个酒店,后厨和服务员和清洁工是完全分开的,她却要做全部工作。
赵姐尖酸刻薄是一部分,领导的管理不力也是一部分。
那位杨经理把她带到韩主管面前后,就骑着电动车走了。
而韩主管一直站在大厅,宛如吉祥物。
这两个人跟废物似的,完全没有用。
她才擦上桌子,赵姐就唠叨上了,“洗洁精太少了!水不够烫!你用点力!洗抹布不要那样,要像洗衣服那样。”
她心乱如麻,这人跟个大喇叭似的,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对她的每个动作提出不满。
“你在家里不洗衣服的吗?”
赵姐看她洗抹布的动作怎么都不满意,便亲自示范。
“我用洗衣机。”
她冷冷回应。
“呵!我就知道。那你不洗内衣吗?”
赵姐呛她。
她一时无言,只得低头干活,听着对方永远不停歇的数落。
“哎呦!来了个美女服务员啊!”
一个黑衣男客人坐在了她正在擦的桌子对面。
“等会我请你吃午饭,你不用吃员工餐了。”
卿卓灼抬头,就看到满脸肥肠的男人。
她转头就走,无视对方不满的“拽什么拽?我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赵姐则在她背后说:“现在的小姑娘,都要高富帅,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表面清纯天真,实际上不知道有过多少男人。”
她转过身,警告道:“姓赵的,你再瞎批批一句,我就去告诉杨经理!”
“去啊!你以为你是老总的女儿啊?我倒看看你个新来的有什么能耐!”
赵姐乃市井小民,知道吵架什么的,最不能输了气势。
卿卓灼站在原地,拨通了杨经理的电话。
十分钟后,杨经理一脸焦急地赶来,把她拉到了一边。
赵妈目睹一切,不由得瞪圆了眼。
虽然她嘴上爱编排杨经理和年轻小姑娘的事,但真看到杨经理来了,还是吓懵了。
等卿卓灼说完事情的原委,他立刻拍着胸脯保证:“小姐,我立马把这个嘴贱的赵姐开掉!”
她气消了一半,眼见这个公司就没几个干活的人,好歹赵姐是为自己做事,总不能太小气了。
“不必了。你警告她不要来惹我就行了。”
杨经理连忙跑到赵姐面前,心里气她人蠢又贱,给自己增添麻烦,于是便怒斥道:“老了那嘴还不干不净的,一天编排小姑娘,这次就罚款五百。再让我听到一次,就开除你!”
赵姐极度震惊,没想到习以为常的几句话竟然让自己损失了五百块钱,她愣在原地,对卿卓灼又气又恨。
那肥肠男见状,道:“我以为你是真的害羞清高,看来是攀上你们经理了,现在的女人,都拜金!”
卿卓灼冷笑,“你不仅没钱,还长得丑,长得矮,长得肥,一无是处。要喜欢你,不仅得没脑子,还得没眼睛。”
“好呀你!这酒店我以后不来了,我看你们开到什么时候倒闭!”
肥肠男用力敲桌子。
“保安,把他轰出去!”
她指着门口的两个保安道。
保安们愣住,不知道该怎么做,就看到杨经理朝他们招手,“轰出去。”
肥肠男一脸呆滞地被架着走,本以为威胁他们有用,没想到直接被赶出来了。
卿卓灼松了一口气,这才来第一天呢,就遇到了什么牛鬼蛇神啊!
怪不得这个酒店只有自己和刚刚那女孩两个服务员,上有不管事的经理,身边有刻薄老太婆,自以为是的丑男,谁能呆得住啊?
“真是对不起,是我没有管好人。”
杨经理还在道歉。
“算了算了,你找个人带我做事吧!”
她摆摆手,自己的好心情不能被这些人毁了。
“好的,我们酒店还有一个服务员和一个经理呢!她们在二楼包房,我打电话给她们。”
杨经理说着就拨通了电话,转过去说什么。
卿卓灼面上淡淡地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背上粘了一道很不舒服的目光,她循着目光看去,就看到赵姐一脸愤恨地瞪着她,眼中燃着熊熊怒火。
呵,无所谓,她转过头,正好看到两个女孩急匆匆地穿过玻璃门,朝她走来。
两个女孩都很醒目,不同的是,其中一个女孩白得发光,气质斐然,另一个女孩却是罕见的黑,和巧克力的肤色差不多,她再三确认才看出对方不是非洲人。
“来新人啦?还是个漂亮的妹妹。”
穿黑色制服的美女笑着说,眼睛眯成一条缝,白皙的牙露出来了,显得甜美可爱,和她安安静静不说话时的气质完全不同。
卿卓灼猜测她就是杨经理口中的另一位经理,便礼貌地说:“你好,我是新来的,请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这个酒店很久没来新人了!我叫文姝兰,是这里的餐厅经理,这个是杨艳,和你一样,也是服务员。”
文姝兰爽朗地笑了,卿卓灼在心中惊叹:兰?好名字,果然人如其名,气质如兰。
“杨艳,你过来!”
