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和二伯手里都夹着香烟。
房间里烟雾缭绕，地上已经是一地的烟灰。不知道桌上的，已经是第几包了。
二伯母正和儿媳通电话，我妈则衰奄奄地抱着头。我怕这样下去，她的血压又得升高了。来不及换鞋，脱下鞋就跑过去，坐到我妈身边，抱着她，尽可能不在意轻松地说:“妈，不要担心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想再多，你再操心也没用啊。”
我妈看也不看我，冷冷地呵斥道:“你知道什么呀？”
这时二伯母刚好挂电话，我妈便推开我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现在已经把人送去医院了，不过杨帆被抓进派出所了。具体什么情况，只能明天再说，现在也不让探视。”
“那南柖呢？怎么样了？”我隐约看见我妈的手在抖。出了这样的事，我们都知道应该冷静，焦急没用。却都选择了最没用的方式。
二伯母说:“南柖和南桥已经回家了。”
听到二伯母的话，我妈竟拉着我的手卑微地乞求着:“南枫。你打个电话给你弟弟好不好？他那么小，一定害怕极了。我打了很多电话，他都不接。他自己一个人，现在一定很害怕。”
从我一进门，就从未开口的爸爸也开口说道:“现在他应该最需要钱，问问他需要多少。”
“好。”
我拿出电话，拨通了那个远在外省的号码。第一次没接，我接着打。第二次也没接，我便接着打第三次，这次终于通了。
“喂！”电话那端的声音很平静。
“怎么回事？”
“没事。”
所有人急得晕头转向，他居然如此风轻云淡地和我说没事。他的态度我实在无法忍受，我隐忍着怒火对着电话嘲讽道:“没事？没事杨帆会进派出所？”
“没事。”南柖还是玩世不恭地声音，“最多就是坐牢嘛。再说我是未成年人，有什么可怕的，再说几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南柖！”我对着电话大吼，“你有没有良心？让所有人跟着你提心吊胆的，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是不是觉得自己牛叉到不行……”
“你别那样吼他。”我妈出声制止我，伸手欲想抢过我手里的手机。此时电话那端传来了‘嘟嘟’的声音。
“妈，刚刚你也听到了。他说的是什么混账话，他就是个混蛋。”
“他一定是不想我们担心才这么说的。你弟弟平时也没有不听话，而且做什么家务活都比你能干，什么都比你强，你不应该这么吼他。他不接我电话，你再打个电话给他，叫他不要怕。”这时候我妈还替他开脱，还在担心着，而我也已经气到极点。
“妈~”我歇斯底里地吼道:“他刚刚说什么，你听得最清楚。你能不能每次都不要这么包庇他，每次都为他开脱，你這是助纣为虐。惯子如杀子，每次他在学校打架，你都包庇他，他现在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就是你惯的。他变成这样，全都是因为你。你的容忍就是对他的犯罪，你不觉得他今天变成这样，你就是最大的帮凶吗？”
在场的人都愣了，从小，没人见过我如此疯狂的样子。我应该是疯了，彻彻底底地被南柖逼疯了，彻彻底底的失去了理智。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没疼你？没爱你？是谁每个月给你往冰箱里放吃的，是谁帮你付了房子的首付？是谁把你养大？是谁供你上大学？”我妈也毫不认输，满怀悲愤地控诉道。她把所有的怒气都宣泄在我这个无辜的人身上。
“是，我承认。你说的都是事实。可是在南柖的事情上，你也不得不承认你的偏袒。”
“南柖从来不会考虑任何人的感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他哪一次犯错，不是我在忍气吞声帮他善后，和人道歉。而他理所当然认为，这是我应该的，他理所应当地认为，全世界就他一个人会累，我的累呢？他从来没想过我也会累，哪怕只是说他几句，他都拿会抑郁来威胁我，而我只能把所有的委屈咽回肚子里。他凭什么理直气壮享受着一切？我又做错了什么，要一直忍受这些？”我忘却了我的一再忍耐和退让，无疑也在给南柖推波助澜；我的沉默，放肆着南柖得寸进尺地跅弢不羁；南柖的任性，我有着不可推脱的责任。
“你们两个都别说了。”方才一直沉默我爸威严地命令道，“南枫，你也少说几句。你妈是在气头上。”
“是呀，你们吵了有什么意思，又不能解决问题？”二伯母有气无力地奉劝道。遇到同样的事，每个人都焦急万分，只是二伯母要比我妈冷静很多。
我缓和好自己的情绪，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妈，你为什么要迁怒在我身上呢？从小到大你都纵容着南柖，每次都以年龄小为借口，要求我忍让。即使是他的错，也要我退让。哪怕我只是抱怨几句，你都会把火气撒到我头上。我就活该没有脾气，我就活该忍让，为什么委屈的总是我一个人？。可是每次我做错事情，您都会变本加厉的指责我，而南柖呢，您就找尽各种理由原谅他。南柖不懂是非，您呢？您毕竟是我外公的女儿，您的骨子里还是和我外公一样，重男轻女。可你每次都否认，而你每次都是偏袒着南柖。你总是不肯承认事实，更容不得别人说。我知道您爱我，就像我很爱您同时也恨着您一样，我不否认你爱我，却也不能否认你心里南柖永远比我重要。妈，我也是人，我也会难过。”
