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三刻。
苏木准时停下了说书,打算和昨日一样,带着韩石出去吃饭。
却不曾想:
朱富贵来邀请了:“我就猜着,道长不想被人打扰,于是私做主张,特意在里面准备了一间房间,只为您专用。”
“哦?”
苏木眼睛一亮,心中暗自感叹:“这朱富贵不愧是做生意的,确实会来事。”
小老弟,你路走宽了啊!
“那……我就去看看?”
“道长请!”朱富贵赔着笑,亲自在前方带路。
“退之,李四,一起去吧!”
“哎,多谢公子(道长)!”
俩人都是大喜。
至少,这代表着苏木的一份认同,不是?
除了他们,这满堂中人,哪个还有如此荣幸啊?
……
朱富贵为苏木准备的专属房间,说是一间房间,其实足有五六十个平方,相当于平常的三个屋子了。
地面是木板,墙壁上挂着字画,装潢雅致,还有鱼缸、盆景,一面墙壁上垂下不少青藤。
环境颇为清幽自然。
桌子上,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其中鸡鸭鱼肉、鲍鱼燕窝,各色鲜汤,一应俱全。
甚至,就连酒水,备的都是最好的。
而且,还有一个熟人:佟掌柜。
一番客套。
五人各自落座。
饭桌中心,自然是苏木;朱富贵、掌柜为从;而韩石、李四俩人,都是聪明机灵的,也不开口插嘴多事,只管埋头吃喝。
却说:
朱富贵、佟掌柜两人,拉着苏木,先是一番推杯换盏,三杯两盏淡酒下肚,才开始说事。
“苏道长啊,承蒙您的照顾,客栈中近两日生意火爆……可我这,也有一桩烦心事。”
朱富贵灌了杯酒,率先开口:“我这客栈生意是火爆了,可那些同行们,也开始眼馋了。”
“哦,不瞒您说,这‘通天客栈’,其实是一家连锁的客栈招牌,我这个状元街的,只是其中一个……其它那些‘通天客栈’的掌柜,都求到我这儿来了。”
“是啊!”
佟掌柜接口:“这条街的其它客栈掌柜,也找到我来了,都是熟人,不好直接拒绝,情面上过不去。”
“哦?”
苏木眼睛一眯:“他们想怎么样?”
“都想要参与进来呗!”
朱富贵竖了跟大拇指:“您的故事,是这个……”
“不错,他们都想在自家店里,讲您的故事。”
佟掌柜跟着开口:“当然,您放心,规矩他们都懂得,两成的茶点利润分成,绝不敢少了您的。”
“这当然可以啊!”
苏木颔首。
赚钱的事,他怎么会不答应?
“只是有一点。”
苏木强调道:“参与进来的客栈,必须仔细遴选……这一开始,就要将门槛放高,有劣迹的不要、名声差的不要、背后涉及混混帮派的不要……总之,四个字,宁缺毋滥。”
“这……恐怕会筛选掉很大一部分。”
佟掌柜想了下,开口道:“那些被淘汰的客栈,多半不会善罢甘休,很可能学着咱们,自己去找说书的、买话本。”
“是这样。”
朱富贵脸色凝重了些:“这还是好的,我若没猜错,那些人还能更突破底线,比如:来偷咱们的故事,然后搬回去,在自家店里讲……”
“无妨。”
苏木摆摆手:“找其它说书的、买话本,这个咱们管不着,不过,论故事质量,他们绝对比不过咱们,造不成什么威胁。”
“至于那些偷故事的,凭借着自己的记忆,能记下多少?难免错漏,说起来,也不是捡一些咱们吃剩下的,同样不足为惧。”
“只要全篇书稿不外泄,其它事情,都是小问题。”
苏木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强调道:“之前,我要求严格遴选参与的上佳,也是为了这点。”
当然,他没说的是:书稿安全,还关系着自己后续卖书的计划,怎容得轻忽大意?
“道长说得有理。”
朱富贵保证道:“别的我不敢说,但只要是我们‘通天客栈’,那书稿安全,就绝不会出问题。”
“话说得这么死,这不是把我架起来烤吗?”
佟掌柜幽怨地看了朱富贵一眼,也连忙跟着保证:“我介绍的客栈,也一定不会出问题。”
他暗暗下定决心:对那些求到自己这儿、想要参与进来的客栈,一定要严格筛选,严格再严格!
“善。”
苏木颔首,借着这个机会,直接将活儿摊派给两人:“我手下并无什么多余的人手,就麻烦二位,帮我遴选那些参与的客栈。”
“一事不烦二主,至于每日收取利润、监督一类的工作,也就交给两位了。”
“当然,我也不让两位白忙活,那分于我的两成茶点利润,二位可截取四分之一,作为管理佣金。”
“怎敢?”
