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伴随着一声悠长的气笛声,蒸汽火车烟囱喷出滚滚白烟,轰隆隆的驶离车站。
军列共有八节车厢,有的是客车厢,载着回去休整的士兵。有几节是货车厢,装满了从关内购买的物资。
其中一节车厢格外不同,它是军官专属车厢。
为了抵御北方的严寒和风沙,整节车厢采用了封闭式,装有双层的玻璃车窗,而且还有冷暖的空调,一年四季都能做到适宜的恒温。
座椅是绒面沙发自动式,非常宽大舒服。
此时的客运火车,座椅都是长条的木头凳子,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似的。
两者的对比,相当于飞机头等舱跟绿皮火车硬座。
作为帝国的中层军官,真田毅自然是有资格享受如此豪华的待遇。座位前面的茶几上,还摆着几样精致的西式糕点以及一小壶清酒。
在真田毅对面,一起随他来办事的小野少尉,双手拘谨的放在沙发上,自从坐下以后,眼睛就在四处的瞅,彷佛要一次性看够似的。
“长官,我们乘坐的这个车厢,是亚细亚号列车的车厢吧?”
“你的眼光很不错,的确是的。南满铁道株式会所,打造了那辆亚细亚列车,多建造了几个豪华的车厢,为了感谢军方对他们的扶持和保护,全部赠予了军方。”
真田毅对此如数家珍,旁人觉得很稀奇的,对于他这个层级的已经司空见惯了。
亚细亚号列车,在三四年开始投入运行。
当时它的测试最高时速达到130公里,而世界上列车平均运营的时速仅为82.5公里。
亚细亚号列车从当时满洲国的新京到达大连,仅仅用了八个半小时,可以说是当今世界上最先进的。
亚细亚号车厢除了上面那些豪华配置,车上的餐车配备西餐茶点,还有现烤的牛排。
当然造价也十分感人,一节车厢五十四万日元,在当下已是天价。
速度快又够豪华,达官贵人们争相想要乘坐,当然也只有达官贵人才能坐得起。
“小野君,不必拘谨放松些,这里又没有外人。”
真田毅倒下两杯清酒,小野少尉诚惶诚恐地接过了一杯,他则随意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是吉野家的清酒,不错很正宗。”
少尉本想慢慢品味,见到长官都喝了,他也配合的一饮而尽,啧啧嘴巴品味着清酒的余香。
心中暗赞不愧是最奢华的车厢,清酒配的都是最好的。
正宗的吉野家清酒价格非常昂贵,以他一个月的军饷,也只够买上三壶的,平常根本不可能喝得到。
火车开动过去了好一会,小野少尉看什么都稀奇的新鲜劲才过去。
由于这节车厢只能是军官乘坐,随行人员都在其他的客车厢,车厢里除了服务人员就他们两个人。
小野少尉实在无事可干,用目光打量对面的真田毅。
他本来是受命监督真田毅调查的,防止真田毅为弟弟真田茗开脱,伪造调查的结果。
按道理来说,谁都会不爽自己做事被别人盯着,真田毅应该会看他不顺眼,一个好脸色都不会有。
但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小野少尉发现自己以前彻底想错了。
真田毅对他很和善,凡是他提出的问题,都给予了解答。
小野少尉有时候就在想,自己要是能调到他手底下做事就好了。
“长官,你为什么一直盯着钞票看呢?”
“你看看这张钱,跟你以前用的有什么区别吗?”真田毅将手中的百元大钞,递给了小野少尉。
日元此时的面值只有:一元,五元,十元,二十元,一百元以及两百元。
由于日元和银本位、金本位以及以美元挂钩,购买力还是很强的。
至于后来出现千元,万元面值大钞,则是因为战败后通货膨胀,被迫无奈做出的改变。
小野少尉捧着百元大钞,翻来覆去仔细的端详,
作为陆军少尉,他一个月的军饷为七十日元。加上津贴都凑不够一张百元大钞。
兜里钞票最大面额也就是二十日元,接触的都很少,再看十遍也研究不出个什么名堂来。
小野少尉不舍的把百元大钞还了回去:“长官,我没有看出什么区别,难道这真的有区别吗?”
