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哥，多谢了。”
管琥握着朱文久的手，感激的问候着。
朱文久这位京圈大老脸颊瘦削，不显年龄，比管琥看起来还要小不少，不过此时脸色也不太好看，拍了拍管琥的肩膀：“刚下飞机吧，辛苦你了，去里面安慰安慰你媳妇，老傅正跟李局打电话呢。”
京影厂董事长办公室虽然没有会议室大，但也能坐下不少人，一屋子人并不觉得拥挤。
管琥进了办公室却顾不上安慰坐在他旁边板着脸的梁晶，有些疑惑不安的问道：“怎么突然就要取消路演了呢？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放松啊？
我这几天跑了好几个城市，虽然遇到了一些不怀好意的记者，但观众其实是支持我们的，不少看了电影的观众都说很感动，没有网上造谣的那么差，甚至为这部电影感到愤愤不平。
去年《八百启示录》的时候也有舆论的抹黑，但最终不还是拿到了接近30亿的票房？
虽然我万万没想到梦工厂竟然丧心病狂到了这种程度，这么违反甚至背叛电影艺术创作规则的用爱国和扇动民粹的下作方式攻击《金刚川》，但我还是相信有不少观众还是能看懂我们的电影，认同我们的创作逻辑的。
从《集结号》到《八百》，再到《金刚川》，很多观众还是知道什么是好电影的，知道谁在创作有人文关怀的好的电影，只是一时被舆论裹挟蒙蔽了而已。
还有一些媒体记者也都答应为我们发声，我觉得坚持下去，终有口碑翻转的时候。”
坐在他对面的一位高管摇了摇头：“梦工厂这回打的太突然，又太刁钻了，上面出手了。”
“上面？”
管琥先是惊异后又陷入到了沉默中，似乎想到了什么。
板着脸的梁晶立刻道：“就是因为你们的绥靖应对方式才导致这样的结果，老傅还不让我们发声，我看就是发声发的不够！
就应该号召圈内所有人，公司所有的艺人都公开表态！支持《金刚川》，谴责那些抹黑造谣《金刚川》和管琥的人！
然后把那些居心叵测的声音完全压下去。
就算压不下去，那帮网络暴民还是在梦工厂的扇动下到处造谣，但也能营造出一副影视圈万众一心的局面，上面就算有什么顾忌也绝对不敢这么干！”
有人嗤笑了一声：“万众一心？你当是对付阿猫阿狗呢？”
“被陈景行那个毛头小子压在头上，欺负的连还手都还不了，你不嫌丢人？我告诉你咱们这次把脸丢尽了！”
眼看着梁晶快要急眼，有声音急忙打着圆场。
“行了，行了，都消消气，现在不是怨天尤人的时候，再说你和老葛他们不是发声了吗？那又怎么样？反而让那帮人更起劲了。
再说让所有艺人声援哪是那么简单的？
你当我没试过吗？我是经纪事业部的负责人，我也不是没有私下跟艺人沟通过，大部分艺人都在打马虎眼，就连咱们公司自己的艺人都如此推脱，更别说外面的艺人了。
尤其像联合院线，他和坏猴子、企鹅影业一起出品了《我和我的青春》，看笑话正看的过瘾呢，能配合我们吗？怕是落井下石他们最积极。”
朱文久也感慨道：“圈子里的这些人就是太短视了，我把文章发出去不到一小时，下面就全都是骂我的，还有人把我的发言搬到各种网站论坛，鼓动网民网暴我。
甚至不知道谁还拿到了我的电话号码，打电话骂我。
我到现在都想不通梦工厂为什么要这么干，这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啊。
把《金刚川》搞黄了，那就是对这些网络暴民、民粹分子、无知盲流的鼓励，到时候舆论就会变成意识形态挂帅，劣币驱逐良币，哪还有艺术创作的空间？”
梁晶冷笑道：“陈景行这是明摆着坏了规矩，大家却都保持静默，就眼睁睁的看着一个电影局立项的重大献礼项目落到这样的下场，《金刚川》都这样了，谁还能幸免？沉默就是对陈景行这狼崽子的最大纵容。”
不过梁晶狠话不仅没有挑起同仇敌忾的情绪，反而酝酿出了一股低沉的氛围。
是一种无力加难以置信的情绪。
连自家艺人都对公开表态支支吾吾，曾几何时，京影自家的艺人叶舒婻甚至还让梦工厂吃了个大亏。
这才几年，梦工厂竟然就有了这样的威势？
即便没有亲自下场，都能让圈里的绝大部分人，包括艺人不敢掺和，哪怕自己也觉得兔死狐悲，但也不敢出头。
就连《金刚川》的主角们，张驿、邓朝这些一线明星都完全当看不见，哪怕跟着管琥在路演的时候对这些问题也完全不回答。
当然张驿确实是梦工厂捧起来的，一部《红海》，一部《第九区》，所以张驿不表态情有可原。
其他人呢？
就让京影的几个不在幕前工作的人独立面对舆论风暴，没有任何圈内的支持和声援。
就算支持也是暗地里私下里表达理解支持，但在公开场合和社交媒体都谨小慎微。
京影一个曾经甚至超过国影的第一制片厂，何时有过这么窘迫的时候？