朱富贵连连摆手:“不瞒道长,我接了遴选的工作,就足以从那些客栈掌柜的手中,拿好处、人情。”
“如此,怎敢再收道长的钱?那不是吃了上家吃下家嘛!”
“是啊!”
佟掌柜亦是不答应。
“这是一码归一码:二位得人情,那是二位的事;我雇佣二位,那是我的事。佣金一事,不必再多言,就这么定了。”
苏木一口敲定,同时,给这两人打了个预防针:“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佣金我既然给了,那两位就须得尽力,若是做不好,我可要追究责任的。”
“道长放心,若是我负责的部分出了事,道长只管找我。”
朱富贵拍着胸口,再次做出保证。
“我也一样。”佟掌柜神色郑重地担保。
“那就好。”
苏木笑笑,举起杯子:“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三人达成了共识,一时间宾主尽欢。
……
未时三刻。
苏木继续说书,通天客栈,以及状元街整条街道,延续了上午的火爆。
……
话分两头。
在西宁城,距离‘通天客栈’两条街开外,有一个瑶光阁。
却说:瑶光阁是何物?
青楼!
并且,在西宁城中一众青楼中,档次还比较高。
这种高档,高在两方面:
一是:瑶光阁有路子,能得到一些犯案官宦的妻女;
享用原本大人物的妻女,不少人就好这口……咳咳,懂的都懂,不便细提。
二是:收购穷苦人家的女儿,挑选模样周正的,从小培养。
这种培养,还分为三类:
上等者,教琴棋书画、吟诗弄箫,目标受众是最顶级的富商、官员;
中等者,教识字算数,目标受众是一般的富商,可作为管家、记账之用;
下等者,就不教识字了,教授女工、厨艺,目标受众的是普通的殷实家庭,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可补贴家用。
每一类,针对受众都相当明确,堪称‘科学合理’。
可以说:瑶光阁在青楼这一行,精耕细作,也算是玩出花了。
却说:
这一日,却有一个还未出阁的最上等的姑娘,被瑶光阁给赶出来了。
“好一个赔钱货,滚出去,自生自灭吧!”
老鸨唾骂一声,嫌弃的摇着扇子,扭着腰肢回身进去了。
原来,这被赶出的姑娘,名叫顾盼。
且看她:双腿修长,腰肢纤纤一握,身姿窈窕,脸蛋……嗯,脸型略微鹅蛋圆,下巴稍尖,典型的美人胚子。
特别是那一双妙目,好如水晶琉璃,澄澈无暇;又似一泓秋水,潋滟生波。
——让人忍不住感叹:美目妙妙,顾盼生姿。
当真是:名也好,人也好,一切都好。
只是:
她那脸蛋上、犹如天鹅一般修长脖颈上、裸露在外的手腕、手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小痘,有不少还腐烂了,流出褐黄色的脓液。
这也是此女被赶出来的原因。
治疗?
顾盼作为‘瑶光阁’中最上等的‘台柱子’,自然是遍请名医来看过了,只是,一切药方土法,皆无作用。
甚至,还连带传染了两三个看病的医生,数个服侍、送餐的侍女。
最终,老鸨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将她赶了出来。
“哼,我总算是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只是没想到,竟会以这种方式……不过还好啦,那个貔貅婆子,好歹没将我衣服也扒了。”
顾盼苦中作乐地想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要知道:她是按照最上等培养的,所吃所穿,都是最好的,身上衣服,拿去当铺当了,也值个三五百钱。
而顾盼能保留着衣服出来,也绝不是因为老鸨心善——天下人都知道,老鸨这种人,最是一毛不拔,是能从你裤腰带中掏出钱的人。
真正原因只有一个:是怕顾盼衣服上,也沾染了病菌。
却说:
顾盼被从瑶光阁扔出来,这种太阳底下的新鲜事,自然吸引了不少路人围观。
——毕竟,喜欢看热闹,人之天性嘛!
此时,就只听议论纷纷:
“啧啧,女娃子身段真好,怎么被赶出来了?”
“没看到嘛,她脸上、脖子上、手上,估计衣服下的全身,都是那种痘痘。多半治不好了吧?”
“或许能捡个漏。”
有人提出猜想:“若是将这姑娘捡回去,万一治好了,岂不是能白得个漂亮媳妇?”
“既然被瑶光阁赶出来,肯定各个名医都试过了,人家名医都治不好,你能行?”
“就算治好了,又能干嘛?”