说着说着，我居然流泪了。忍了十七年，我终于还是说出来。十七年来的不满，十七年来的委屈，我还是耿耿于怀，没办法独自消化。
是我的话太过激，让她难以接受，还是她太过于担心，我妈流泪了，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我妈哭。为我，亦或是为了南柖。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你弟弟说，我只顾着你，只疼你；你说我只爱你弟弟，你们两个到底要我怎么样？我要怎么做你们才会满意？我要怎么做才对，你们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说着说着，我妈又开始激动了起来:“早知道当初就应该把你们都丢了喂狗，我也就不用幸幸苦苦，把你们拉扯长大，还让你们这么欺负我。以后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和我无关，也别再叫我妈。”
“妈～”那一刻我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我出现幻觉了吗？南柖不管惹多少事，惹多大的事，我妈都不曾说过这么过分的话。而我只是…只是说了事实而已，真的有那么大的错吗？
“别叫我，我不是你妈，高攀不起！”
“妈～”眼泪完全不受控制，泪眼模糊，我已经完全看不清她的脸庞。我知道她说的是气话，可是最伤人的话不就是气话吗？如果，她可以把用在南柖身上的一半容忍，放在我身上，也许今天我就不会说这些话。
看到此情此景，二伯也忍不住劝说：“枫枫，你妈是在气头上，你别当真，别和她计较，她就是太着急了才会这么说的，你是小辈，你就体谅体谅你妈。”
“是啊是啊。”二伯母也附和道，“枫枫，你就体谅一下你妈的心情。”
“体谅？气话还是真心话？”我冷嘲道，体谅体谅，总要我去体谅别人的心情，那谁来体谅我的心情？不是说气话也有三分真吗？不管再怎么生气，一个母亲怎么可以对孩子说‘我不是你妈’这种话？这比任何恶毒的语言还要伤人几千倍，几万倍。
“真心话！我倒是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以后对你孩子有多好，我倒是要好好看看，你究竟能过得有多好。”
我不知道，我妈说这句话的时候，真的是真心的，还是赌气。我没办法去分辨，也无暇去分辨。太过悲痛，我也不再顾及什么，口无遮拦地说道：“妈，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什么不把我‘卖’了？一了百了。”
“南枫！”听我提到旧事，我爸激动得站起身来指着我严声呵斥道，“她是你妈，是你的长辈。”
我爸的呵斥声响彻了整个大厅，我妈也不再说话。
提及旧事，我爸真的生气，他一下很沉得住气，除了这件事，是无人能触碰的底线。
“对不起！”我抹着泪低下头道歉，这件事是我错了，是我不知分寸，明知道是禁忌，我不该提的，不能提的。自己受伤了，不甘心，所以破罐子破摔，便拉了个垫背的，我是个很坏的人吧！
我爸扭过头，不再说话，也不再看我，我的道歉也视若无睹。可想而知，他有多气愤。如果说他们是用匕首一刀刀刺进我的心脏，那我是用剑狠狠刺向我爸，并且一招穿心，一剑毙命。
二伯适时地开口说：“枫枫，你先回去吧！”
我知道，我已经不适合继续留下；强留下，也只会徒添无趣。我也明白二伯是为了我好，我心里都明白，可说出口就变成了：“我知道，我的存在就是多余的，从小到大，我都是多余的。”
说完，拎着包提着鞋，倔强地夺门而去。坐上电梯的那一刻我彻底崩溃了，我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我没办法，再继续伪装坚强；没有办法，继续赌气意气用事。我要庆幸当时已经很晚了，否则别人一定非把我当疯女人不可。凌晨，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坐在电梯里痛哭，脸上的妆哭花成一片，高跟鞋东倒西歪，看到这场面还能淡定的人，应该没有吧！
被遗弃在亲情的废墟，是人也会痛，也会难过，不说不等于不存在。
十七年来，毫无怨言，是因为我知道，说了也没用，只能一个人默默忍耐。可我一再的退让与忍耐，在他们眼里变得那么的理所当然。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我感觉泪干心疲才起身穿上鞋子缓缓往外走。出了大楼，一股冷风迎面扑来，刺骨寒心，也让我清醒了不少。
这么晚了，不说公交车，有没有计程车还是个问题，不仅是因为运营的计程车明显比白天少了，这里的小区出了名的坐计程车难。为了省钱，人们都去挤公交了，愿意多出几块钱，坐计程车的少之又少，基近于没有。多一块钱都嫌浪费，或许这就是穷人的悲哀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