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冉。
流水般的时光终于在时间的长河中经过了万历二十七年,经过了万历二十八年,来到了万历二十九年。
这一年的夏天热意盎然,天上的太阳好似突然变了一张脸,对侵蚀属于自己季节已久的寒风发起进攻,肆意的发泄着自己怒火,炙烤着大地!
本在这一年的五月之前,由于经久不退的冬意,使得万历二十九年的整个春天都显得格外冷彻,就连四五月时的初夏也受到了这些寒风余味影响,变得有些让人经不住在想这冬天是不是忘了走了?
也就在人们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天上的太阳好像突然想起了自己职责,卖力的将自己的热浪冲击到久违的大地之上。
就在一瞬间,大明顿时从寒季进入到了炙热的夏季!
朱常洛感受着这突然的天气变化,他的脸色一沉,因为朱常洛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
接下大明可能就会进入到冰火两重天的极端气候环境之中。
到时候不仅会有冬日的极寒,还会有夏日的长旱。
考验大明命运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传旨,宣申用懋觐见。”
朱常洛立刻宣召申用懋来见,现在的申用懋已经从工部侍郎的位置上升任到了挂有工部尚书衔的河道总督位置上。
现在的他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大明水神了。
申用懋听到朱常洛的宣召之后,立刻停住了手上的工作,马不停蹄的随着宫人到了慈庆宫来。
“臣,河道总督兼工部尚书申用懋参见圣太子。”
申用懋到了慈庆宫后,立刻叩拜行礼。
朱常洛道:“起吧。”
等到申用懋起身之后,朱常洛立刻问道:“黄河今年的水情如何?”
申用懋听到皇太子问起黄河的事情,这可是申用懋洋洋自得的功绩所在。
申用懋回道:“回禀殿下,黄河水情较比前些年温顺极多。自从有了工部水泥的用来修筑黄河堤坝之后,黄河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出现大的决口事件。现在臣还在按照潘文襄公的束水冲沙之法,清淤河南开封段的地上悬河。”
历史的潘季驯好像是没有被朝廷赐谥的,这一世的潘季驯在西山疗养院寿终正寝之后,朱常洛便让内阁为其议定谥号,最后选定了文襄二字,以表彰潘季驯治河有功,利在千秋的功绩。
朱常洛嗯了一声,“这些事情你做的不错。孤找你来,不光是为了黄河的事情。近年以来天象无常,四时有变,酷暑寒冬比以往更甚。孤担心,接下来会有大涝大旱发生。”
“故而,孤想了解一下陕西,河南,山西,北直隶等地的水利工程进展的如何了?自古以来,随着天地之大变,原来的关中沃野,也开始变得干旱少雨,孤担心,照此以往,关中之旱与河南之旱会变得更加极端频繁。”
“所以,孤要未雨绸缪,为此两地兴修水利,减缓旱情,使得关中,河南百姓能够安度灾年。”
听到朱常洛的话后,申用懋再拜道:“臣已经在安排人手测绘关中,河南水文情况,北直隶的水利堤坝已经开始施工建设,相信在十年左右,臣就可以完成关中,河南等地的基础水利建设。”
朱常洛听完申用懋的话,满意的点点头。
申用懋师出潘季驯,也算是一代水利大师,而且,父亲也是前内阁首揆申时行,在原本的申时行的故旧门生之中也算小有影响力,由他主持大明的水利工作,也能减少很多地方官员的羁绊和不合作,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本来朱常洛也考虑过以河南,关中之民填充四川的方式来避开小冰河时代的残酷危害。
但是,在了解过了四川的情况后,朱常洛觉得自己想多了。
满清时期之所以会以中原之民填充四川,那是因为明末的战乱导致了四川百姓伤亡过巨,而且,那时也处于小冰河时代的晚期,河南,关中等地的气候极端,动辄就是长久的大旱,老百姓也没活路,只能听从官府的命令去了四川。
但是现在的四川,虽然也说不得是人满为患,但,至少那里是不缺人口的。
还有就是迁移政令执行起来实在是太难了。
深受汉文化宗亲影响的中原之民,想要他们背井离乡,远离故土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垦生活,这实在是太难了。
当然,也可以强令他们迁移。不过,这后果也很严重。
在古代的交通条件和暴力执法问题,一直都是老大难的问题,根本不是朱常洛一道命令就可以解决的。
若是,真的强令河南关中之民去了四川,这一路上不知道会死多少人。弄不好也会引起一场巨大的民潮起义,这完全就是得不偿失一道拍脑袋政令,所以,最后,朱常洛只能否了。
现在,朱常洛能利用的就是用水利技术,尽量的减少小冰河时代引起的极端气象问题。
当然,在执行兴修这些基础水利设施的时候,朱常洛也下了一道相对温和的移民政令,这道政令就是被后世誉为“闯关东”大移民的开端——开辽令!
之所以会下开辽令,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四川是不缺人,但是,辽东缺啊!