一个大娘连连摇头:“这种看着细皮嫩肉的,多半吃不了苦,请回家当个摆设么?”
“漂亮就够了啊!”
有人叹息:“若是只有这些,我还真愿意试一试,只是,你们不知道:曾经有个书生,也是捡了一个青楼重病的女子,给治好了……可是,后来青楼听说了,拿着卖身契去官府,又硬生生给那女子绑走了!”
“啧,那不是替人白做嫁衣?”
“这还算是好的呢!”
有头脑清醒的人冷笑:“最大的可能是:你不但没治好,还将自己给感染了,那才是冤枉呢!”
……
听了这些对话,其中就算是一些有想法的,也默默打消了。
甚至,在知道那痘痘会传染后,一个个都躲得远远的,还不乏有人,当即扭头就走。
顾盼自然听到了这些议论,沉默着爬起身,无视众人的指指点点,绕过人群,就准备离开。
这时。
一道人影突然挡在她身前。
顾盼向左,那人也向左;顾盼向右,那人跟着向右。
明显是在为难人!
顾盼气了,抬起头,讥讽道:“王钰王公子,好狗不挡道!”
却看:对面,是一个面色白皙、略显阴柔的男子,手上拿着一个折扇,腰悬美玉,嘴角挂着一抹戏谑的笑容。
“啧啧!”
王钰咂了两下嘴,开口道:“盼美人啊,你的小嘴,还是这么犀利!怎么样,一个月前,没想过有今天吧?”
“那时,我点名找你陪,竟然还敢给我脸色……”
“给就给了,你想怎样?现在我照样给你脸色!”
顾盼哼了声,准备从一旁绕开。
可却再一次,被王钰烂了路:“一个漂亮可人儿,哦不,曾经的漂亮可人儿,不要总这么大脾气,你这性子得改改啊!”
“盼美人,现在,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他嬉皮笑脸,露出‘一副让人看着就想打’的笑容:“求我,我就帮你讨了卖身契,并帮你治病。说不定,你还有痊愈的希望呢!”
“怎么样?”
王钰一副尽在掌握的表情。
他想得很美:顾盼重病成这个样子,她的卖身契,也花不了几个钱,还能去赌一份可能,一份治好顾盼的可能。
若真治好了,那就赚大了。
就算没治好,那也无妨,让这以前的盼美人,对自己奴颜婢膝,讨好求饶,也能满足一下自己的‘报复欲’。
王钰正畅想着。
然而。
“呸!”
顾盼一口唾沫吐了上去。
“哎呀!”
王钰连忙躲避。
——他可是知道,顾盼这痘痘,最忌接触传播的!
却说:
王钰精于房事,疏于锻炼,这一躲避,竟然一下子崴到了脚,顿时气急败坏:“你……你这个婊子,我好心好意,你还想害我!”
“你以为:你还是曾经那个盼美人嘛?福叔,给我狠狠地教训她!”
他脸色狰狞道。
踏!
王钰身后,那个被称为‘福叔’的魁梧男人,当即上前。
可谁知。
顾盼眼珠一转,混不吝尖叫道:“来啊,你打我啊!让我的病感染你,你也全身溃烂,一起死吧!”
“这……”
福叔闻言,脚步一顿。
对方破罐子破摔,可他还不想,被传染上那种病,搭上自己的后半辈子。
也就是这一个犹豫。
顾盼飞快转身,一溜烟跑了。
福叔装模做样追了两步,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连忙回身,搀扶住王钰,关切地问道:“少爷,您没事吧?要不,咱先去看看您的脚?”
“好,咱们快走。至于那顾盼……哼,以后有机会,再炮制那个婊子!”
王钰恶狠狠道。
……
却说:
顾盼摆脱王钰主仆,游荡在大街上。
官道中间行路的贵人,目中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就差让仆从驱逐;路边,哪怕是普通百姓,也没有好脸色。
不得已,她只能贴着墙角行走,和那些流民、乞丐一样。
可就算如此。
顾盼依旧倔强地昂起头、挺直胸脯,偶有出言恶毒的,她还会和对方呛上两句。
直到——
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中,只有她自己一人。
委屈、失落、无措、迷茫……
这种种被压抑的情欲,一下子涌上心头。
身体上伤病带来的痛苦,以及心灵上的巨大孤独,如潮水一般淹没了她。
顾盼蹲下身子,双手抱着膝盖,像一只被遗弃的可怜小兽。
她低低地啜泣着。
哭完。
顾盼咬着牙,又重新振作起来,准备去找一个工作。
——毕竟,无论如何啊,处境再艰难,还是要顽强、像野草一样努力地活着的,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