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8月24号, 他成年的当天,他买了最晚的航班回到国内。
次日到达国内机场的瞬间,他又迅速借手机、租房、换号码。
可他的临时赛照在8月20号就被注销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又被骗了。
挂断电话之后,简行愈想愈不痛快。他又将电话拨了回去, 语调氤氲着克制的寒意:“谁注销的。”
“您又何必多此一举,问自己心知肚明的问题呢?”对方叹了口气, “根据fia(国际汽联)的新规则, 未满十八岁是没办法获得超级执照的。您能在十八岁之前获得超级执照,是因为有人力荐、为您积极争取, 您才可以获得临时执照。现在他不再愿意继续为您担保, 您的临时执照自然会被fia(国际汽联)注销。”
简行被注销的临时执照,自然不是高锐、叶刻他们考的临时执照。
他们的临时执照只要在赛车培训学校报名就可以获得, 培训时间一般是三天。
简行:“我知道。”
好像也没有问题可问了, 可他似乎有满腔的疑问堵在喉咙口,却无法说出。
“您还有什么疑问吗?另外,您的原车队等会儿会有负责人来这边处理文件,我可以让他替您传话。”
传话吗?
嘶声力竭的质问太过可笑,也太过软弱。他不想让任何人认为自己怯懦, 所以他什么都没问,毅然选择买机票回国。
简行想问的有很多,想宣泄的情绪也有很多。
对方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国际漫游电话的话费很贵,简行决定, 还是不要整煽情这一套了。
简行:“happy birthday(生日快乐)。”
对方愣了愣,不等他出声,电话的另一头已经挂断, 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最近的工作很忙吧?”面向儒雅的中年男人走来,温和地开口。
工作人员愣了愣,眼底满是崇拜的讶然。他有些激动:“不……不忙!”
中年男人微微一笑,取过身侧人的文件,对他颔首告别。
工作人员对着他的背影,突然喊道:“生日快乐。”
中年男人脚步一顿,半侧过身,逆光展露真心实意一笑:“谢谢,但我的生日是明天。”
工作人员自然不会把对方的生日记错,就算对方自己记错,也会有无数车粉替他记住生日。
他推开大门,望着外头的晨光,橘黄色的光芒刺得眼睛忍不住闭合。他望了一会儿天空,突然想起一件事。
如果按照时差来算,华国的今天,确实是他的生日。
拥有赛车执照才能参加正规的赛事,不同级别的赛事对应的执照等级不同。难度越高的赛事,对执照等级要求越高。
这也说明,普通的赛车手若是想进入f1,必须拥有fia(国际汽联)颁发的f1超级执照(fia super licence),fia只会将超级执照颁发给拥有顶尖驾驶赛车能力的车手。
想要拿到高级别赛照,需要不断参加赛事,一级一级(赛事等级)地往上走。当你拿到a级赛照(仅次于超级驾照),并还想往上爬,你需要继续参加比赛,赚取足够积分。
因为获得超级执照的条件是,必须在过去三年的赛事内获得40个积分。
当所有的条件都符合国际超级执照的标准时,车手就可以向国际汽联提出申请。
简行拥有的临时执照,是超级执照的临时执照。而现在临时执照被注销,他的赛照等级自然而然降为a级。
将裙子换下,换好自己的长裤。仔细检查完储物柜,确认再无物品遗漏。
这时候他该离开这里,再和唐一龙他们道别,接着回到自己的租的房子里。也许是继续写作业,也许会开直播,又也许会锻炼……
简行想着想着,脑袋一片混沌,窒息感密不透风地包裹住他。
他狠狠伸出拳头想往储物柜上砸,却又怕毁坏老板的设施。他只能转移目标,将拳头对准墙壁。
指骨瞬间泛起骇人的红,不至于出血,却有轻微的破皮。
像是蚂蚁啃噬血肉的细密疼痛终于让他冷静下来,他将手插进口袋,面色如常地走了出去。
走出更衣室,是宽敞明亮的休息室。店家为玩家提供了游戏后的餐饮,服务十分到位。
“行哥来了我们车队,我们就是一家人,”方诺哲翘着个二郎腿,“我就说珩哥不会家暴的,好吗?”
唐一龙:“谁知道小行没事自己捏自己?”
方诺哲抓着兰珩换下的衣服嚷嚷:“珩哥你的衣服怎么这么多凸起的小山?这是谁抓的?我的天,里头的npc还搞这样的恶作剧?”
简行放缓了步伐,眺望远方,瞧见方诺哲手中的校服后背有一大片凸起。
都是被他捏出来的。
防止兰珩发现自己的靠近行为,简行特地只捏一小块衣料。若是长时间捏着,衣料会定型。
里头光线暗还好,外头光线亮,简行自己都被震惊到了。
他怎么捏了这么多座小山?