赵姐突然吼了一声,打断了她们的寒暄,她招招手,跟招自己家养的宠物小狗似的,而杨艳——那位巧克力女孩还真的乖乖过去了。
卿卓灼有些尴尬,就听文殊兰一脸不屑,鄙夷道:“那些年纪大的死老太婆就是喜欢拉帮结派,到处说人坏话,不把清水搅混就是不罢休!”
她惊讶地看文殊兰,这种话真不像是从这个漂亮女孩口中出来的,然而也太合她心意了!
“那是你行李?那我带你去宿舍吧!你现在收好了,等下班了就不用收了。”
文殊兰大大咧咧地拉过她的行李箱,热情地说,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便大声喊:“杨艳!把宿舍钥匙拿过来。”
杨艳正和赵姐耳贴耳聊的火热,闻言,不悦地瞅了她们一眼,随后动作慢腾腾的,一步一步地挪到她们面前,嘴嘟得老长,可以挂只油,她掏出钥匙,说:“给你,别弄丢了!”
文殊兰自然把她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猜到她肯定是听了赵姐说自己和卿卓灼的坏话,张口便训斥:“怎么?我叫不得你?你脚断了走那么慢?要不要送你个轮椅?”
杨艳被训斥得脸红一阵,青一阵,眉头紧蹙,似乎在极度的容忍。她是没想到文姝兰在新来的服务员面前那么不给她面子。
“呦!文经理好大的官威!要不要给你派两个奴才,看谁不顺眼就打谁?来来来,杨艳,咱们跪下!文大人出没,平民百姓下跪。”
赵姐眼看自己的“同盟好友”被打压,那还了得?便阴阳怪气起来,走上前拖着杨艳就要下跪,边动作,边大喊:“财厨酒店的餐厅经理太了不起了!服务员就是她的奴才……”
卿卓灼在旁边看赵姐的嘴一刻不停,又看到她一连串的动作,不由得目瞪口呆。
这人是在唱戏吗?
太魔幻了吧?
她再一看,赵姐朝的方向,正好有个监控,不由得感叹:这死老太婆真精,还知道对着监控演,败坏文经理的名声。
她正好奇文经理会怎么应付,毕竟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面对这种脑回路神奇又不要脸的泼皮老太太,还真是难做。
只见文殊兰轻蔑一笑,气定神闲,不拦老婆子,也不说什么,就拖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指着自己,“来来,你朝我这里跪!我不怕折寿!我给你数着,给我磕了几个头!”
杨艳受不了这样的屈辱,挣脱了老太婆,自己负气站在了一边。
老太婆愣了一愣,没想到对方一点也不怕她的胡搅蛮缠,又觉得真跪了就吃亏了,只好僵在半空中。
卿卓灼看着眼前的一幕,真想为文殊兰拍手叫好。
绝!
太绝了!
杨经理结束了自己的事,才看到这一幕,又急又气,赶紧走过来把老太太拉了起来。
“杨经理,我已经容忍这个死老太婆撒泼无数次了!你说了再有下次就开除她的!”
文殊兰义正言辞道。
“我警告你,你别闹了!再闹,就开除你。”杨经理威胁道。
“你敢!我儿子是这里的厨师长,你敢开除我。我让他不给你上菜!”
老太婆变了脸色,居然敢反过来威胁杨经理。
卿卓灼听了只觉得匪夷所思,酒店雇的厨师长,居然敢不上菜?
未料,杨经理竟然松开了她,一脸为难。对文殊兰说,“厨师长何成壮在酒店的地位你也知道,万一开除了他,等上菜的时候,故意为难我们,就不好了……”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文姝兰果断地打断了:“行了,我都知道了。不开除她也行,把她调到客房部,那里正好缺人。反正我是一天都看不得她了!”