辽东那么大,汉民却不多,始终游离在女真和蒙古部族手中。
中原王朝强横的时候,辽东自然大定。一旦,中原不稳,这里始终就是心腹大患。
而唯一能解决这种大患的方式,就是充斥汉民,澹化当地的女真和蒙古部族,使得他们也渐渐的接受汉人的王化教育,时间久了,这里自然而然也就会像是九州古地一样,成为中原王朝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在原来的历史时空中,由于,满清入关,定鼎中原之后,那时的汉民来往辽东便利,渐渐的也就使得辽东大地充满的来自关内的汉人在那里开垦荒田,休养生息。
最后,在康熙末年的时候,康熙皇帝突然警醒,认为汉民入辽太多,会惊扰满清龙脉,断了满清的后路。
于是,就下令禁止汉民入辽。
但是,已经为时已晚,汉民已经大量充斥到了辽东,改变了辽东的民族主体,再加上清末民初时的又一次大规模闯关东移民,这又使得辽东汉民更多,更加密不可分。
所以,不论后来的列强和倭寇在东北如何折腾,最终也只能失败。
这其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辽东的民族结构改变了,和关内的传统汉地已无二致。
所以,最终,辽东变成了东北,变成了自古以来便密不可分的九州大地。
虽然,小冰河时代的到来也会使得辽东更冷,但是,辽东地广人稀,还有肥沃的黑土地,以及蕴藏了无数奇珍异宝的原始森林。有了这两点作为吸引之后,在配合上开辽令的重重福利,自然也就会有具有冒险精神的中原之民,不远千里,跋涉千山去辽东的。
在朱常洛的开辽令中,只要愿意去辽东生活的百姓,他们在辽东开垦出来的荒田,朝廷一律免赋十年。而且,西山皇庄的商号还会制定来辽东的粮食及山货的最低保护价,用来收购辽东之民种出来的粮食和在山林中获得山货。
这道开辽令下去之后,最靠近辽东地区的山东之民,就蠢蠢欲动了。
在山东和北直隶等地,这些本就是为大户人家种地的佃户们在开辽令的诱惑下,开始渐渐的尝试闯关东之行。
为了保证了这些百姓们闯关东的安全,朱常洛还下来沿途的州府给予这些带着希望,背井离乡闯关东的百姓们一些基础的支持,比如可以热风挡雨住处和一口暖和的口粮。
虽然,这些支持很有限,但至少这也是一种人性的温暖,让这些本来忐忑的移民们,心中可以更安定几分。这也算是朱常洛的一个善意吧。
毕竟,大明这两万万子民的前途命运都已经和他血脉相连了,他自然也要竭尽全力的为这些百姓们找到一条活路才对得起的他的身份,他的责任!
“十年,好孤给你十年。这十年你需要什么样的人力物力,孤都可以给你抽调。但是,你必须要向孤保证,十年之后,河南和关中必须从此无大患!”
朱常洛直接就给申用懋十年的期限,并且,也许诺了他全权之权。这份信任在整个朝堂上也是绝无仅有的。
申用懋立刻拜道:“十年之内,臣若无法完成河南和关中等地的基础水利建设,臣愿意以项上人头做赔。”
朱常洛看着申用懋这般坚定的眼神和回答,他也倍受触动,若是大明之臣,都有了申用懋这般的觉悟,小冰河时代又有何惧?
朱常洛起身过来,扶起申用懋,“卿之心,孤了解。卿放心大胆去干,孤一定会鼎力支持,保证卿的差事能够顺利完成。”
申用懋无比感动,他从没想到皇太子居然会对水利这般的重视!
趁此机会,申用懋又说了一件重大的水利问题。
申用懋道:“殿下,臣还有一事要启奏殿下。”
朱常洛道:“但说无妨。”
申用懋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恭敬呈上,“臣请旨,殿下能够恩准臣实施黄河回归故道的计划。”
朱常洛接过申用懋的奏折后,沉吟片刻后,说道:“仔细说说。”
申用懋当即大喜,又忍不住给朱常洛行一大礼。
改黄河回故道的梦想,不仅是申用懋的梦想,更是历代治水大家们的梦想。
自从黄河在元末明初的那次决堤之后,就如脱缰的野马,离开了他原来的河道,以浩瀚无比的姿态冲进了淮河的水道。
自此以后,便是进入了黄河史上着名的“黄河夺淮入海”时期。
黄河夺淮之后,给了淮河两岸带来了无穷灾难。
淮河本就有自己的汛期,到了淮河汛期之后,淮河中下游的安徽,南直隶等地就会陷入一片泽国的惨烈之状。
现在有了黄河的加入,使得本就惨烈的淮河中下游两岸,变得更加凄惨。
每到汛期,汹涌的洪水就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恐怖巨兽,所到之处,便是一片白地,寸草不留。
这二三百年来,朝廷治河的投入几乎投到河南及安徽和南直隶等地。
但是,每年这里还是会有决堤,不论花多少银子进去都是在打水漂。
所以,有志之士就想着有朝一日可以重新驯服黄河,使黄河脱离淮河的河道,回到自己原来的河道,自河南向山东奔流入河。
可惜,这太难了。
河水无情,人力有限。
人力斗不天地之力。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黄河日复一日的抢在淮河的河道中肆意妄为。
但是,现在这一切好像有了可能。
因为,水泥的出现给了申用懋希望。
只要把水泥运用的得当,定然就可以驯服黄河,使其乖乖的回到自己的河道中,继续做一条恩泽万世的母亲河。
朱常洛自信的看着申用懋的奏折,听着申用懋在一旁的解说。
朱常洛对黄河和淮河之间的问题,也总算是有了一点深入的了解。
到了最后,朱常洛问道:“若使黄河回归故道,需要多少年之功,需要多少人力物力?”
