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素流道场内。
黄昏缓缓降临,薄薄的暮色穿过走廊的屋檐,洒落在木制的地板上,暖曦的阳光逐渐暗澹。
走廊上。
咯吱…
“喔!对了,我的名字叫庆藏,两位直接叫我庆藏就好。”
三个人影缓步行走着,他们正和颜的交谈着。
庆藏,仓也,伸惠三人,经过短暂的交流,大概了解了一下对方。
而因为尚泉奈也在道场内的缘故,所以仓也并没太大的戒心,他和伸惠二人直接就进入了道场。
“咳咳…庆藏先生,所以狛治那孩子…现在正在为那位医师打下手,是吗?”
仓也轻微的咳嗽着,他用手遮掩,并看向身旁一直保持爽朗笑容的庆藏。
庆藏笑着点了点头:
“没错,很抱歉,我考虑不周,没注意时间,让你们身为父母的担心了。”
“不不不,没事的没事的。”一旁的伸惠连忙摆了摆手,她看着较为庞大的素流道场,心中隐隐有些担忧,但并未表露出来:
“能让他待在庆藏先生这里,挺好的。”
伸惠这样说着,心底却不是这样想着。
拥有如此大面积土地的庆藏,定然是有身份的人,说不定曾经就是武士,现在只是来悠闲的享受生活。
并且,之前看见町街上的刀刃相拼的场面,让伸惠感到非常的不安全。
“哈哈,夫人能这样想就好。”
而庆藏却没想到这一层,他心中正乐呵呵的,此刻开心的为仓也二人带路。
“狛治父亲,您之前也曾患过气喘病之类的肺病吧。”走在前面的庆藏,突然头也不回的问着。
仓也微微一愣,但他旋即就想到了尚泉奈——或许是上泉先生告诉他的,所以他点了点头,答应着:
“没错,我之前患过肺痨,成天躺在病榻上……痛苦不堪的同时,还会牵连家人…”
说着,仓也微微叹了口气。
“对了,庆藏先生,我叫做仓也,没有姓氏。”
庆藏则是有些歉意的回头,对着仓也笑了笑:
“…抱歉。”
“没事。”仓也摇了摇头,他脸上的表情逐渐释怀,随后缓缓看向庆藏,有些疑惑:
“…庆藏先生,怎么突然对这个好奇起来了。”
庆藏没有回过头,他直视着前方,恋雪的房间已经能够看见了:
“啊,我只是看到,狛治照顾我女儿的手法和动作都十分的熟练,甚至要比我这个父亲都要谨慎小心一些。”
“但现在,我大概也明白这是为什么了。”
庆藏回过头来,对着仓也与伸惠笑了笑。
“女儿?”伸惠微微一愣,她有些诧异的看着庆藏粗犷的样貌,她本以为,正在接受医治的或许是庆藏的弟子之类的人物:
“庆藏先生…有一个女儿吗?”
“没错。”庆藏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加幸福起来:
“她的名字叫做恋雪。”
“名字很好听吧,是她母亲取的,我唯一的孩子。”
庆藏的声音显得更加轻柔,没有之前那么爽朗了一些。
而他并没有在意到,自己身后,仓也惊愕的表情。
仓也和伸惠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惊讶。
仓也伸出去的手,都僵硬在了半空中。
——狛治这小子。
——在照顾别人家的女儿?!
——像之前照顾自己一样照顾?!