兰珩真的毫无感觉吗??
方诺哲又问:“不过珩哥你刚刚去删什么视频了啊?难道是你被吓得跪下喊爹的视频?”
简行眉尖抽了抽。
兰珩:“不是。”
方诺哲:“那是什么?”
兰珩言简意赅:“意外。”
想从兰珩这张嘴里翘出点有用信息,其难度指数无疑登天。方诺哲问了一会儿,什么都没问出来,索性作罢。
见简行从更衣室走出,方诺哲扬了扬手中的爆米花:“哥,来点?”
简行和兰珩二人此刻都听不得“哥”这个字,可偏偏方诺哲特喜欢“x哥”的喊人模式。之前简行还能忽视,现在方诺哲单独喊哥,简行就尴尬地扣手指。
兰珩也觉得不自在,他微偏过头,露出微微泛红的耳尖。
简行:“我不吃。热量太高了。”
一行人收拾完毕,方诺哲要蹭唐一龙的车回去,原来唐一龙想把一个个人都送到家。可兰珩拒绝,简行选择自己打车,唐一龙只能含泪省下油费。
见这二人总算离去,简行和兰珩同时在路口等车。
密密麻麻的羞耻感又翻涌而上,若不是无法删除记忆,简行一定会将自己的记忆删个精光。
越是刻意不去回想,越是反复回放。简行都要被折磨得发疯。
简行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展开尬聊:“唐老板人挺好的,挺热情。”
兰珩:“嗯。”
简行一脸晦涩,别过头苦思冥想,到底要怎么不经意地抛出话题?
兰珩一向冰封沉寂的面孔,略微僵滞,仔细观察不难看出他的不自然。
简行又鼓起勇气:“你胆子挺大的,经常和唐老板他们来玩密室逃脱吗?”
兰珩:“对。”
“……”简行的右手大拇指顺着食指外侧的纹身来回抚摸,把牙一咬,“你没和唐老板他们一起回忆密室逃脱过程的习惯吧?”
简行很在意自己的形象,也很要强,他不希望自己糗事被拿出来戳戳点点、大肆宣扬。如果可以,简行希望兰珩不要告诉别人。
兰珩偏过头看简行,简行有些心虚地错过目光,并往后退了一步。
兰珩蓦地伸出右手抓住简行的左臂,简行猝不及防受力往前一扑,右手不由自主搭在兰珩的左臂上。
等到回过神,他才发现后方人行道上有一只大型犬狂奔。
简行皱着眉,狗主人不知所踪,当众遛狗却不栓绳?
这跟狗遛人有什么区别?
这狗还跑得飞快,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狗嗑药。
简行心中脏字连篇,要不是身边还有个兰珩,他铁定要连带着狗主人一起问候。
简行轻声说了句“谢谢”,刚想伸回搭在兰珩左臂上的右手,却被反捉住手腕。
兰珩浅淡的视线,似是钩子在简行的右手上梭巡。
简行的右手五指指节有大小程度不一的发红情况,最为严重的是中指指节,破了大片的皮,清晰可见血肉。
兰珩又反过来看他的脸,简行被这直勾勾的眼神看得不自在。想伸回手,却挣扎不得。
兰珩的力气确实很大。
简行再次尝试用力伸回手,可这一次兰珩松了力道,简行没有防备踉跄了半步。
简行有些懵,兰珩跟耍人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兰珩不栓绳的狗,随便放大街上遛。
兰珩:“他们会回忆。”
先是一愣,随后马上反应过来。兰珩的意思是,唐老板他们有回忆密室逃脱的习惯,但兰珩没有。
只要兰珩没有就行,简行松了口气。
不过就凭兰珩说话的费劲程度,就算让兰珩参与回忆,给他十天十夜都说不完全过程。
确认完自己的糗事不会被公开处刑,简行彻底放心。但放下心后,面对唯一当事人兰珩,简行又满心复杂。
兰珩全程被他骚扰,还莫名其妙背上“家暴”黑锅,简行很过意不去。
并且兰珩全程贴心陪伴他左右,照顾他的感受,因为怕他冷,甚至要贡献出自己的裤子。
也许是从未得到这样直白、无微不至的关心,简行总觉得自己该表达点谢意。
兰珩打的车已经到了,他和简行眼神示意“再见”,简行不知怎么想的,跟了上去。
简行拉了拉兰珩的衣角,眉尖紧皱,五官扭曲。几乎是从牙缝里憋出来一句话:“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简行特地咬着“很”字。
说明他不是一般地感谢,而是非常、特别、格外感谢。
兰珩垂眸望着那只原本白皙圆润,此刻却布满擦伤的手。
他说:“哦。”
简行睁大了眼,就一个“哦”?