杨经理松了一口气,笑着说:“好,好,还是你明事理,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文殊兰淡淡一笑,拖着卿卓灼的行李对她说:“走吧!我带你去宿舍安置一下。”
她看着对方变脸和迅速转换情绪,加上刚刚应对老太婆的从容,不由得在心里感叹:这是个厉害的人啊!
性子很厉害!
两人走到半路,文殊兰说:“要不是我还有半个月才转正,我才不听杨经理的话呢!直接开除那个死老太婆。一天就知道挑唆杨艳来跟我对着干。”
卿卓灼惊讶地回复:“原来是因为这个,你才妥协呀?我还奇怪呢!”
文殊兰大气地笑,自信道:“当然了!我做的每次退让都是有好处的!”
“那个厨师长真那么厉害吗?他不是打工的吗?还敢为难你们?”
她疑惑不解地问。
不知道为什么,她特别信任文殊兰,除了对方比她先来这点,她还是特别信任。
“呵!”文殊兰不屑道:“这个吃软饭的贱人,找了一个拆迁户老婆,给仲总送礼,得到了厨师长的位置,他岳父还和仲总是好朋友,我们都是外来的草根,除了在背后骂骂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就算客人投诉了,他也不会受到什么惩罚,反而是我们背锅,被罚款!”
“仲总?”
卿卓灼好奇地问,她不得不说,文殊兰的嘴就像小钢炮,铿锵有力,太厉害了!
“就是这个酒店的老总的表侄女仲巧莲。”
文殊兰把嘴贴她耳朵上,神秘兮兮地说。
卿卓灼想了好一会,才想到那人是自己的远房亲戚,本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那种,都不在一个城市,结果仲巧莲的爸爸发烧没及时治疗,成了傻子,妈妈在她高考前夕抛弃她,带着她妹妹跑了,老太太得知后,硬是不远万里找到她,资助她。
而她童年的阴影,脚趾头撞到茶几时疼得想哭,被威胁“再哭我就打你”的那个人正是卿巧莲。
本以为这个人还只是人品恶心,没想到做事也恶心,处理事情都不带脑子的。
厨房是一个餐厅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居然为了蝇头之利雇佣毫无职业素养的人,真是又蠢又坏。
文殊兰带她坐电梯,直接到了六楼,“哎呀!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宿舍只有一个空位了,那个死老太婆正好是你的室友。”
卿卓灼感到好笑,道:“是就是呗!她还敢把我怎么样?”
“你要小心她,明着坏,暗着阴,她都会,杨艳也在你们宿舍呢!她最擅长的就是拉帮结派,孤立跟她关系不好的人。”
“看来你很了解她啊!”
“当然了!我吃过好几次她的亏,最后摸索出经验了,要想对付她。就得比她还蛮横。”
文殊兰叉着腰,一脸认真。
两人到了宿舍门口,文殊兰掏出钥匙打开了宿舍门,“最后一个床位了,下铺,不太好!”
“怎么不好啊?”
卿卓灼一边拖自己的行李箱,一边问,住下铺不用爬梯子,为什么说不好呢?
“那个死老太婆喜欢偷窥你床上有什么东西,你在干什么!有一次她把人家小姑娘的内裤偷出去给厨房那群小伙子看,没想到小姑娘也不是好惹的,把她打了一顿。”
卿卓灼汗颜,本以为那姓赵的只是泼妇,没想到还有毛病。
她随便地放下箱子,就和文姝兰回到餐厅了。
由于是第一天,卿卓灼什么都不会,只能从头学起,怎么摆盘,怎么上菜,这都是学问。
她以前去餐厅吃饭,都没发现这里面有那么多门道。
餐厅供两顿饭,大锅菜,味道一般,但那样按时按点,忙忙碌碌的生活似乎抹平了她心中的涟漪。
这里俨然是另一个世界,陶斯咏,季怜,学校都很远,远到她将它们都抛到了脑后,在潜意识中沉睡。
这两日里,那位赵姐倒是没作妖,但是拉着杨艳一直孤立她。杨艳怕赵姐,会在赵姐不在的时候偷偷帮她干活,跟她说话,所以她感觉人际关系上也没有太大压力。
赵姐已经连续深夜打电话两天了,前两天,她太累,早早地入睡了,现在补足了精神,听着那刺耳聒噪的方言,心头火一阵一阵地冒。
她从来没住过集体宿舍,受不了没有私人空间,更不知道如何开口劝止才能不激化矛盾。
唯有这时,她才烦躁地发现自己一直是一个与人为善的人。
自己报复的那些人全部是前世伤害了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