甚至连还手都来不及，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被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舆论危机中。
哪怕之前的阴阳合同事件也没让京影这么被动，这么无助。
在座大部分人这几天甚至都没来得及产生多少愤怒的情绪，而是被错愕，难以置信，想不明白这些思绪填满。
继而对梦工厂，对陈景行甚至产生了些许畏惧。
尤其是此前还志得意满的管琥。
这几天跟做梦似的，前一天首映礼上还风光无限，接受观众的叫好和欢呼，第二天就风云斗转。
连对方到底怎么出的招，怎么就几天内就演变到这种地步仍旧想不明白。
远到《集结号》，近到《八百启示录》，也不是没有看到过网络上的抨击声音。
他之前因为在《金刚川》的采访上戴美国海军帽，被挖出去年开机时去烈士陵园背着手鞠躬。
不过他的性格一直是如此，虽说他并不是故意这么干，故意要戴什么海军帽，只是觉得低头恭敬鞠躬不够酷，所以必然要背手鞠躬意思意思。
但他也不屑辩解，因为他觉得没什么可辩解的。
他还觉得批评他的人虚伪呢。
很多人说他傲，他也这么自认为，《老炮儿》的六爷其实就是他的自传。
不过是网民的声音罢了，又妨碍不了挣钱，也伤不了他一根汗毛，还能翻了天不成？
可这次还真翻了天了，怎么会酝酿发酵的这么快，怎么会引起这样大的愤怒？
彷佛一夜间人人喊打，何时国人这么爱国了？
难不成陈景行还真有这么大的本事？
“咳咳。”之前经纪事业部的负责人打破了沉默：“其实也不是说梦工厂真有这么大的本事，主要是扇动起民粹情绪了，幕后还好说，前台的艺人肯定不愿意在这种民愤当头的情况下出头，倒也未必是怕了梦工厂。
而且还有姓秦的插了这么一手，这老头为了他那女儿还真是卖给梦工厂了，在微妙的时候突然发了那么一篇旗帜鲜明的批评所谓历史虚无主义的文章。
让梦工厂既不用亲自下场，同时也站在了政治正确最顶端，还划出了道道，直接震慑住了潜在的想要声援的人，这老狐狸太阴毒了。”
就在众人感慨之际，京影董事长傅盛从里间走了出来，脸色阴沉至极。
在所有人忐忑的目光下，傅盛重重坐在了椅子上。
他并没有直接透露和电影局领导的谈话内容，而是出声问道：“这种形式下，最终票房能达到多少？”
“我们今天上午做了个估算，只看目前已经发酵起来的一片抵制的舆论，预定的30亿已经不可能了，20亿都够呛。
不过……如果按照不久前局里突然发的那个口头通知，要求院线对《金刚川》的排片‘有序低调退出’，明天我们的排片就会降到20%以下，这比预计的低了近十个百分点，以此类推，最终可能只有12亿或13亿左右……”
“《金刚川》现在都快要9亿了！”
“连成本都收不回来了！”
“傅总，李局怎么说的？”
傅盛长叹了一口气，看向了有些失魂落魄的管琥：“老管，《奇袭白虎团》还需要你带着剪辑师再剪一下，我会让王总跟进，有什么需要改动、重拍、补拍的地方汇总个报告，上总裁办公会讨论。”
梁晶反应有些激烈：“上面的意思是《奇袭白虎团》上不了春节档了？”
这很明显就是要关闭“绿色通道”的意思。
管琥重重点了点头：“我马上去剪。”
“不急！”
管琥神色有些疑惑：“不急？”
傅盛不知道自己该恼怒还是努力克制心头的火焰，但毕竟管琥的脾气，风格他都知道，《金刚川》的剧本、成片，他也是审核者，也没什么异议，于情于理他也有责任，现在发火也无济于事。
“不急的意思就是慢慢搞，短时间内局里肯定是不会给发许可证的，当然不是只有我们被关闭了绿色通道，其他还没拍完的献礼片都要重新建立审核流程，只不过《奇袭白虎团》有些特殊，李局说局里也没有一竿子打死的意思，但至少要过上一段时间，看情况再说。”
管琥无力的坐回了沙发上，“要过上一段时间，看情况再说”这话他可太熟悉了，《八百启示录》就是如此。
17年底就拍完了，因为对应题材的审核方军队提出了异议，局里就硬是拖了很久没有下“准生证”。
对于《金刚川》和《奇袭白虎团》这类重大献礼项目，电影局开通了绿色通道，不需要题材对应部门的审核，所以他才尝了一把火速过审的体验，没想到一夜之间又回去了。
这两部电影可是合计耗资十亿的大项目，是京影此前从未有过的大手笔，就是冲着献礼项目的外壳和管琥这个新晋的国内少数能拍好战争片的导演的有利局面，想趁着这个献礼东风扭转这两年的额颓势。
这一下不仅没有扭转，反而又得往下坠落一层。
对于京影来说，债务情况虽然没有江河那么严重，但也受到了资本退潮的影响。
这十亿可是足以伤筋动骨的。
国庆只过了不到四天，他和《金刚川》，以及京影就像做了过山车。
对京影的影响先不提，起码他刚刚要走上巅峰的事业就要一脚踩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