就一个“哦”??
好歹也来个“不客气”、“没关系”,再不济也可以说个“没事”吧?
再退一万步,你就不能说“嗯”吗?
为什么非得是敷衍、潦草、嫌弃的“哦”?!
简行突然被气到了,他凶神恶煞地往后退,继续在路边等着自己的网约司机。
回想起自己被“哦”,心中怒火中烧,几乎要盖过方才翻滚的感动。
他要气死了。
后座车门一关闭,司机大叔担忧道:“帅哥,刚刚那人是你债主?”
兰珩:?
司机大叔一脸后怕:“他那脸色也太凶狠,我还以为你欠钱不还,他一气之下要掏刀来砍你。我都打算报警了。”
兰珩掀起浅淡无波的眸。
司机大叔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特地打开自己的手机页面。
这是一个拨号页面,上头已经输入“110”,只差按下拨出键。
司机大叔也没见过这么帅的乘客,忍不住搭话:“帅哥,你是模特吗?刚刚那人是你的模特朋友?”
兰珩:“不是。”
司机大叔:“你们这长相这身高不当模特,不是可惜了吗?不过现在小姑娘比较吃你这口,你朋友长得太凶了。如果我半夜在路上瞅见他,我都得提防他会不会突然来捅我一刀。”
凶吗?
兰珩的夜视能力较好,哪怕光线昏暗,也能将简行的神情一览无遗。
明明怕得不行,明明很想放弃;明明眼睛已经湿润,明明随时都可能掉眼泪。
可他绝不放弃,绝不流泪。
兰珩的脸突然有些发红,呼吸杂乱。他拉下车窗,直面感受夜风来袭,才稍微冷静许些。
他说:“不凶。”
司机大叔嗤笑:“这还不凶?要是把你朋友照片打印出来,我都能贴门口辟邪了。帅哥你可别睁着眼说瞎话。”
兰珩又想起简行写符咒一事,简行的字确实如鬼画符潦草,可依旧可以辨认出“滚”字。
让鬼滚的意思。
兰珩突然有些想笑,但许久没有过表情变化,也没有过情绪变化的他,并不知道这种感觉为何物。
他只知道,这个人很有趣。
有趣到只要靠近这个人,他也会变得有趣。
兰珩说:“很可爱。”
简行的车来得有些晚,又在外头买了些生活用品,回到家后就更晚了。
在don车队总部健身室里闻到的沐浴露气息,正是兰珩身上那股、一直让简行觉得熟悉的味道。
简行一开始用的也是这个牌子的沐浴露,但后来觉得太香了,不适合他大老爷们,于是换了别的。
可在兰珩身上,简行又觉得这味道似乎也没那么冲。
确实挺适合兰珩的。
将大包小包往茶几上一丢,又拿着一个大塑料袋往冰箱前走。上次租客给他准备的食物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他必须添置新的新鲜食材。
扑面而来的冷气让简行汗毛倒竖,本该空空荡荡的冰箱里,再次被塞满食材。
看来他的室友,又主动将冰箱填满。
他一开始找室友,只是因为自己一个人住害怕。但他又不想和别人过度亲密接触,所以才和室友分上下层,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起初简行心安理得地收下室友的物资,是给室友机会还人情,可不代表他愿意一直占人家便宜。
更何况,他的室友若是资金富裕,也就不会来“租”免费的房子了。
得亏室友遇到的人是积极向上正能量简行,要是遇到一些不法分子,说不准室友得被开膛破肚,人体器官一个不剩。
简行拿过蔬菜,嚼着能量棒,一边掏出手机噼里啪啦打字。
简行:兄弟,以后别破费。
租客2157:抽屉。
简行:?
简行嘴中叼着一根菜叶,迷茫地环顾四周,将抽屉拉开了个遍。
里头是一个小型医药箱。
简行:你生病了?