这些问题朱常洛必须有考虑,因为,这个工程实在是太大了。
即便是交给具有高度机械化的现代社会,这个工程也是需要长久论证才会有结果的国家级大型工程。
一旦施工,那就是数以千亿级的投入和数以十年计的超级工程。
所以,朱常洛不得不慎重。
申用懋道:“大约需要三十年,需要五百万人力的投入才能完成。”
听到申用懋的话后,朱常洛都被震惊住了。
“三十年?五百万人力?”
这可不是闹着玩了,这比几十场生死攸关的国战都要恐怖的。
这样的投入,别说是朱常洛,就算是朱元章在世,也会想都不想的拒绝的。
因为,这实在是超出时代能力太多了。根本就不是一朝一代能够完成的伟大工程。
在朱常洛的历史记忆中,黄河能回归原来的故道,还是因为光头校长要阻止倭寇入侵的步伐,下令炸了黄河堤坝才侥幸成功的。
根据从后世的资料,朱常洛知道那场浩劫,绝对称得上是灭世之难。
奔涌黄河水,并没有制止住倭寇继续入侵的步伐,相反倒是世代生活在黄河下游的老百姓们受到了灭顶之灾。
几百万生民,就因为这一炸,被黄河之水吞噬,原来赖以生存的土地也因此成为了种啥啥绝收的盐碱地。
可以说,这样的工程真的不是现在的大明能够主持完成的。
真想要完成这样的超级工程,大明的工业化至少要再进步一百年到二百年,才可能有那么一点希望完成。
现在是绝无可能的!
所以,就在申用懋说完的时候,朱常洛也合上了他的奏请。
朱常洛叹息一声道:“此事太多重大,不仅有倾覆社稷的危险,更有不可预测危害。稍有不慎,黄淮下游的数百万生民都会因此丧命。所以,孤不能准!”
朱常洛拒绝了申用懋奏请,但同时朱常洛也没有把奏折还给申用懋,而是自己收了起来。
申用懋的眼中顿时充满的遗憾,他也知道自己的这个计划太疯狂了。
可是作为了一水利人,作为一个有抱负,有理想的人,申用懋是真心希望黄河能够回归故道,与淮河分开,给安徽南直隶的百姓带去安康和幸福。
看着申用懋遗憾的眼神,朱常洛也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孤虽然不准,但不代表你的方案不行。你的方案,孤刚刚也仔细的看了。是有可取之处的。”
“只不过,现在的大明还没有这样的实力去完成这样的旷世工程。孤也倍感遗憾,但是孤相信,总有一天大明会有实力完成这件旷世奇功。”
“这一天,可能是一百年后,也可能是二百年后,但是,只要大明还在,孤就可以向你保证,大明的后世子孙,会完成你今天之夙愿。使黄河回归故道,成为一条造福万代的良善之河。”
听到朱常洛的保证之后,申用懋哭了。
申用懋热眼含泪道:“臣为后世子孙谢殿下了。”
朱常洛道:“你不必替他们谢孤。他们要谢就谢他们自己吧。将来的事情,孤做不了,你也做了。只有他们自己能做,如果,到了那时他们自己有能力,他们自己便会做此事。”
“孤会把你的这份奏折留档宫中,昭示后继之君,让他们记住自己的使命。大明只要不断的进步,不断的发展,才有希望做到你的梦想。这也算是孤给他们的一个警示和鼓励吧。”
朱常洛这一番话又让申用懋动容不已。
他真没想到皇太子殿下居然要把他的这份奏折留档宫中,作为警示后继之君的一份旨意。
这份殊荣实在是太高了,完全超出了申用懋的想象。
申用懋立刻拜道:“殿下,使不得啊。臣此番奏议只是一家之言,岂能作为警示传于后继之君?请殿下收回成命。”
朱常洛笑道:“如何使不得?此奏议为国为民,又可为万世子孙福利计。将它作为一份警示后继之君的旨意,恰如其分。正好也可以激励他们继续前进,继续施行以民为本的仁政,德政。”
朱常洛的一番话使得申用懋由心敬佩。
皇太子的胸怀高越古今,容纳四海。不计较一人之得失,只看天下之得失。
有此仁君在朝,大明还愁不能中兴,何愁不能盛千秋万代?
申用懋感激不尽,再次叩首。
而朱常洛则是又一次的亲自搀扶,两人之间的君臣之谊,在此映辉之下,已经可以照耀古今,成为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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