真田毅叹了口气:“我也没有感觉出有何区别。但是直觉告诉我,这钱一定有问题。”
当他怀疑山本银行的实控人山本一木,是害死他弟弟的凶手。真田毅就把许多精力放在调查者此人身上。
越是调查就越是心惊。
在很短的时间里,山本一木彷佛蜘蛛编织了一张巨网,把奉天军政两届的多位重要人物全部织进了网中。
通过银行,他涉足了十多个产业,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做成了上千万规模的生意。
在奉天的商界,一步做上了头把交椅。
无数大小商人都争先恐后的想要和他合作,彷佛跟他合作就是赚到了一样。
真田毅曾经想过,山本一木是不是某一位,或者某几位大人物,推到台面上来敛财。
更进一步,或将其扶持为第五大财阀,在满洲国占据一席之地。
若是如此,上面应该会有人给打招呼。
在出发前,真田毅给在本土担任陆军少将的伯父发了一份电报,请他帮忙打听打听。
大概等列车到奉天的时候,应该就有回话了。
如果确如他推测的,那么就只能针对山本一木,这颗摆在台面上的棋子。
万不可轻动山本银行分毫。
如果不是的话……山本银行那般雄厚的资金是从哪儿来的?
一亿日元的资金,绝不可能是凭空捏造出来的。总应该有个收入来源。
目前还没有得到可信的依据。
真田毅大胆推断:除非他们有印钞机,轻轻松松就印刷出一大堆日元纸钞,否则不足以解释他们那么有钱。
当然真田毅还不敢直接下结论,因为有两点他想不通。
其一,他手中从山本银行流出来的钞票,跟正常流通的钞票别无二样。
其二,帝国的印制水平非常高,特别在造纸方面,采用的是特有的物产三亚皮浆为原料。
纸张制作出来坚韧有特殊光泽,为浅黄色,面额越大颜色越深。
为了防止有人用此来制作假钞,三亚皮浆是一级管控物资,除纸币印刷厂外,任何人非法持有都是重罪死罪。
山本银行想要印刷假钞,无法绕过这一关。
听到这些话,小野少尉都吓坏了,他不知所措的搓动双手,眼神慌乱的四处张望。
这是他一个小小少尉能听的吗?
有时知道的越多,是死的越快啊!
真田毅瞧出了他的担心,是的是的身体前倾有如泰山压顶,质问道:“小野君,你在害怕什么?”
“长官,这似乎不应该是我这样的人该知道。您应该跟我们司令说才对。”小野少尉哭丧着脸,硬着头皮回答道。
把脚后跟拿出来想一想,就知道以敌人的势力,碾碎他一个少尉不比碾死一只蚂蚁困难多少。
“混蛋,你还是一个帝国的军人吗?”
听闻后真田毅勐地站起了身,居高临下目光灼灼地瞪着小野少尉,康慨激昂的说道:
“作为一个帝国的军人,你应该勇敢无畏,不惧艰险与那些隐藏在帝国中的蛀虫斗争。
听到敌人的名字就害怕,完全是一个懦夫行为。你愿意当一个懦夫吗?”