租客2157:有备无患。
简行刚想打“哦”,又想到今天自己被“哦”气得七窍流血,于是把“哦”改成了“噢”。
这两个字,看似都是“o”发音,但语气是完全不同的。
“哦”没有尾音,清脆利落如珠子坠地,敷衍得丝毫不走心。而“噢”尾音延长,似是醍醐灌顶、恍然大悟,虽同样是单字,却不让人觉得搪塞。
这就是语言的艺术。
简行回答“噢”,租客2157则是:嗯。
这个“嗯”字就顺眼多了,这才是会聊天的人。
简行突然也不气了,手指活动间略有刺痛。
看了看破皮下泛着嫩红血肉的肌肤,简行又打道:医药箱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租客2157:可以。
得到使用允许后,简行才打开盖子,翻腾着医药用品。
里头的用品种类齐全,碘酒、棉签、创口贴……甚至连感冒药一类的药品都有备上,并用小药盒单独分装。
每个药盒上还贴有标签,标签上写明服用方法、注意事项。
标签很小,因此能写的内容也很少。
但室友的字很好看,工整大气,并且挑关键字写。例如:感冒,嗜睡,1/3吃法。
为了怕简行看不懂,室友特定在1/3下面注明:一天三次,一次一颗。
哪怕是简行都忍不住佩服室友的细心程度,要是让他整这些玩意,他绝对没有耐心。
简行对许多事都没有耐心,或许是,在自己不感兴趣的事上,他很难保持专注。
简单地锻炼后,简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办法睡着。
等到明天最后一道程序走完,他将正式为don车队效力。
签名的时候心情并不沉重,令简行兴奋的是,他走出的这第一步。
他失眠了。
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多。他从床上翻身坐起,打开了电脑直播。
他的观众夜猫子居多,此刻见他开播,纷纷涌入直播间开骂。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数落简行的鸽子行为,再怒骂简行先前的怂蛋行为。
第一身为平台签约主播消极怠工,第二因为脑残粉找茬把微博评论权限给关了,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主播不就是gay吗?就别强求主播有男子气概了]
简行皱了皱眉,这只是他随口的一句玩笑话,怎么观众还当真了?
“有一说一,我真的不是1……”简行调着声卡,突然发现自己嘴瓢,马上解释,“不是,我真的不是gay。我之前逗你们玩的。”
弹幕又开始兴奋,简行哑口无言,冷声道:“我说我是gay你们就信?那我说了那么多次我是你们爷爷,也没见你们跪下来喊我爷爷。”
[给直播间八十万家人们断后还不够,居然还敢乱了辈分。大逆不道的孽畜,看剑!]
[今天直播玩啥?最近金哥又沉迷美女脱衣秀了,你身为正房不管管? ]
简行是没办法理解金哥在网上看美女脱衣秀的行为。
简行:“睡不着,和你们随便聊聊。聊困了就下播。”
[家人们这是质疑我们的战斗力好吗?和我们聊天还能聊困?受不了了,键来!]
[我怕你骂激动起来,整晚都在动嘴]
[说句认真的,主播是不是心情很好?交到男朋友了?]
简行挺喜欢和弹幕观众聊天的,因为觉得很有意思,很有趣。而且隔着网线,他们永远不知道对方是谁,所聊的内容也不会影响现实。
“我真不是gay,”简行再一次重申,但这个观众说得很对,他此刻的心情确实很好。他思索片刻,才斟酌好语言,“是挺开心的,这种感觉很神奇。有机会重新开始,而且不是一个人,让我觉得很奇妙、很振奋。”
弹幕逐渐走偏,甚至往带颜色的话题走。简行气血上涌,难得不骂人:“你们能懂吗?”
[我懂nm,能不能说人话?]
[我真的很担心我的独苗,是不是简行的脑残粉逼你从良?不要向这群脑残粉低头,勇敢做自己,好吗?]
[以前一打开你直播间,老远就闻到一股屎臭味。现在点开你直播间,尽是一股檀香味。孙崽,答应我,别做活佛了]
[孙崽放心飞,爷爷永相随~]
简行面无表情盯着屏幕弹幕许久,默不作声。弹幕稀里哗啦一大片,跟瓢泼大雨似的下。
简行就静静地看着弹幕刷,时不时发出一声冷笑。
[你笑啥?]
[你为什么不说话?]
简行:“国家怎么就没拿你们的脸皮研究防弹衣? ”
简行叹:“宁和明白人打一架,不跟sb说一句话。得了,大半夜的懒得跟你们找刺激,下播了。安。”
简行开播不到十分钟,弹幕嘶声力竭怒吼:不行——你绝不能下播!
虽然弹幕无法发语音,但简行像是听到成千上万的人拿着大喇叭对准他,发表威胁言论。
好像简行敢下播,万千观众就会拿着刀冲进他家似的。
简行忍不住笑了,他点着鼠标:“来我家砍我?来,赶紧人肉我,赶紧来砍我。别光吹牛,我都好久都没有看到有人把牛b吹得这么清新脱俗了。”
简行的鼠标来回在关闭直播的“x”试探徘徊,观众气得七窍流血,从一开始的“你不能下播”变成“你能不能赶紧下播”。
简行觉得有意思极了,又开始自娱自乐似的滑动鼠标。
突然,一条异常显眼的弹幕从简行眼前飞蹿而过。
[主播互喘吗?我猛1]