在一阵思想战争与号角吹响之后,仓也的表情逐渐凝固,他眼神复杂的看着乐呵呵走远的庆藏的背影。
伸惠的眼神也慢慢变得有些担忧。
两人相互通过眼神交流了一会后,在不紧不慢的追上去。
啪嗒。
仓也轻轻拍了拍庆藏的肩膀,脸色十分复杂。
庆藏疑惑的回过头,看向仓也:“怎么了?仓也阁下。”
仓也和伸惠交流着眼神,最终深沉的叹了一口气:
“如果…我家狛治有做了什么冒犯的事情,我在这里先替他道歉了…”
“诶?”庆藏愣了愣。
……
……
恋雪房间内。
房间的门是敞开着的。
狛治站在门口,他朝外左右看了一眼。
并没有看见别人。
只有尚泉奈一个人,坐在庭院旁的走廊里,眯着眼睛抬头休息着。
但时间已经渐渐傍晚,外面的风也有些微凉,对身体虚弱的恋雪来说,实在不太合适。
咯吱……
狛治紧紧关上了门,确保没有一丝空隙能让风透露进来后,才收回了手臂。
“呼……”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随后转过身,端起了一旁熬好的药汤。
眼神盯着药汤,回想了一下尚泉奈的叮嘱。
‘记住,一日三次,连续七天。’
点了点头,狛治朝躺在病榻上的恋雪走去。
恋雪的母亲惠仁由于太过劳累,已经被庆藏劝着去休息了。
而庆藏,现在也已经出门做工。
能细微照顾恋雪的,现在也只剩下他了而已。
“呼……呼…”用一旁竹编的小扇子微微吹了吹药汤后,狛治小心翼翼的坐在了恋雪身边。
恋雪此刻,已经半迷湖的睡着了。
病情突然加重,对她的身体负担还是很大的。
房间内的灯光是暖色调的,微微晃动着。
“嗯…咳咳…”恋雪的眉头微微皱着,合拢的眼眸也有些颤抖,虚汗不停的流淌着。
狛治端着汤药,观察了一会。
看来身体还是不怎么舒适。
狛治伸出手,缓缓摘掉恋雪额头上叠好的毛巾,放在一旁,随后轻轻将胳膊放到恋雪的脖颈下。
微微的抬起了一个小幅度。
迷迷湖湖中,恋雪半睁开眼,她看见了面前的狛治。
以及已经抬到嘴边的药汤。
“咳咳…咳咳……”微弱的咳嗽着,恋雪将狛治手中端的药汤一点一点的喝下。
狛治的手缓慢的抬起,他屏住呼吸,控制着手臂的轻微抖动,让药汤以均匀的速度被恋雪饮下。
这时。
咯吱……
这是门打开的声音。
三个人的影子,缓缓探进了房间内。
狛治听见了这个声音,心里猜测是风吹开的,没有过多在意。
随后。
一阵冷风从身后袭来,但狛治并没有动弹。
恋雪正在喝药,贸然动弹,只会呛到她。
等会再去关门吧。
“咕都……咕都…”
随着碗里的药汤越来越少,恋雪的脸色也变得好了一些,喝些热乎的东西总是管用的。
终于。
当。
狛治轻轻扶着恋雪的肩膀,让她慢慢的平躺,随后将手里空的碗放在了一旁的木地板上。
“呼……”
等到恋雪合上双眼,安稳的睡着后,他才长长舒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站起身子,想要回头去关门。
但当他转身的一刻,与站在门口的三人对视的一刹那,狛治的表情变得愕然起来。
门口,仓也,伸惠二人,赫然微笑着看向狛治。
他张了张嘴:
“…老爹,母亲大人…你们怎么会…”
这时,庆藏突然从门外钻了进来,他看了眼诧异的狛治,与睡得十分香甜的恋雪,笑着说着:
“出门的时候,正好遇上了。”
狛治凝噎了一会,他快速的眨着眼睛,感觉事情似乎有些超出了自己的预想。
而仓也,他正朝狛治点着头,眼神十分的微妙。
“咳咳…狛治。”仓也突然喊了一声狛治。
狛治微微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父亲,诧异的眼神慢慢变成了疑惑。
“喜欢练习拳脚吗?”
仓也的声音继续传来。
狛治听着自己父亲的话,他稍微迟疑了一会。
随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嗯!老爹!”
仓也同样点着头,他看了眼狛治身后躺在病榻上,脸色十分虚弱的恋雪,神情变得沉重了些。
只有同样经历过的人,才清楚那种感受是多么令人绝望。
他回过头,看向庆藏:
“庆藏先生,狛治以后就跟着您学习…您的素流了。”
“嗯,那是必然的。”庆藏连忙答应着。
仓也低垂着眼眸,继续对着庆藏说着:
“狛治这孩子,这段时间,也劳烦在您的道场里住下了。”
“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尽管操劳他,没事的,这孩子从小就很耐练。”
“当做劳工用也没关系的。”
“啊,哈哈哈…”庆藏微微有些汗颜。
……
……
素流道场外。
慢慢的,天已经黑下来了。
哒。
哒。
哒。
尚泉奈戴着自己的斗笠,慢悠悠的走在无人且昏暗的街道上。
肩膀上,两只鎹鸦正在黑暗中闪烁着猩红的眸子,四处寻找着鬼的踪迹。
嗅嗅。
他轻轻嗅着空气中弥漫着的味道。
血鬼术的作用,已经生效了。
在白天闻了整天,难以忍耐的鬼们,此刻定然会…
——趋之若鹜。
……
……
岩近剑道馆。
馆内训练场后的走廊里。
一个行动缓慢的人影,正拖着自己的左腿,一步一步朝走廊另一边的一个房间走去。
走廊的另一侧,是一处空地。
“嘶——哈…”岩近笃哉捂着手臂和背上流血的伤口,咬着牙,不停的倒吸着凉气:
“可恶的臭老头…”
此刻,他的腿已经隐隐失去了知觉。
流血的地方,是在素流道场前被用刀背砍击的位置。
他拖着腿,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
“总有一天…等到你没力气,走不动了…”
岩近笃哉的眼神愈发狠厉,他抓着自己大腿衣服的手也越攥越紧:
“我就……!”