对此时深受武士道精神影响的日本军人来说,被他人说成懦夫,绝对是莫大的羞辱。
如果是个男子汉,是要拔刀相向,用仇人血来洗刷屈辱的。
小野少尉当然不愿意担上懦夫的骂名,他被激的气血直冲脑门,站起身来咬着牙大声的吼道:“不,我不是懦夫,我是勇敢的帝国军人。”
“非常好。”真田毅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此时,两人算是站到一条船上,船要是翻了谁都跑不了。
真田毅并不隐瞒,将他的担心告诉了小野少尉:“在北驿车站,我就察觉有人在盯着咱们。
除了山本一木,我想不出会有其他的人。
敌人已经察觉了,也许当我们踏入奉天的时候,就会面临他们的反扑。”
重新在沙发上落座,热血退去后,小野少尉听得脑门直冒汗。
他现在已经明白,自己是没办法半路跳船,只能跟着真田毅一条道走到黑了。
“长官,那我们是否提前下车,然后通知宪兵司令部,让他们先把人抓起来再说。”
真是个烂主意。
真田毅又岂能没有想过,但仅凭一份电报,让宪兵司令部抓捕那样一位大人物。
除非宪兵司令脑袋被驴踢了,才会听他们的。
真田毅坦言道:“你不必过多担心,他们的目光肯定是放在我的身上。等下了列车,我会前往守备司令部。
你则立即去面见左左木将军,将获得的证据和我的推断全盘托出。
将军是值得信赖的人,我相信他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小野少尉不住的点头,心里面踏实了许多。看向真田毅的眼神中多了一些崇拜敬佩。
毫无疑问,中左阁下承担了最大一份风险,他则要安全的多。
不过,小野还有一个疑问:“长官,您说守备司令清泉将军,跟山本一木走得很近。您去找他,难道不怕他?”
真田毅笑了笑不以为意的说:“走得近并不意味着捆绑在一起,华国有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他们俩的合作是建立在利益上的,一旦没有了利益,还会冒着自己栽进去的风险,清泉将军一定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高官家族子弟出身,真田毅从小就见过太多的勾心斗角,为了利益的背叛。
那些爬到高位上的,无一不是人精。
一旦涉及到自身的利益,他们比谁都精明。
真田毅是去说服清泉镇一少将提前做切割,瓦解山本一木在奉天可利用的最强力量,顺便卖一个人情。
宪兵队的左左木司令,跟他伯父是同期毕业的同学,关系莫逆。
真田毅有把握不必自己前去,让小野少尉替他传个话,便可说服对方提供帮助。
奉天承的两大军方势力,都站到他这一边。
真田毅就不相信山本一木还能翻得了盘。
即使山本一木再把他那股神秘的武装呼唤来,在帝国的大军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想到此,真田毅的心没有由来的一慌。
对呀!山本一木手里还有那一股武装势力。
山本一木能带着他们去袭击军队,未尝不能袭击军列。
真田毅眉头皱成了个川字,握拳的指骨都发白了,他把自己的担心说给小野少尉听:“你说,会不会有这种可能?”
小野少尉本来就胆小,此时一听愈发心慌:“长官,他们连那种事都做得出来,还会怕多一个袭击军列吗?
要不让列车在前面的站台停下,咱们下车乘汽车走吧。”
真田毅觉得有道理,他叫来乘务人员,以命令的口吻说出了要求。
乘务人员告诉他,蒸汽列车离不开煤炭的燃烧,一路上本就需要多次往车上装煤炭。
正好在前面的车站,列车会停下五分钟加煤加水。
真田毅望着窗外茫然无际的黑暗,心脏跳的越快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害怕了。
亦或者是上天在给他预警?
“对了,前面快要到哪里了?”真田毅突然问道。
正要离开的乘务人员停下脚步,稍作回忆道:“皇姑屯,对快到皇姑屯了。”
“是张大帅被炸死的地点,皇姑屯吗?”小野少尉追问道。
统领三十万大军,曾经拥有的地盘九省两市,覆盖半个华国,差一点一统全国的张大帅名声斐然。
在这一片土地上就没有不知道他的。
他的死,一样备受世人关注。
“是的,就是那个皇姑屯。”
小野少尉不觉其他,听闻只是颇有些感叹。
一举一动就能影响这个国家的大人物,就死在了前面不远处,着实令人唏嘘。
真田毅望着漆黑的窗外,左手捂着胸口。他的心脏犹如大鼓一样,强而有力的快速跳动,轰鸣声响彻耳畔。
那种不好的预感更强烈了。
是错觉,还是真的会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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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