白天受的刑罚,对他来说,实在太重了。
他现在甚至有种,再不躺下休息,马上就要去高天原见天照大神的预感。
“…对了,还有那些白眼狼…”岩近笃哉的眼神阴翳,他想到了白天那些丢下自己逃跑的其他学徒。
没有礼义廉耻的,明明是那些人!
岩近笃哉疼的扯着嘴。
这时。
簌簌——
道场外的树林,突然诡异的晃动了几下,发出沙沙的树叶摩擦声响。
唰!
一道黑影快速掠过,从树林中窜进了道场里。
但由于失血,以及过暗的环境,导致岩近笃哉并没有在意这一点点的树叶晃动。
只当是微风吹过。
终于。
在艰难的步伐下,岩近笃哉来到了自己的房间前。
“呼…呼……”仅仅是走了这段路,岩近笃哉就已经疼的满头大汗,他快速的喘息着,伸手支撑在门框上。
“下手可真狠。”笃哉疼的咧着嘴。
咯吱……
他费力的推开房门。
砰!
再转身关上。
下一刻。
砰!
岩近笃哉整个人软塌塌的瘫倒在门后的榻榻米上,他背部朝上,火辣辣的疼痛感刺激着他的神经。
疲惫的感觉像浪潮一样层层叠叠的覆盖着他。
踏踏米凉凉的舒适触感从身下传来,岩近笃哉慢慢的合拢了双眼。
明天。
明天,一定要去报复素流道场的那几个混蛋…
啊…对了…还有那个庆藏的女儿…
明明有那么粗犷的实力,怎么生出来那样…娇小可爱的女儿的呢…
岩近笃哉的心底迷迷湖湖的想着。
但他丝毫没有注意到。
自己房间的天花板上,几个挤在一起的黑影,正毫不掩饰的用贪婪的可怖目光盯着他!
“哼哼…”岩近笃哉迷迷湖湖的哼哼着。
就从他的女儿下手吧!
笃哉嘴角勾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
这时。
一根细小,晶莹剔透,拉扯成一条线的粘稠唾液,从天花板上缓缓滴落下来。
啪嗒!
沾落在了岩近笃哉侧躺着的脸上,随后滑落,一股腥臭的味道顿时呛进了他的鼻腔。
“噗!呕!咳咳咳!什么东西?!”
岩近笃哉勐地惊醒,他摸了摸脸上潮湿的痕迹,看着手掌中粘稠的唾液,皱着眉头:
“…好恶心。”
微弱的月光,从窗户处透露进,代表着白天彻底的过去。
“嗬嗬嗬…”
一阵诡异的声音从天花板上传来。
岩近笃哉顿时吓得一激灵,他连忙抬起头,眼神惊疑不定的朝天花板上扫视着。
但漆黑的环境,让他什么也看不见。
就在岩近笃哉专心抬头看天花板时,
他的面前。
猩红的四只童孔瞬间贴近,眼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血丝似乎在缓慢的蠕动。
苍老的皮肤被拉扯的很长,瘦削的骨架甚至能在月光的照射下看的一清二楚。
狰狞且诡异,只有半个常人脑袋大小的鬼头,凑仔岩近笃哉面前,享受般的眯起眼睛吸着:
“稀血…你是稀血啊…”
鬼的脸像是被拉扯着一般,皮肉外翻,血腥可怖。
“!”岩近笃哉一怔,他感受着脖颈处传来的微弱呼吸气,惊骇的低下眼睛。
下一刻。
“嗬啊啊啊啊啊——!!!”
他的惨叫声回荡在整个剑道场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